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他
苏芽看看自己被托扶着的手臂,这会儿不是已经在用了只不过他个子高挑,自己又顾忌着距离,故而这人形拐杖,其实用得也不甚舒服。
“我的身份已经公开,有些事情大约比你出面办的更容易些,”沈淮察言观色,体贴解释,“如今咱俩关系又更进一层,你要办的那件事情,不如说给我听听”
他语气自然,便如闲话家常一般,苏芽却无法回应,她甚至无暇反驳并没有“关系更进一层”。
她要办的那件事情,怎么能说给他听
话本子里,前一刻海誓山盟,后一刻得知对方原是魂魄精怪之后,便立刻吓得遁走,甚至喊打喊杀的事情层出不穷,他既有那般背景,届时若也想打杀她,恐怕更是顺手。
苏芽心中自嘲何须打杀如今哪怕他只是对她露出鄙夷戒备的神色,她大约也是会极其难受的。
“我的事情,只是我自己的事情,与你无关,”她垂头看路,“沈大人,你有大好的前程”
“那些都不重要,没拿在手里的,都不叫前程,”沈淮果断且坚决地,立刻打断她的话,“芽儿,如果你有一点欢喜我,至少今晚,不要说让我伤心的话。”
他明明已经做好了各种应对准备,被一再推拒时,却仍旧有些难受这丫头如此倔强生硬,可是据颜氏所说,她以前原是个古灵精怪的性子,总是有层出不穷的鬼点子,十个点子里九成九都好用,却自苏父死后,她便收起了所有玩心,用拼命努力,扛起了娘儿俩的生活。
将脸涂丑,刻苦修行,出外是勤于劳作,在家则哄着颜氏开心,她懂事到完美无瑕,却不知道有多久不曾再有人被她依赖过
沈淮想起她被曹青媛和邱念云在清风楼轮番为难后的那个夜晚,当时还是孙婆的宋瑾扮作馄饨郎去到绣衣巷,衣着单薄的少女坐在馄饨摊子旁,端着热气蒸腾的馄饨碗,被烟雾掩着脸,闷声哭泣、泪流不止的样子,心里又有些酸涩的疼。
若不是看见她的眼泪,他本是要从暗影里走出,去寻她解释的。
却被她无声的泪水烫得寸步难行。
压抑久了的人,能遇到一次放肆流泪的机会,都是一种奢侈。
如今他不过是顾自告白,她没有拒他于千里之外已是庆幸,关于那些生活的辛酸,她既然不说,他又怎忍逼她
沈淮想着之后要慢慢查,苏芽却停下了脚步,声音里带着无奈,“这是不说就可以当不存在的事情吗”
“不是”
“”苏芽无语,这人怎么耍赖
“芽儿,不如你换个想法,”沈淮的声音在月下十分蛊惑,“你有一件危险的事情还没完成,我的毒伤也还没治愈,你我半斤八两唔,说起来还是我累着你些,不过那都不要紧,要紧的是万一关卡闯不过去,这辈子遗憾瞑目,你能甘心”
“既然青春正好,不如只争朝夕”他仿佛在说什么真理。
苏芽一怔,这人说的什么话
简直离经叛道
可是,要命了,听起来真的让人很心动
她咬着嘴唇儿,眼波流转,显然有在思索,沈淮赶紧趁热打铁,“我发誓,若刘三点是个庸医,解不了我的毒,那你不必管我,待我死了,你自去另谋佳婿”
“你别胡扯”苏芽拼命按住自己的心动。
“我若不死,定然会加倍努力,不让这世间有比我更好的夫婿,”沈淮当她是在心疼那个假设,心里一股暖流偎贴,笑眯眯地再给一击“今生今世,来生来世,全都给你。”
“你别冲动,私定终身是不行的”苏芽垂死挣扎。
“我有圣旨,奉命自己找媳妇儿。”
“我没圣旨,我有我娘做主”
“对了,关于我没有隐疾的事情,你跟你娘解释清楚了没有”沈淮估摸着苏芽已经放弃抵抗了,心思便开始往“怎么娶媳妇”这件事情上想,“你最好尽快解释清楚,我自己跟岳母说的话,怕你没面子。”
苏芽张口结舌,什么时候已经叫上“岳母”了
“但是对外人,你大可以说我有隐疾,大大的隐疾,”沈淮沉吟道“不如就趁着这回中毒的事情,以后就说是毒伤了身体,闲杂人等都退远些倒是个一劳永逸的法子,只是你面上不好看些。”
他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儿,牙齿在月色下露出森白的光泽,让人心里发毛,“这回我若不把那忘恩负义的赵庆给整死,就算我无能万一真给我毒出毛病可怎么办”
苏芽已经目瞪口呆,又羞又囧,他说的都是些什么虎狼之词
惊才绝艳的沈翰林私下原来是这么个样子,一再突破她的想象力,实在不知是喜是忧。
就真的不考虑给她留一点儿仰望的神秘吗
“不考虑,当然不考虑”沈淮斩钉截铁地道“夫妻本是一体,安心比什么都重要。何况我这么惹人喜欢你看破了我只会更喜欢我。”
一声轻笑冲口而出,苏芽赶紧伸手捂嘴。
要命了,这是他俩该讨论的话题吗
沈淮的声音里也带上了笑意,震动隔着衣服传过来,他柔声道“芽儿,世人最爱以讹传讹,再亲近的人也难免有需要通传消息的时候,若其间有个差错,那可太多折磨了。所以,我想把真实的自己给你看,若还有没顾上的地方,你就坦率问我。”
苏芽怔愣着,好久才回过神来,胸前又有微微的震动,她眨眨眼睛,顿时一口气堵在心头什么时候,她已经被他背着走了
“别动啊,你不动时轻得就像一片羽毛,可是若乱动的话,说不准就是泰山压顶了,忍心那么对我”
他两只手往后从她的膝窝下绕过,带伤的左肩姿势看起来有点儿勉强,却依然稳稳地托着她。
苏芽正欲按下他肩膀以借力脱身的手,就按不下去了,这肩背比站在旁边看着时更加宽阔温暖,比父亲的更修长挺拔些,没有那么厚实,却格外一种温柔。
只争朝夕吗
她都活了两辈子了呢,还从来没有,与谁两心相许过。
她喜欢他,这份心动,连他都骗不过了,又能骗过自己吗
苏芽抬起的上身终于又慢慢俯下,却又不甘心地将右手握成小拳,愤愤地、轻轻地,在他右肩上锤了两下。
背吧背吧,累了也忍着吧,都是他自找的。
便让她沉溺一回,等过了这夜
沈淮感受着背上的动静,眉眼温柔,脚步更轻盈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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