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豫章还有几日行程时,伏危与行伍分道扬镳,与周毅一同去岭南。
伏危与周毅会合,但因行军匆匆,一直未有机会密谈,直至傍晚,行军停下安营扎寨时,二人才有时间。
伏危与周毅单独密谈。
周毅道“你先前说寻到武校尉之事,我已经听说了。”
伏危“那宗主怎么处理的”
周毅自嘲一笑“外忧未处理,自家先行内讧,只怕让人趁虚而入。”
言外之意,并未处理。
“父亲只言,等事情尘埃落定,必会给我一个交代。”
伏危闻言,沉吟几息后,试探的问“大人真攻打苍梧城”
周毅望向他“帝王有令,如何能不从”
伏危没有给出答案,只问“大人是听帝王令,还是听宗主令”
周毅目光锐利地盯着伏危,并未言语。
半晌后忽然一笑“伏危呀,你说你有什么是看不破,猜不透的”
伏危一揖“就看大人想让在下看破什么,猜透什么了。”
周毅笑意渐深“父亲来时便与我说,与他商量的事,也可找你商量一二。”
说罢,摆袖负手在后,转身背对伏危“打,却也不打。”
伏危微微挑眉,听明白了这话的意思。
简而言之就是敷衍了事,做出打的样式,但又不真的打。
周毅环顾了一周后,确定安全后,才幽幽地道“奸臣篡位,众臣有谁能服世家豪强又有谁服但绝对不能做出头鸟。”
转头看回伏危“你明白我的意思”
伏危微微垂眸“在下明白。”
“明白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当今帝王本就是奸臣,再者是谋逆尚未,他们便是反了,史册上也不会记载他们是反臣,那为何不反
虞滢与伏危分别,在百余人的护送之下,终到了豫章。
但一路上也不是那么顺遂的,几日就躲避了几回。
虞滢见到了真刀真枪的厮杀,见到了乱斗后遍地的残肢断骸,疮痍满目,血腥恐怖。
便是有了心理准备,却也依然被这可怖的强烈画面给吓到了。
同行的学生都做了几日噩梦。
到了豫章,周家娘子莫氏安排了婆子接应,把她们带到了一处二进的院子。
院子有两个丫头是给她们差使的。
婆子把一个小匣子递给虞滢,道“我家娘子让老妇把这两个丫头的卖身契和这屋子地契送给余娘子,往后任由余娘子处置。”
“无功不受禄,我怎能收。”
婆子笑了笑,压低声音道“娘子哪里话,怎么就无功不受禄了,咱们大人若非伏先生洗刷冤屈,哪里能恢复中郎将的品阶”
婆子推了推匣子“娘子莫要推辞了,也莫要嫌弃,这是咱们家
娘子拿得出手的最好答礼了。”
周家宗主大概是觉得对二儿有亏欠,所以在周毅几乎一无所有从玉县回来之时,补贴了许多私产。
只是这些到底刚到手,不好拿来犒赏,莫氏便挑选了这不打眼的宅子。
“我家娘子还说了,余娘子若觉得受之有愧,便按照市价的五成来买,没有那么多银钱的话,便按年交付,分几年交也是成的。”
说实在,白白收一套房子,虞滢心里就很不自在。
算五成的话,其实也算是承了那周家娘子的情,但她算是个识时务的人,莫氏如此就是要她收下这份情,她若不收便惹了她不快。
虞滢笑着接过了匣子,应道“那就按照五成来算,嬷嬷替我谢过周娘子。”
虽不知五成价是多少,但这豫章是上郡,在苍梧城买一处这么大的宅子没百八十两定然是不够的,在这上郡起码得翻四五番。
收下房契和卖身契后,虞滢看向两个十来岁的丫头,道“我这没有高门大户那么多规矩,家中的活计做好就行,不偷懒,不说闲话,每个月都会发给月钱。”
两个丫头显然是被调教过了,恭恭敬敬的福身行礼“奴等全听娘子差遣。”
虞滢也没有多言,就让她们帮忙去收掇东西了。
没有差使习不习惯的,权当这两个丫头是在她这里做工的工人。
