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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第 59 章
    “你还说不认识她。”

    江如练打了个响指,火焰化作绳索将青蟒牢牢地束缚住。而无形的灵气拖起地上的男子,将他送到张风来身边。

    张风来跌跪在地上,还强撑着身体去看。

    那男子满脸血,但残留了少许气息,这让他松了口气。

    这一幕看得江如练无语“你徒弟的命是命,怎么妖怪的就不是了”

    地上的阵法失去了阵眼,不再起效,但凡江如练少来几分钟,估计张风来都会葬送在这里。

    不远处,青蟒巨大的身体扭动了一下,奈何她自己也是强弩之末,挣不开束缚。

    张风来像是老了十岁,鬓边的白发凌乱不堪,声音如破败的风箱,嗬嗬呼气。

    “我欠你一个人情。”

    江如练挑眉“那你告诉我,裘唐让我师姐去流沙做什么当真只是修补阵法”

    如果只是补阵,根本不需要支开自己,更何况白负雪说过,他们其实是想活捉卿浅。

    张风来嘴角抿直,没有正面回答,还反问道“如果封印将破,需要你拿命来填,你愿意吗”

    这是什么试探

    江如练睨他,毫不客气地拒绝“你们自己想办法,我还没活腻。”

    只这一句话,张风来浑浊的双眼半阖,颤巍巍的手擦去唇边血迹。

    “那阵法需要用火行的魂魄为阵眼。”

    都说到这份上了,江如练怎会不懂。

    这帮人打自己主意,知道自己不肯就拿卿浅做突破口,真该夸他们一句“小聪明”。

    她气笑了“师姐才舍不得拿我去填阵,这事没得商量。”

    换从前她还会忧心一二,毕竟自己的师姐从来都把除妖护民放在第一位。

    现在却半点不担心。

    她只想先下手为强,把出这个主意的人类解决掉。

    江如练嫌弃地踢了一脚不省人事的男子“带你徒弟走,这里我来处理。”

    张风来没推辞,也没多说,再耽搁下去他徒弟就救不回来了。

    目睹那两人晃晃悠悠地走出门,江如练才转头看向那条青蟒。

    因为激烈挣扎,蟒身上全是一圈圈火焰灼烧出来的焦黑,地上有鳞片散落。

    她在喘气,还活着。

    没有妖丹和灵脉,死亡对她来说是早晚的事。

    就算如此,她也要用阵法和张风来同归于尽,可见恨意之深。

    江如练打量她半晌,偏头“需不需要我给你个痛快”

    若是带她回妖管局,免不了被折磨。

    青蛇咧开嘴,锋利的毒牙隐约泛光,乍看像是在笑。

    “你为何不先给张风来一个痛快”

    江如练无所谓地摊手“拜你所赐,他也活不久了。”

    “呵呵呵。”青蛇将身躯盘起,笑声尖利,听得江如练直皱眉。

    她吐着蛇信子,不怕死地蹭到江如练面前,瞳孔缩成一道细线,带着三分癫色。

    随后附耳“白负雪没有告诉过你吗当初我给你种下的蛊。”

    江如练往后退了一步,相当冷漠。

    青蛇像是被她的反应逗乐了,咯咯地笑起来。

    “那才不是什么噬神,而是白云歇辛苦研究出来的情蛊。”

    她欣赏着江如练的表情,故意说得很慢,每个字都淬了毒。

    “你吻了谁,谁就会无可救药地爱上你,可惜,时限仅有一个月。

    那次在涂山,奋不顾身替你解阵的卿浅,有没有被你亲吻过呢”

    亲吻

    江如练脑海中闪过那一个短暂的亲吻,心脏蓦然缩紧。

    “少来挑拨离间。”

    她声音又快又冷,如冰雪凝成的霜刀,也不知是要斩断谁的念想。

    青蛇似乎感受不到逐渐攀升的温度和威压,嘴角越咧越大。

    “你难道就没细想过,她为什么突然对你热情了”

