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危在外人面前,是个很会隐藏情绪的人。
所以天色亮了,他从屋中出来的时,又恢复了素日里那个任何事都游刃有余的伏危,半点都看不出来他与脆弱有丝毫关系。
虞滢也哭了,没哭多狠,敷了双眼后,旁人也看不出端倪。
伏危此次除了来接她,还给彭城带来了两道盖上了玉玺的圣旨。
一道是承认彭城王的异姓王,十年免缴彭城税收,彭城要收还是不收,皆由彭城王自行决定。
至于金银赏赐,国库尚不丰盈,还真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便只能再赐封地范围。
另一道是封彭城王妃为固荣公主。
在开国之初,固荣二字可见分量,恐怕嫡出的公主都未必有这个称号。
这个称号,有彭城王是驸马的大部分原因在。
虞滢特地问了伏危,嫁去淮南那位周八姑娘的称号,伏危告诉她,是安宁公主。
其他的姑娘,皆有安字。
淮南也是开国功臣。
便是那顾家在这场仗中,更是不要命地往最前冲,也是将功抵过。
都得到了该有的赐封,平等的官位。
牧云寨寨主要了个将军的名头,却不任其职,然后便带着弟兄开了镖局,就黑白两道皆不敢惹的镖局。
莫叔接手武陵,为武陵太守。
而伏震为从五品的宁远将军。
储君未定,周家子嗣皆封亲王。
至于伏危,虞滢在彭城时便听到了风声。
为谏议大夫,再兼刑部侍郎,按覆谳禁之政,掌律令、徒隶、刑法。
二者皆为四品。
但年轻,再往上升也不难。
虞滢也不吃惊,这两个位置好似为他量身定下的一样。
往后才是大刀阔斧的时候。
伏危宣读圣旨后,便与彭城王到书房去议事了。
彭城王问了律令和刑法的进度,得了答案后,才问“储君之位,是否也该提上日程了”
新朝为国号为冀,新帝登基已快三个月,最让人关心自然不是扩充后宫这些荒谬事,毕竟新帝年纪摆在那了,便是再有子嗣,未必能熬到子嗣长大成人,是以大臣都谏议定下储君。
有大臣道天家素来是立储便是立嫡,不能坏了老祖宗们留下的规矩,推崇立英王为储君。
听闻这话,彭城王嗤之以鼻“以往的周家,立能不立嫡,如今成了天家,规矩便变了”
伏危道“圣上并未应下,如今这朝中倒是站了两拨人。”
周世子,也就是如今的英王,在战场上随着顾家,不要命一般攻敌立功,似乎要与周毅,便是如今的景王一比高低。
倒是也给他挣出了功绩来,他那一派的大臣便有理上奏,道是英王已然将功抵过,望圣上立英王为储君。
衡戟道“我是支持景王的,但这也要靠景王自己。自然
,若是那英王成了储君,若是把说好的律令和刑法,还有冒犯与彭城结盟的盟约,我也不会善罢甘休。”
这话,便已是明晃晃的偏向景王。
伏危笑了笑“景王不会输。”
布局这么久,怎会输
彭城王这点还是可以相信伏危的,本事他是见识过的,只是看着伏危的笑,忽然拧了拧眉“不真。”
伏危一愣“不真”
伏危的笑里似乎没有半分开怀,反倒像有什么愁事。
彭城王摇了头,没有解释。
因大雪,伏危与虞滢留在彭城多留几日,而虞滢要去皇城了,也不再去医塾了。
伏危本想着哪也不去,在屋中陪妻,但没想到虞滢却是每日都要与他出去走一圈。
问她为何,她却道怕旁人想到歪处去,以为他们在屋中不知节制。
伏危倒是笑她多虑了。
虞滢没解释,却心道这彭城民风彪悍,再有彭城王府这般不拘小节的,他们还真的会这么想。
在彭城王府晃悠了四日,雪势渐小,隐有停雪的征兆,便离开了彭城,启程皇城。
冬日行程慢,花了三日才到皇城脚下。
数月过去了,降军被拉去做苦力修建被毁坏的房屋,修补城墙,所以很多战后的痕迹都被抹去。
只是街道上依旧冷清。
要恢复繁华,还有一段很长的路要走。
伏危与虞滢道“圣人赐了宅子,只添了一些必需东西,旁的都等着你这个女主人到来添置。”
虞滢忽然道“那大兄大嫂他们呢”