二进的院子,前边有几间倒座房,可以先安置跟随来的学生。
离家千余里,几乎都是十来岁的小孩,放在外头住,虞滢不放心。
安全是其一。
其二年纪小,容易受蛊惑。
豫章富贵迷人眼,从偏僻落后之处而来,便是成人都会被这富贵遮了眼,十几岁心智尚未成熟,很难不在这繁华中迷失了。
等安顿好了众人,虞滢把宅子都逛了一圈。
这宅子比玉县的宅子要敞亮干净,便是小院的花草也精致,几颗枣子树上青色红色的枣子挂满了枝头。
她走到院子,便见伏宁在树下眼巴巴地瞧着,口水只差没滴下来了。
伏安拿着竹竿去敲枣子,伏宁也不急着吃,忙捡起来放进小篮子里边。
这样的院子,虞滢很是喜欢。
她换了一身衣裳,出门去牙行试探了这附近的房价,与她所预想的也差不多。
五成便大概是二百两。
她要开医馆,周转虽需许多银钱,二百两也是可以拿得出来的。
既然去了牙行,也就顺道逛了一圈可租赁的铺面。
豫章繁华,什么都贵,最贵的莫过于这房价。
小铺面一年也要个四五十两的租金,大一些翻倍,她需得更大的。
好在手上有千两存银,倒是不用太过担心。
医馆要开,但得先花些时间来了解这豫章城的各家医馆,免得再出现在玉县时,几家医馆针对的情况。
休息了数日,便暂在
二进小院的外院授课。
授课之际,忽有急促敲门声响起。
下人去开了门,不一会下人来禀“二娘子,外头的人说是周家的人,有事寻二娘子。”
周家。
虞滢知晓是哪一个周家,思索两息便让学生们先自行温习,她则去见客。
行至门口,是个五十来岁,穿着不似普通人,但打扮又不打眼的老叟。
老叟见了年轻的妇人,拱手一揖“听闻伏郎君娘子是一位医术了得,缝合之术出众的女大夫,想必这位便是余娘子了。”
虞滢轻一颔首“不知这位老叟怎么称呼,又有何事”
老叟自我介绍道“我姓郑,娘子唤我郑管事便好。”
“我来这,是因有一队人马奉命外出,遭遇伏击,有多人重伤,我家主子特来请余娘子与其弟子前去帮忙。”
虞滢警惕道“我如何信你是周家的人”
“余娘子。”巷子里头有一妇人的声音传来。
虞滢闻声,跨过门槛向外望去,只见巷子中站了个婆子。
是周家娘子莫氏身旁的嬷嬷,也就是他们刚到豫章时来接待他们的那位婆子。
婆子朝着她一礼。
郑管事道“我家主子知晓余娘子不信,特让罗婆子一同前来。”
虞滢不再怀疑,问“有多少人受伤”
“重伤十数人,中轻伤八十余人。”
虞滢忙转头点了年纪稍大的学生,道“立刻准备缝合止血的药与我一同前去。”
被点到名字的人不敢懈怠,立即转身去拿东西。
虞滢给每人各备了一套救急医箱,以备不时之需。
不过是片刻,都很迅速地拿来医箱,排排站好。
郑管事仔细观察着院子里的动静。
除却一个成年男子外,这些小孩最大的不过十五岁左右,最小的应该是十岁左右,与伏先生有两分相似。
这些孩子没有因事发突然而手忙脚乱,反而似受过训练一般,动作迅速整齐,严阵以待。
在这些孩子的身上,郑管事竟看出几分军中纪律严明的感觉来。
目光落在年轻的妇人身上,猜测这些孩子是那伏先生提议来教的,还是这妇人的功劳。
虞滢安排其他人自己温习后,转头看向郑管事“可以出发了。”
郑管事抬手做请势“娘子先请。”
虞滢从门中出来,走在巷子才看到巷口停了马车。
此番都是给男子医治,又过于血腥,虞滢便没有带女学生出来。
上了马车,出了街道,往城门而去,外头赶马车的管事解释“行军伤痕累累回城,恐会引起百姓恐慌。安置伤员之处在城外不远,小半个时辰就到了。”
小半个时辰后,到了一处庄子,尚未进去,虞滢就闻到了浓浓的血腥味,还有隐忍的呻吟声。
院门一敞开,扑面而来的血腥
味让人欲呕。
院中都是受伤的人席地而坐,咬着牙自己清理伤口。
很多人都赤着上半身,他们的手臂,胸口,腿上都是血淋淋的伤口。