    明明知道现在不该走神,江如练却控制不住自己的思绪。

    从什么时候起的

    因为得天独厚的能力,凤凰其实很少会对邪物毒虫做出错误的判断。

    她清楚地记得自己被咬了,蛊线那么明晰。

    自那以后,卿浅就像变了个人,踏过碧波涟漪,和自己抱了个满怀。

    还说那并非蛊毒,而是戏耍你的诡计。

    江如练神情恍惚,并没有注意到青蛇缓缓直起身,獠牙上凝结出一滴毒液。

    她对准江如练的脖颈,猛地一弹

    瞬间,青蛇嘴巴咧到了相当恐怖的程度,像是要把人吞吃入腹。

    而变故也仅在一刹那。

    江如练面前横斜出一柄剑,剑光如雪,照亮青蛇错愕的脸。

    “噗嗤”一声,剑锋从青蛇胸口穿过,刺破血肉。

    随着卿浅抽剑,青蛇不受控制地往前倒去,重重地摔在地上。

    她没闭上眼睛,翠碧色的瞳孔倒映出剑尖上殷红的妖血。

    卿浅干净利落地收剑,看也不看地上的蛇尸。

    她轻声唤“江如练”

    江如练打了个颤,下意识地回“师姐。”

    她说完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嗓子疼,说两个字都费劲。

    卿浅微微蹙眉“我等了好久,你都没有回来。”

    这句是在解释为什么她会寻过来。

    “怎么在愣神”

    这句就是在表达关心了。

    和方才出剑时的凌厉完全不同,此刻的卿浅是温和的,眼神很柔,恰如春日里潋滟的水。

    可江如练还是说不出话。

    直到卿浅伸手去牵她衣摆,她才慌慌张张地撇过头“没事。”

    她很少在卿浅面前掩饰自己,喜怒大多摆在明面上。

    所以连装样子都不会,轻易被卿浅看出了破绽。

    卿浅不明白江如练的不安从何而来,只好扯扯衣服,垂下眼眸“今晚也想抱着睡。”

    哪曾想她表现得越乖巧依赖,江如练就越觉得虚无缥缈。

    师姐、好像不该是这样的。

    长年被拒绝和冷落,由此产生的惶恐卷土重来,以摧枯拉朽之势摧毁江如练新建的防线。

    她深知自己不该怀疑,当下的信任是由卿浅每一次主动换来的。

    可是、可是

    江如练嘴唇翕动好几次,才小心翼翼地询问“师姐知道情蛊吗”

    “不清楚。”

    卿浅回答得相当干脆,似乎不需要思考“你问这个做什么是要调查什么事吗”

    接着,手上传来布料的磨擦感,那截衣摆就这样从她手中溜走。

    江如练退后了一步“师姐先走,我、我晚点回来。”

    卿浅不明所以。

    究竟遇到了什么事,能让江如练慌张成这样甚至连基本的对视都做不到,抗拒也肉眼可见。

    “江如练。”

    卿浅再一次去牵江如练的手,没想到这次直接抓了个空。

    她愣在原地,突然有些不知所措,头也开始隐隐作痛。

    这样茫然的表情如一根钢针,刺破理智,在江如练脑海中呼啸。

    师姐的吻是真实的吗

    踟蹰独行的旅人,最怕的停歇绿洲只是沙海蜃楼,一场空。

    她只觉得这里一刻都呆不下去了,也顾不得什么飞行禁令。

    掉头三两步翻过窗户,化作凤凰振翅。

    江如练以最快的速度飞过城市,翅膀尖掠起丝丝缕缕的云,最终停歇在停云山,卿浅暂居的小院子里。

    青石地砖上落满了梨花,如碎玉铺陈。

    赤色的小凤凰从窗户的缝隙中挤进去,变回人形。

    她来到书柜前匆忙翻找,终于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书。

    万毒千豸图谱,当初她只读了第一页。

    书页微黄,但上面的墨迹尚还清晰可见。

    所以第二页那行用蝇头小字格外显眼。

    小白故意把情蛊的外表和发作症状养得和噬神蛊一样,是想拿去坑人吧。噫真坏。

    小白,不用想都知道这是在指白云歇。

    江如练恍惚了一瞬,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耐着性子,找到写着“情蛊”的那一页。

    比起前面精美的插画,情蛊就画得相当潦草,介绍也是。

    情深缘浅,为之奈何。

    字迹潇洒随性,是白云歇亲笔。

    难怪,白负雪会说,下蛊是白云歇给她的任务,她又把这道命令给到了青蛇。

    这世上最了解自己的是卿浅,其次是白云歇。

    再虚无缥缈的事情有白云歇的参与,都能真上几分。

    “咔嚓。”