伏危道“四品或以上方赐宅子,四品以下赐金银,自买。按常理分家,父母随长兄,只是我那处宅子极大,若只是我与你一同住,太大了,也太冷清了。”
虞滢笑道“我喜欢热闹一些的,虽然住在一块,难免有龃龉的时候,可宅子大,便相当于是自家一个小院,平日也算不得住在一块,顶多就是串串门子。”
伏危会意一笑,道“等冬雪消融了,也该把阿娘他们接来皇城了。”
新宅连着大街,院子确实很大,原本还是二品官员住的宅子。
但新帝明显偏心年轻有为的,便优先了年轻有为中最为出众的伏危。
到了新宅,伏危休息半个时辰便离府进宫了。
虞滢自己一个人在府中逛了一圈,因下人还未进府,只有寥寥打扫的人,所以都是四处都是安安静静的。
确实,大院子太安静了。倒是小院子热闹。
可如今再去住小院子,却不合适。
虞滢看着院中空地尚多,便打起了在府中种草药,建个药庐的想法。
像在彭城时,彭城王给周翎建的药庐。
有了想法,等伏危回来后便商议了起来。
伏危却道“尚且还不行。”
虞滢“为何不行”
“第一事过了今
日,便会有不断的客人上门拜访。第二这是今日离宫时,圣人让我与你一同进宫,大抵你之后很长的一段时日都没闲暇时间。”
虞滢想了想,也是,伏危可是朝中新贵,前来结交的人不会少。
“不过,圣上让我进宫,可是要赏赐我还是让我在这皇城再管一间医塾。”
伏危“大概两者都有。”
大大小小都得了赏,但虞滢的赏却还没有下来,便是一句话都没有。
什么都没有,自然是不可能。
虞滢已然无所谓“反正医馆得开,那是赖以生存的来源。打理这么大的一个府邸,我也不指望你的俸禄够。”
说到后头,虞滢也开起了玩笑话。
伏危顺着她的话道“那我便是那吃软饭。”
虞滢挑着他的下巴,左看看,右看看,满意的道“你有本钱,可以吃得心安理得。”
伏危低下头在她的唇上啄了一下“承蒙馆长看得起。”
翌日,还未挂上牌匾的伏府,便陆续有妇人拿着帖子前来拜访,欲与这位得圣上颇为看重的谏议大夫娘子拉近关系,却被告知这娘子一早就被圣人宣入宫去了。
这才到皇城第二日就被宣进宫去了,是封赏吗
心下暗暗惊讶,同时也越发坚定要与这位谏议大夫娘子好好拉近关系。
虞滢进了皇宫,见了新帝后,新帝也没有什么圣旨封什么女官,而是直接问她“朕让你掌管太医署,如何”
虞滢
想过可能有女官做,可却没想会做这么大的官。
做了这个官后,但凡宫中贵人有半点差错,都得被问责。
且掌管太医署,甭说本事有多大,也会被一群固执己见的老头子刁难,便是那些自诩命比天高的人文学子也会整日写些酸诗骂她。
她从岭南小山村到这皇城,可不是为了过了一重山又是一重山。
有伏危这个官来给医馆做靠山,她不用再做多大的官了。
再有,时间没有那么多,真掌管了太医署,医馆定是开不了。
自然,这些拒绝的话是不能说出来的,得有大义凛然的说辞。
心思在怔忪的那片刻间百转千回,也同时想好了说辞,虞滢跪了下来“还请圣上容臣妇拒绝。”
新帝略一挑眉,看了眼面色平静的伏危,又看向她“可是怕被为难怕被人骂怕被日后出事被问责”
虞滢
大可不必看得如此透彻。
她面色丝毫没有变化,回“臣妇有更大的野心,所以才想拒绝。”
这回答,不仅出乎了新帝的意料,也出乎了伏危的意料。
新帝没错过伏危那神色中的丝丝惊诧。
看来,二人来时并不知他的想法。
“什么野心。”新帝为周家宗主时,第一次见到这年轻的妇人,却觉得气度举止不同。
如今一看,夫妻二人显然是同一类人。
只是伏危出身与经历,与她大有不同,所以伏危的聪明偏向于权谋,而她的那股聪明在于人情世故,在于学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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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滢抬起头,笑应“桃李满天下,病者无论贵贱贫穷,皆有医者可医,皆有药可治。”
