二
教主大人最近变得非常奇怪。
很难去形容这种变化。大家在见到他的一瞬,都生出了“完全是另一个人”的错感,但他似笑非笑的谦和样子,看上去又那样地毫无违和感,甚至让人有种毛骨悚然的异常感。
就像原本认识的粉红草莓忽然变成了纯白的颜色,明知道这是一种确切的品种而非恶作剧,就算真切地剖开来看,也只有别无二致的内部结构。
但是当看到了这违背常识的一幕,也难免会露出“它这样真的会好吃吗会不会如初雪般无味”的疑惑。
不知道为什么改变的教主就是这样的状态。
这种改变甚至渗透到了很多细微的枝节上,连说话的语调都有着微末的语态变化,目光扫过众人时,仍然有着需言语就能够明白其领导力与魄力的威仪,态度却很难形容地变得冷漠了起来。
可以精确地叫出每个人的名字、了解他们的癖好到恍若掌握全局的教主望过来的目光漫不经心,开会时也只是微笑着,倾听居多,类似在欣赏戏剧,偶尔才品评两句,说上两句难以指摘的索然建议。
如果说质疑是不是换人的猜测太过幼稚、仍需考量的话,术师众人敏锐的心思在和他单独对话,也能一一与往昔对应,挑不出任何可以驳辩的地方时,都会升起更加深刻的思考。
这么短的时间之内,人可以做到这样潜移默化、难以捉摸的变化吗
当他缓慢地走到医务室简单包扎伤口,甚至平静地打了急救电话,被掉着眼泪的教主夫人打电话催醒的众人惊愕地看着长发披散在肩侧、从医院办完住院手续的男人,甚至找不到情绪来表达,搜刮不出词话来说。
一方面是他自入教以来几乎从未受伤,就算是收服的凶狠的咒灵也大多心有准备,被非咒灵的对象伤害到。还是这样狠厉的伤口,实在是胆战心惊。
另一方面,就是如此厌恶非术师的教主本人居然选择了受伤后前往医院、还拨打了急救电话。
不是说受伤就不允许被治疗而是理应存在其它的手段去愈合的,至少按照教主大人对猴子们的厌恶情绪,是很艰难去忍受被非术师这样关照匆忙地拉走还在夫人的照料下住了两天。
被很严肃地问起时,居然云淡风轻地回答了“夫妻吵架,梦光她很生气地捅了我一刀吧”这样荒诞的答案。看上去完全没有脾气、甚至还很享受的样子。
一向温和且态度尊敬的教众也难免释放出了不满的情绪,这实在是太胡来了。这样的伤口,如果拖延下去或者再刺上两下,或许性命就会交待在这里也说不定。
况且什么样的人会在与丈夫交枕而眠的寝具随身携带这样尖锐的匕首呢
就算夫人的精神状态再不好、欠佳的姿态也不应该再侍奉在教主的身侧了大家统一地在会议上蹙着眉提出了这样的建议。
“欸这样啊,可是我没有和夫人分开的想法呢,”
教主半盘着腿,带着宿醉的困顿,额角的发丝疏散地垂在耳侧,低低地看着手里的一本杂志,漫不经心地应了几句,这样回答道。
“不仅如此,包括您的精神也是,这两天才出院也没有节制的想法,纵容着夫人的胡闹变得乱七八糟起来,听后廊那边的人员说您在参加会议的前十几分钟仍然荒唐地和夫人搅在一起,连铃声也没有听见,这样下去”
“你们,对我的私生活很感兴趣吗”
他抬眼半掀,没什么温度地淡笑着,目光扫过一圈,又觉得无聊地低下眼去,“也是,这个教也没用其它的事情要做吧无非是从教众身上榨干价值什么的。”
以前
教主、夏油杰大人他以前并不会用这样的语气对我们这样说话。
众人不约而同地想到了这样的想法。
从来不会用这样冷淡的语气区分开来,完全是当做家人来看待的份例。就算是犯了错,对非术师的“猴子”们的欺凌也被当成了很幸苦的“要做的基石工作”。
现如今用这样轻蔑冷淡的语气来谈论它
夏油杰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们。
虽然没什么厌恶的情绪,毕竟是自己选择的可以容忍放在身边的术师,实际上相处起来也算是还不错的朋友
但在这样扭曲的教里的人性格不但孤僻又奇怪,似乎把自己当成了真正的了不起的造物主般,用不在乎的严厉口吻谈论附庸品般的渺茫存在