    一声纸张撕裂的响,书页被扯出道小缝,江如练触电似的缩手,往后退了好几步。

    她看那本书,如看什么洪水猛兽。

    今天是被蛊虫咬的第几天来着江如练望向窗外。

    满树梨花簌簌飘落,恰如薄雪。

    好像时间不多了。

    直到月亮爬上来柳梢,江如练才回到家。

    客厅里有光,卿浅居然还没睡。

    她整个人蜷进柔软的沙发里,盖了层雪白的小绒毯,开着小台灯读书。

    书本翻过一页,她抬头“你怎么才回来”

    听语气颇有些嗔怪。

    埋怨完,卿浅没再多说什么,还往旁边挪了挪,给江如练腾出地方来。

    这种带着浓浓依赖意味的举动,甜蜜如酒,能把整只妖都灌醉。

    有那么些时间,江如练忘记了白天发生的事,凭着本心,顺其自然地坐过去。

    然后乖乖巧巧地道歉“对不起,有事耽搁了,师姐想怎么罚我都可以。”

    卿浅垂眸良久,久到江如练呼吸都有些不畅,才一把揪住江如练的衣领,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

    “我不罚你。”

    扼住咽喉的危险举动,却被她做出几分旖旎的意味。

    她转而吧头搁到江如练的肩上,闷闷道“我就当没发生过。”

    她表现得十分大度,又藏着小小的委屈。

    毕竟是江如练出走在先,还没留下任何解释。

    按照经验,这只凤凰应该会给予她一个拥抱,轻声细语地道歉和安慰。

    可这次,江如练开门见山地问“师姐还记得我被蛊咬了之后的事吗”

    卿浅蹙眉思索,半响才不确定地开口“我到处找你,然后寻到那片湖泊上”

    后来的话,江如练已经听不清了,脑海中全是尖锐的蜂鸣。

    那个吻,怎么可能平白无故地被忘记

    她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没发生过”

    记忆倏忽回笼,她挣脱怀抱,望见了卿浅眼中的自己,满脸错愕。

    她好像已经知道,重新恢复理智的卿浅会怎样处理这件事了。

    卿浅向来冷静,看在百年姐妹情义的份上,她不会当面撕破脸皮。

    最大的可能就是像这样,把过去的一个月推翻,彼此心照不宣,都别再说。

    江如练指尖微颤。

    她见过师姐春光里的笑,吻过师姐带着甜味的嘴角,曾在同一个被窝里与她耳鬓厮磨

    自己明明已经拥有师姐了,为什么还会失去

    好想、好想把师姐关进自己房间里,用翅膀裹住。

    “你脸色很白。”

    卿浅的手触碰上额头,仿佛兜头一盆凉水。

    等江如练猛地反应过来,手心里已经沁出冷汗。

    她情绪不对。

    不确定的关系会让凤凰恐慌,进而做出难以预料的举动。

    江如练屏住了呼吸,手却还是克制不住地颤抖。

    偏偏卿浅还担忧地去抱她“江如练,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温热柔软、带着草木香气的身体与自己相贴,倘若离开,就像从心上生生扯下一块肉来。

    这种近乎病态的想法刚出现,江如练就主动推开卿浅。

    随后不出所料的,卿浅僵在原地,眸光晃了晃,沉寂下去。

    江如练深吸一口气“我想消失一段时间,师姐别来找我好不好”

    听起来很生硬,不禁让卿浅怀疑她在生气。

    “到底发生了什么”

    耐心的询问并没有换来坦诚,相反,江如练步步后退。

    她本来想和师姐好好解释一下情蛊,然而严重的负面情绪已经开始影响她的行为。

    这是凤凰的本能,反抗本能,无异于自我凌迟。每退后一步都需要极大的自制力。

    可她不能放纵,至少不能在师姐被影响的时候占她便宜。

    江如练头也不回地离开,没被挽留。

    她毫不意外,师姐那么聪明,或许自己应该就能猜出前因后果。

    夜色沉沉,群山沉默。

    她回头看,别墅的窗户里漏出几缕温暖的光,与前方浓重的云雾形成鲜明的对比,很吸引人。

    让她有一种反身回家的冲动。

    然后把师姐按在沙发上。

    不行。

    江如练松开手,细白的手心里有深到发青的指甲印。

    而后一声不吭地带起兜帽,走入树林之中。

    一只成年的凤凰说要消失,就没人能找到。

    江如练慢悠悠地喝水,桌子上的手机亮起,屏幕上显示着当前时间。

    这六天卿浅当真没寻过她一次。

    而且,情蛊的时间已经过了不是吗

    她嘴角上扬,自嘲地笑了笑,“咔擦”一声脆响,又不小心捏碎了手里水杯。

    紧接着不知是谁打开了办公室的灯,头顶明晃晃的刺眼。

    江如练动作随意地靠在椅背上,全身只有眼珠子动了一下。

    是顾晓妆。

    “嘶”

