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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那个人的关系说实话,没有更近一步了。
我们说话总是容易拐进没有想过的暧昧话题,他这个人很礼貌,我却只觉得尴尬。作为已婚的妻子,我意识到我们需要保持距离。
就算是那样合得来的友人,我们也从来不会拿这方面来开玩笑。细微的不同大概是我觉得我可以随时叫停的距离感吧
我和他也没有认识多久,丈夫也察觉到了我在和别的异性朋友相处,这种蛛丝马迹让他沉默着不说,但我能够从他的眼神里看到不解的冷淡。
我不认为我会和丈夫离婚。
这段婚姻虽然最近让人精疲力竭,但很快就以丈夫的让步收场。
他打算退居二线,考虑留校任教,而不是继续再奔波在危险的边缘,他似乎也明白再这样僵持下去结果或许就没那么确定了,本来也不是因为喜欢才去做的。
我的日常又回到了波澜不惊的日子里去。
直到我看到那个已经很久没有见面的人狼狈地从丛林里、捂着满是鲜血的肩膀出来,没有走两步就跌倒在地。
我吓得不轻,把手里的包放在一边,这里几乎是山脚了。我问他有没有事,他盯着我身后的深林看了一会儿,嘲弄地说大概吧。
视线移到我的脸上,他的眼神变得很难去解读,悲伤、冰冷、忧郁的、犹豫又带着令人窒息的浓郁阴暗。
过了会儿,他忽然低低地笑了。
他坐起来,那样重的伤势居然做这样大幅度的动作,我蹲在旁边吓得人都傻了,一辈子没有见过这么多血。
就算是这样,他看着茫然怔愣的我居然能够轻轻地笑出来,我才后知后觉地,生出“这个人可能真的很危险”的感觉。
我低着头,他忽然灿烂地嘲弄笑了一下,这张满是血迹的脸露出这样的表情阴森又绮丽。
我感到被毒蛇咬了一样的刺痛,下意识后撤。还没反应过来,他完好的另一只手就抚上我的脖颈,滚烫的,不容抵抗的,单手就轻而易举地遏制了我的呼吸和动作。
完全不明白的展开。
看到我蹙眉的神色,他的表情又转换成悲伤和恨,深邃的紫色瞳孔仿佛幽深的宝石,似乎在疑问为什么我要露出这样的表情来。
我会死在这里吗
为什么
怎么会
呼吸渐渐被剥夺了。眼白渐渐染上血丝,这样剑拔弩张的时刻,他却荒诞地越凑越近,轻轻地贴上我的嘴唇。
这是个不算温柔体贴的吻。我觉得,就算他要接吻的话也应该循序渐进那种吧,至少在此之前我对他的印象就是这样的。
但这个吻甚至称得上血腥。我觉得他要咬死我的时候,他又变得很温柔,甚至会特地去松缓指间施加的力度,来让我本能地汲取他渡来的氧气。我没什么力气反抗,因为我快要窒息了。
或许只有毫秒。
兀地,肩膀上传来一阵不容忽略的按压感,有谁的手稳重又轻松地、带着安慰的意味按在了我的肩膀上,让我不受控制地微微后仰。
双唇分离的时候,带着一道染血的黏稠血丝。
“你不能带走她,杰。”
从后方被高大的阴影笼罩住,一阵清雪的味道递来,钳制住我脖颈的手被另一只越过肩头罩来的手缓慢地控住。
我视线的余光看到白色的发丝,友人正从后方以拥抱的姿势罩着我的身子,从肩头上方抵住他的手腕,动作轻描淡写,威压却不容置疑地递来,几乎是瞬秒,我的呼吸就像被强制灌入一样通畅。
我吓得掉眼泪。不知道现在该说什么,做什么,喊谁的名字。像是被毒哑了。
友人叹了一口气,拍了拍我的背,我就像被解冻的兔子一样手脚并用地后撤,然后艰难地从地上爬起,颤着嘴唇说“谢、谢谢、悟、悟君”,连滚带爬地掉着眼泪往反方向走。
那个人没有再追上来。或许是因为友人在的关系,又或许是觉得已经没有在这样做的意义了,只是静静地看着我。
我走的时候担惊受怕地回头,看他们的背影,发现他们居然像旧友一样倚着树干,像在叙旧。
友人居高临下的侧颜表情冷淡,看不出什么喜怒,偶尔接上两句话,散落着墨色长发的男人似笑非笑地仰着头,荒诞地吐出几声笑来。
“别跑远了,梦光。我说完话了送你回去。”忽然,友人察觉到我的目光,隔着惊人的距离看过来。
我被他的话吓得脚下一惊,连连点头,没走两步,就从山坡上滚下去。摔得乱七八糟。
整个人栽在落叶上时,我恍惚听见那个人又像自嘲又像苦笑的笑,但那样的距离明明什么都听不太清的才对。我却莫名地感受到了悲凉和苦涩。
我在这样大的山林里迷了路。本来来也只是在靠近神学院的一站等着友人拿东西的,谁知道这样离学校远得看不见影子的地方会遇到那个人呢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随即是一团乱麻。最后还是友人的学生找到我,他叫甲乙丙骨什么的吧,不知道