她的眼神很赤忱,让人相信她所言是真的。
“所以,你想继续开医塾育才”
虞滢应“回圣上,是。”
比起去管老头子的太医署,虞滢还是选择管少年孩童的医塾。
再有,她本就学的是古人留下的精髓,再反过来教他们,虞滢也觉得脸上臊。
大抵是虞滢的话铿锵有力,让人信服。
新帝沉思了片刻,许久后,他看向伏危“你觉得你的妻子的选择如何”
伏危应“病疫时常爆发,若有能人辈出,他日各种病疫皆不可怕。”
接下来殿中无声,安静得只有殿外的风雪声。
许久后,新帝点了头“那便允了,余氏听旨。”
虞滢跪了下来,便听到新帝道“余氏温良大义,救死扶伤无数,功德无数,今日特封为医道圣手,无官有品,与夫同阶,待遇随夫。”
便是说不是官,却有与丈夫相同的待遇,低品官员见了还需行礼,与同品官员平起平坐。
虞滢闻言,略一琢磨,倒是与诰命夫人有些相似。
但好似又比诰命夫人要高些。
这些且不管,不让她接手那半个烂摊子就成,心下暗暗松了一口气,随而领旨谢恩。
至于皇家医塾如何操办,新帝让虞滢做主,礼部配合。
对于这医塾,不过只是新帝政务的其中之一罢了,便让他们夫妻都退下了。
新朝刚立,政务不断,又因立储君一事,给朝中闹得头昏脑胀。新帝都肉眼可见老了好几岁,丝毫没有登基为帝的容光焕发。
算起来,新帝已快是六十的高寿了,这过去一年里又不停征战,身体自然不如壮年人,就怕万一新帝倒下了,群龙无首,开始内乱,也难怪百官急着立储君。
出了大殿,到了偏少人之处,伏危低声说“你何时如此这般能说会道了”
虞滢也低声应“临危不乱,是与夫君学的。”
她当着他的面唤夫君,多为调侃。
伏危不禁发笑。也暗暗算松了一口气了。
那掌管太医署可不是什么好差事,有了官位又如何,但却不能睡个安稳觉。
他们准备出宫,却被拦了下来“皇后请二位到坤宁宫一坐。”
皇后,便是当初被夺去掌管中馈的郡公夫人。
储君虽然还未定,但皇后还是发妻,不会有太大的改变,但现在打理后宫的,还是周翎的生母,如今的静贵妃。
皇后空有虚名,暂无实权,便是如此,皇后名头还在,有人来请,难以拒绝。
伏危握住了妻子的手“既然
皇后娘娘有请,臣与臣妻自然是要去的,只是臣妻舟车劳顿,圣人也让臣妻先行回府休息,是以还是臣去便可。”
可那婆子是皇后从豫章带来的,惯来看不起旁人,甚是阴阳怪气的道“皇后是请二位前去,且宫中妃子和公子,便是病了都得带病到皇后跟前请安,不知余氏又是什么身份,仅是累了,便连皇后的邀请都敢拒,难不成比妃子和公主还要金贵不成”
虞滢闻言,心说她方才连皇帝都敢拒了,再拒一下皇后又怎么样
但到底不想让伏危一人被折腾,便道“既然嬷嬷都用这么难听的话来压我了,我怎能不去”
反正宫中皆皇帝的眼线,没一会就能回去。
虞滢转头朝着伏危笑了笑“走吧。”
皇后定然是不敢在这个关节点,在皇宫中动手害人。
但凡他们二人在二位出了任何差池,便会累及英王将来的储君之位。
今日,顶多是试探或者下马威。
虞滢低声与伏危道“现在这般寒冷,你我去了那坤宁宫外后,定是要被冻上小半时辰以上的。”
这些为难人的把戏,浅薄得很。
只是素来用来为难妇人,皇后倒是敢直接用在朝臣身上。
这么蠢吗
仔细一想来,虞滢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与伏危相视了一眼,二人眼中都有相同的疑惑。
是呀,明显会让皇帝更加厌恶,为何还要让为难他们
若不是为了为难他们,定不可能是为了拉拢或是离间他们与周毅。
得,这还真要会一会皇后,看她打的是什么主意。
夫妻二人随着那婆子到了坤宁宫后,道“我去向皇后娘娘通报,还请二位在庭院中稍等片刻。”
分明有正殿,却让人在殿外等候,与虞滢所想的没错。
婆子进去后,许久未见出来,二人在外等了近半刻,寒风吹在脸上,挺疼的。
伏危把身上的斗篷脱下,盖在了她的身上,说“我会武,能御寒,你不行。”