    刚进门就对上江如练灿金色的眼眸、面无表情的脸,顾晓妆吓得差点又把门关上。

    这妖异的相貌一看就不是人,关键是还阴沉沉,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

    顾晓妆垫着脚挪进门,试探性地询问“江队你怎么不开灯”

    “太亮。”

    江如练撩起额前凌乱的头发。

    难受,从离开卿浅开始,她已经熬了整整六天。

    这就像戒断反应,最初的两天,她焦虑到控制不住地拔自己的羽毛。

    根根带血,才能勉强按下抓卿浅回窝里的想法。

    再然后,她因为失眠在城市和深山里漫无目的地行走,却发现这种方式近乎自虐。

    因为到处都是自己和卿浅的回忆,她眼前似乎出现了幻象,看得见、摸不着,让妖心情烦躁。

    现在已经好很多了,她能找个地方一动不动地呆很久。

    方才只是在想,凤凰羽可以变成红绳,很衬师姐。

    她的心跳乱了拍子。

    江如练强行转移自己的注意力,眼神给到顾晓妆“你这个点回来做什么。”

    凌晨六点,太阳刚冒出个头。

    许久未见,江如练周身的气质变化太大,像是从人畜无害的呆毛鸡变成了随时随地准备叨人的金雕。

    就连粗神经的顾晓妆都因此紧张,小学生一样背手站直,干巴巴地答话。

    “我还是想考妖管局。虽然身边的很多同学都准备转行,但我想去看看另外一个世界。”

    她越说越顺畅,嘴角带起浅笑“所以再怎么孤独我都不在乎。再说,江队活了这么久,有觉得孤独无聊吗”

    江如练沉默片刻,突然抬手遮住眼睛“因为我一直都有师姐陪。”

    以后或许没有了。

    她突然开始担心卿浅会故意躲着自己,哪怕现在是她在躲卿浅。

    “你可以去停云山找裴晏晏借书,那里的术法入门书籍大多有我师姐的笔记。”

    “谢谢”

    顾晓妆连忙鞠躬,再抬头,发现江如练正闭着眼睛揉眉心。

    眩晕、头疼的人有时候会做这个动作。

    她有些担心,毕竟江如练现下不太正常,比如遍地的玻璃碎片也不清理,呼吸凌乱,妖气到处乱窜。

    “呃,江队”

    话音刚落,她就眼睁睁地看着江如练晃悠着站起来。

    抬眸时一瞥,原本金色的眼瞳中混入了血红,有些骇人。

    顾晓妆下意识地战术性后退。

    下一秒江如练就当着她面,手撑窗台翻了出去。

    “哎”

    她惊呼出声,赶紧冲上去查看情况。

    窗外的城市刚刚苏醒,夜色渐褪,四下连根鸟毛都没有,徒留顾晓妆陷入纠结。

    江队的精神状况,真的没问题吗

    她没立场去询问江如练的事情,便决定找机会把这些转述给卿浅。

    等顾晓妆打车到停云山,穿过界碑,已是天光大亮。

    裴晏晏静候在梨苑门口,瞧见顾晓妆来,连忙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安静。

    梨花纷飞的小院子里,卿浅正坐在摇椅上支着头翻书。

    鸦羽似的睫毛、淡粉色的唇,细碎的花影落在她白衣上,更添了几分岁月静好的温柔。

    她就像一泓冰凉的水,教人想摸,又怕惊扰了这份平静。

    都不用裴晏晏说,顾晓妆自己就屏气凝神,生怕吵到她。

    卿浅头也不抬“你来找我”

    声音特别轻,风一吹就能散掉,顾晓妆不得不集中注意力去听。

    “是,江队说停云山有前辈的笔记。”

    清风倏忽而过,残花乱舞迷人眼。

    卿浅拂落书页上的花瓣,一声长叹“江如练。”

    顾晓妆紧张到攥衣袖,感觉很奇怪,卿前辈也变了好多。

    非要形容,就像个熟悉的陌生人。她提到江如练时少了些自然,带着点无可奈何。

    这对小情侣吵架了一周前不还恩恩爱爱的吗。

    卿浅就又道“所有的笔记藏书楼都有整理,你可以自行去借阅。”