是个很喜欢脸红的家伙,或者说根本没有女人缘,在街上见到和丈夫手拉手的我都低着头走,有很自卑的透明感。
有几次我请他来家里一起吃了几顿饭,毕竟是建人和悟君的学生,他倒是很懂礼貌,我有叫他不要拘谨,但他却更紧张了,饭桌上吃饭时,我问他合不合口味他都受宠若惊地说了一大堆。
我觉得他是属于没什么脑子的学渣一挂,或许还有什么心理疾病。
于是我有跟友人说还是要注意学生的精神状态比较好,谁知道友人居然说大家精神状态都不太好,干这行都没什么正常人的搪塞话,我只能随便他们怎么教学。
但总归来说他是第一个找到我的。我感动得热泪盈眶,哭得伤心,怕得站都站不稳,衣服被树枝划得破破烂烂,它们花了我丈夫一个月的工资,我顾不得心疼。
他看到我吓一跳,然后觉得男女授受不亲地下意识后退。
我心想你这个毛头小子懂什么呢才几岁就要避嫌抓住他的衣摆,我觉得我的小腿骨头应该是断了,走路都一高一低的,他意识到我受伤了,很担忧地俯下身来,左右捏捏。又很礼貌地用手帕把我被咬破的嘴唇上的血擦了。
我囫囵抹过嘴唇,对死亡的感受还心有余悸。我说该怎么办他为难片刻,只能背着我走。
避免沉默尴尬,我们聊天。
从他坦诚的交代里,我才知道那个人实际上是恶贯满盈的超级大反派,杀了很多人,又想要把所有非术师的普通人都消灭,才被神学院的人联合起来抵抗的。
我听着,深深地把头埋在他的背里,不好意思,甚至觉得赧然。
又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很容易就相信了对方的话,还和这样极端的家伙一起喝下午茶,令人生寒,又觉得脸颊发烫,还有点什么其它的很复杂感情。
感受着我从后方传来的呼吸,他也不说话了。
我问他有没有想吃的东西,作为感谢,回来回去的时候买点晚上一起去师娘家吃饭吧,这样诸如此类的话题,聊着聊着,我就睡着了。
再次醒来,我已经打好了石膏,坐在了回去的公交车上。准确地来说是坐在友人的腿上。他正双手放在我的身前,下颔抵着我的肩颈,低眼看一本杂志书。
我的腿不能接地,晚班巴士的座椅又太矮,他只能抱着我坐,当然我不信他这样的鬼话就是了,我让他赶紧滚,尽量礼貌地、维持着声音让他放我下来。
他被我扯着脸,大叫不要这样,引来旁人的目光,我又尴尬地低下头去,腿伤又很疼。
“让我抱一抱吧。”他忽然道。
说着,他忽然很安静,我奇异地看着他。他戴着一副墨镜,透着余光,我看到他微垂的纤细霜雪长睫,遮住那双冰蓝色的眼睛。
虽然说从来没有这样失礼地离过这么近。但是这样安静,甚至有些忧郁的他真的很少见。
我想起一些事。他低着眼,翻阅杂质的声音像冬风扫落叶。
我问他,你腿不麻吗他眨了眨眼,说我有特殊的缓解麻劲技巧。我最终没说话,让他抱了几站。
回到家里的时候,丈夫看到我打石膏的腿和包扎上药上绷带的脖颈伤口,表情一瞬间变得十分恐怖。
这顿晚饭吃得我坐立难安,因为实在是太痛了,而且饭桌上大家似乎都不太开心,丈夫担心我,他甚至有点自责,因为他在另一个地方执行任务。友人看不出来有没有心事,我痛得嘴唇发白。
客厅难得地只有电视机的晚间新闻的声音。
等我们吃完了饭。那个叫乙骨忧太的学生才敲门,手上提着伴手礼,整个人被雨淋得湿漉漉的,我才想起来我有叫他晚上过来吃饭这件事情。
看着门外露出的阴霾密布的天,我忽然想起那个人,一瞬间觉得他也很可怜。
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至少我现在很幸福。
或许真的存在做出选择了就无法抓住幸福的人吧。
从初选项就错误的人,最后想的是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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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失去她,不是在那个迟疑的瞬间。」
「而是产生“如果你幸福的话”这样的想法的一刻,就已经失去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