太中二了点吧,赡养自己的毒唯拥趸为此还要花教众的税金吗
不是说这么说觉得不爽快、对谁说都无所谓吧反正只要不招惹来麻烦的话跟他们爱扮演也可以配合。
但是说这话的对象别对着我的妻子吧
不看气氛的吗
那个家伙。
真的有好好地教导自己的下属吗
给的权限也太自由了。
建立这样扭曲的教会邪址,对合伙人们的态度也太平等了些吧完全没有对主人家属员的尊重和分寸感。说实话在高专教书教了也有几年了,真的看到这种类型就觉得头疼。
他修指按着额角,轻叹,“呀,小事别说了”
座下的成员看着他竖起的手指,只是听到相关的关键词,就露出惊讶的神情,简直不敢相信他确实这么驳斥、也这么说了。
拜托,没有想过梦光体验这种感觉是令人绝望的吗都是教主夫人了还要被“家人们”当成什么“外人”对待。
“这并不是小事包括大业的方面我们也很担忧您的身体,如果接着让夫人这样影响夏油大人您的话,盘星教会变得”
啧。
都说了别说了啊。
你们真是跟那个偏执的家伙脾性合得来。从头到尾都没有体验任何损失,吃教众供养的税金从自由术师变为吃铁饭碗的变革派预备役,被这样稍微说了一下,居然露出了小孩子一样任性又不可置信的表情这个时候完全不会读我的心情吗
别开玩笑了吧。有点想笑。
“那就解散吧”
轻松地吐出了这句话,提到这里,年轻的教主双手交叠,露出苦恼的神情。
如愿地看到教众们僵硬如同冰冻起来的神情,他几乎是拜托地抵着合拢的修掌,放在胸前,“呀,你们不累吗”
“累”座下最前的术师麻木地复述,“夏油大人您如此伟大的事业,又怎么会让我们”
“天呐,”夏油杰挫败地皱眉头,“如果我不给你发工资没有加班补贴也没有非术师津贴的贴补,让你冒着生命危险与咒灵战斗超长的时间,你还会说这句话吗我有个学弟啊他这个人可是非常地不能忍受这样的生活,就算是我,也觉得很没有意义,你说这句话,又是为了什么呢我都快怀疑这是什么剥削人是传销组织了。”
“夏油大人”
“我真的天天都头疼得炸开一样了,”俊美的长发男人微微叹气,“别把自己的想法强加在他人的身上啊,你们真的完全不觉得自己是中二狂热派”
“可是、您说过”
「我可没说过、爱说的是那个人」
“啊啊,这样过家家的玩笑,我读高专的时候就不当真了。”他抵着额角,愁绪满面,仍旧看在另一个自己的面子上答道,挥霍掉他的新血信誉时甚至想打哈欠。
说到这时,他陷入沉思,认真地回忆起来,“也有可能我和梦光订婚了一个男人如果结婚的话看世界的角度真的会不一样。我婚前还不相信这样的话,但是婚后就光顾着挣钱和疼爱妻子了,而且那样好像也很幸福基本上挑不出来什么错的地方,哦对了,有一回我去买西蓝花但是给错了价钱,悟说没关系就这样拿着小票回去吧,结果我回去了以后梦光她”
坐在下方本来打算义愤填膺地说些什么、却碍于教主说话不能随意打断的规章礼仪,硬生生地坐在原地听了半个小时的爱妻回忆录的重要成员
“最最重要的是。”
说得差不多,他竖起一根手指。
“我改变我的想法了。”
“因为是由我的想法而建立起来的东西,因为我变更的想法解散掉也没关系吧”
他眯着眼,弯眸微笑说这话时,甚至称得上心情愉快。
其实本来想等一切都完备地筹备完成,然后在计划实施前突击袭来一般宣布解散计划的,那样大家的表情一定很有趣。
虽然说没有这方面的恶劣癖好,但只是想一想就觉得这是不错的序幕插曲。
毕竟那个家伙拿这么多时间和宝贵的光阴组建的东西,就这样轻描淡写地解散掉、挥霍掉才是最配得上他的撤销方式吧
爱妻在侧都无法放弃的东西,就连自己也好险好险才从觉得有趣的思考中转变成厌恶的情绪中去。
虽然只是大概知道了他那边不同的选择和迥异的现实但他发现自己失去一切后,会在不后悔的前提下思考是否值得吗
不重要了。
他在心里微微叹气。
因为我已经有最宝贵的东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