血肉外翻,血腥可怖。
虞滢曾在沈太守围猎被刺杀时,和来豫章的路上见过了很多血腥的场面,再见到这场面,倒是镇定得很快。
转头看向其他几乎被吓傻了的少年,面色苍白,似乎被吓到了。
虞滢为了训练这些孩子的胆量,曾把这些人带去看杀猪的场面,看了一次又一次。
一开始他们皆有不适,有人更是吐了好多回,渐渐地他们也就麻木了。
不仅是杀猪,就是墓地她带着他们去了许多回,为的就是训练他们对上死人的胆量。
不管成效如何,总是有用的,再经过一路上看到的战后惨烈情况,起码现在没有人夺门而去。
虞滢沉声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救人,两人做一组,先从伤势轻的开始,伏安与陈副手随我来”
其他人不敢松懈,连忙两人做一组去救人。
大概是第一次,手都在隐隐发抖,这也是虞滢为什么让他们从伤势轻的开始缝合。
虞滢带着陈助手与管事去看重伤教重的人。
他们来没多久,另一行军医也赶到了,看到一群半大不小的孩子在给伤患医治,怒斥一声“胡闹”后,却见那些孩子没一个搭理他们的,无一不全神贯注地在清理伤口,或是在缝合。
上前去,却见是在给伤口做缝合,惊讶了片刻后寻到了郑管事,知晓是余娘子的弟子,便没了话,转头去给其他人处理伤口。
只处理并不包扎,等那些孩子缝合好后,他们主动去包扎,让孩子们去做缝合。
他们为周家军军医,不久前,从周家那处听来有一种缝合术,几乎不会有发脓发热等副作用。
仔细打听后,知晓是周家二郎底下幕僚之妻改良的。
知道有这个人后,便开始打听底细,从而知道妇人并非是庸医,这才没有继续训斥。
天色暗下来了,便点着油灯继续,匆匆忙忙的,没有一个人是空闲的。
直到全部伤患都处理好,才得松一口气。
有人伤得太重了,就是处理好了伤口,还是没有扛过去。
亲眼看着伤员在眼前去世,心里会发堵,难过。
天亮回了城,他们也是沉默的,并没有因为救了人,或是被虞滢夸赞“做得不错”而兴高采烈。
经过昨日,他们好似都成长了。
周家很快便送来了出诊的费用。
周家宗主并不吝啬,昨日出诊,送来了百两。
虞滢拿出一部分银子去给每人定制两身统一夏衣,一为奖励,二为医塾的统一服饰,让人看着专业。
在豫章,虞滢打算继续招收学生,只不过得从长计议。
且一同出诊的每人一百文,没有去的每人二十文钱,让他们做另外的花使。
离家在外,有人家中给了防身钱,有人则是一文钱都没有。
既随着来豫章,自是不能亏待了。
医馆选址还未定下,但闻声来看病的人却不少。
送走了病患后,温杏回了屋,看到弟妇在捣药,纳闷道“最近看病的人这么多,难道是我们的名声也传到豫章来了”
虞滢动作未停“我又不是一代名医,且苍梧偏远,传不到豫章这么远。”
温杏一愣“那这些人是从何处知道这里有大夫的就算知道这里有大夫,也不敢轻易相信,又怎会跑来看病”
虞滢把捣好的药放入筛子中,再筛入碗中,平静从容道“很快就能知道答案了。”
“弟妇你这神神秘秘的模样,越来越像二弟了。”
提起伏危,虞滢动作顿了顿,随即抬头笑道“这算不算是近朱者赤”
温杏笑道“我又没念过书,怎么知道赤不赤的,我就知道这叫夫妻相。”
她上前帮忙把剩下的药捣了,似想起什么,道“那些人来瞧的病,都是一些疑难杂症,要是不知道,还以为是谁要考弟妹你呢。”
虞滢闻言,讶异地瞧向大嫂。
“看着我做什么”
虞滢莞尔摇了摇头,没有言语。
还真让大嫂说对了,这架势十有八九是有人在考她。只是还不确定要考她的人,是不是她所猜测的那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