虞滢贴着他,希望把暖意也渡一些给他。
半晌又过,婆子匆匆从殿中出来,说“皇后小憩刚醒,正在梳洗,伏大人,伏夫人再稍等片刻。”
稍等片刻,起码得有一刻以上。
虞滢与伏危相视了一眼,还真的没猜错呢。
小半个时辰,从坤宁宫再到大元殿,一来一回,就正好小半个时辰,便是皇帝让人来解围,也不过刚刚好。
冻小半个时辰不至于让人生病,可却能让人在寒风中受冻。
小半个时辰后,那婆子又出来了,道“皇后娘娘头晕得厉害,今日便先不见了,明日会差人再请二位说话。”
“伏大人伏夫人,回去吧。”
虞滢就知道是这一手。
她把身上的大氅还给伏危,与他一同离开坤宁宫,在宫中到处都是耳目,便也没说什么话。
入了马车,下人递来手炉,虞滢忙拉起伏危的手一块暖,偎在了一块。
她一路忍着,直到回到府中,回到房中,才露出了情绪来,脸上有了冷静的怒容。
“皇后这么做,绝对不是为了为难我们,冷我们那小半个时辰,如此做,虽能解恨,可更让圣人厌烦,厌乌及乌,说不准是真的也会连累那英王,得不偿失。”
伏危起了风炉,煮上水,淡淡道“世家教养出来联姻的女儿,嫁入郡公府的,或有时做事愚蠢了些,但决然不可能不计后果胡闹。”
虞滢“事出反常,必有妖,但她到底在算计什么”
伏危脸上多了几分沉思。
是呀,在算计什么
“明日我一早去礼部,有皇命在身,拒绝得理直气壮,我也不用进宫,可你呢”虞滢看向伏危。
伏危沉吟片刻,说“若请我便去,正好看看皇后什么算计。”
虞滢眉头微拧“可我心疼。”
伏危笑了笑“这点寒冷,与我而言不算什么,但你身体扛不住冻,便不要为了心疼我而勉强自己。”
确实,她若执意,只会是累赘。
刚泡好姜茶,喝了几口暖和了身子,管事便送来了高高的一叠帖子。
虞滢看着有一手臂高的帖子,再看看伏危,有些侥幸道“幸好要开医馆了,不是无所事事,不然这些什么茶宴,冬日宴,春日宴的,我去都去不完。”
有时候必要的交际可以有,但终日大宴小宴不断,她也扛不住。
第二日,虞滢一早便去了礼部,让宫里的人扑了个空。
伏危为外男,若无妻子陪同去后宫,属实不合适,皇后这倒是没再请他。
只是没请着伏危夫妇,便在三儿媳请安的时候,让其在寒风中站了半个时辰。
虞滢也是景王府的人来请她过府,给景王妃看疾才知晓的。
在庭院中冻了半个时辰,等周毅知晓赶过去,却又正巧让景王妃回去了,想要回去问问为何这么做,那婆子却说皇后妆容不整,不宜见殿下给回绝了。
周毅连皇后的面都没见着。
景王妃也不过才到皇城不久,也不太受得冻,在这寒风中吹了半个时辰的冷风,一回来就头晕目眩,染上了风寒。
虞滢瞧过景王妃,再扎了几针,等景王妃大概好受了一些,才问是怎么染上的风寒。
听到缘由,虞滢眉头紧皱“昨日臣妇与夫君入宫的时候,也被皇后请去,在坤宁宫的院子外头站了小半个时辰,最后也是连皇后的面都没见着。”
脑子正疼着的景王妃一听,蓦然坐起,额头上的散热的湿布也滑落,虞滢眼疾手快接住了。
“她也让你们去站了,皇后莫不是”
话还没出来,虞滢连忙打断“王妃慎言。”
景王妃顿时回过神,轻拍了拍额头“瞧我,都给病糊涂了。”这昏昏沉沉的,连反应都迟钝了些。
继而压低声音,只二人能听到的声音说“莫不是因为被禁足大半年,被关得生了疯病”
霍善荣得了疯病已是天下人都知道的事,但却没有几个知道是有人故意为之的。
是以现在皇城,但凡不正常的,说了胡话的,旁人都觉得是得了疯病。
那皇后事出反常,若不是得病,还能是什么
二人想到了什么,相视一眼。
还能是什么
自然是为了给自己的儿子铺路。
可为难他们,顶多是让帝王对她这个发妻多几分厌恶,这能算什么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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