    顾晓妆眨眨眼,道谢的话还没说出口,面前地冷美人就突然低头,紧接着剧烈的咳嗽声响起。

    宛如锦缎崩裂、血肉拉扯,心肺都快要咳出来了,光是听着就觉得疼。

    更有鲜红的血顺着指缝滴滴答答落下,在白衣上砸出几朵红梅花。

    裴晏晏跨进小院,满脸焦急“师叔祖”

    她去了也只能干站着,什么事都做不了。

    最后还是卿浅自己缓过来,脸色刷漆似的白,眼底却古井无波,或者说是死寂。

    “嘘。”

    她做出噤声的手势,残余的血迹染红了薄唇,格外刺眼。

    顾晓妆张了张嘴,想问这是怎么了。

    但尝试了好几次,声带仿佛被封印住,想说的话一个字都蹦不出,明显是被卿浅施了什么术法。

    卿浅接过裴晏晏递来的纸巾,慢条斯理地擦手“晏晏,我吩咐你的事做好了吗”

    裴晏晏皱眉“已准备妥当。”

    寻常纸巾没办法完全抹掉手上的血迹,卿浅试了几次就放弃了。

    她小心翼翼地合上书页,像是怕弄脏它。

    “飞鸟理应自由,而不是总围着停云山打转。当初是我错了。”

    刚刚遭受过重创的嗓子明显嘶哑,她垂眸,声音又低落了许多“现在也是,是我自己不想让她死。”

    裴晏晏并没有答话,而听得满头雾水的顾晓妆一个劲地朝她比划,也被后者直接无视。

    什么死不死的卿前辈怎么了

    这场意外止于卿浅站起身,披着外套回了房间。

    裴晏晏这才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拉着急出一身汗的顾晓妆出门。

    她随便挑了级台阶坐下,捧着张愁苦的小脸。

    “这是停云山的禁言术,师叔祖应该只是把相干语句封锁了,你还是能说话的。”

    顾晓妆一屁股坐下,尝试随便“啊啊”了几句,果然可以。

    封印的是“死亡”、“受伤”之类的话,所以今天发生的事不会再有旁人知晓。

    她一下子就想明白了卿浅为什么要这样做,摸出自己的手机打字,结果手也不受控制。

    顾晓妆急得团团转,声线都带着颤抖“江队是不是还不知道这对她不公平”

    与她相比,裴晏晏明显淡定得多,但也眉头紧锁。

    “这俩加起来八百个心眼子,光是师叔祖就有一千零五十个。”

    顾晓妆满脸茫然,楞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你骂江队缺心眼”

    裴晏晏乜她“别说出来。”

    “那现在怎么办”

    “还是有办法的。”裴晏晏当即拿起手机,拨了个号码。

    没一会儿,电话接通了,对面是江如练沙哑的声音“什么事”

    语气很不耐烦,听得顾晓妆直耸肩。

    “师叔祖刚才让我收拾东西,说要出去云游一段时间,我问她什么时候回来她也不说,还让我千万不要告诉你。”

    裴晏晏无视顾晓妆震惊的神情,继续编故事,毫无心理负担。

    “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我看她有些急,好多东西都没带。”

    “”

    对面持续沉默着。

    于是裴晏晏振袖,信心满满地给出最后暴击“哦对了,师叔祖还留了根很漂亮的羽毛,让我随便处置。是前辈的吗”

    据她所知,凤凰尾羽是定情信物,卿浅确实留下了,只不过后面那句是她编的。

    原话是让她退还给江如练,除此以外还有一箱东西需要挪到青萝峰的梧桐树下,永久封存。

    果然此招一出,江如练瞬间挂断了电话,只余忙音。

    计划看起来很成功,裴晏晏骄傲地撩了把头发。

    面对顾晓妆懵逼的脸,她认真解释道“凤凰受不了伴侣的冷落,我这样一说,前辈自己就会去找师叔祖问清楚。”

    顾晓妆嘴角抽了抽。

    “呃,前辈你这样是不是有些狠我早上去见江队的时候,感觉她精神状态好像有些不正常。”

    这不是两边骗吗

    哪知裴晏晏非常无所谓地摊手“能有多不正常,以她的性格是会郁闷,过一阵子就自己调整过来了。”

    “那个”

    裴晏晏站起来拍衣服上的灰,又去拍顾晓妆的肩。

    “没事,别担心,这种事情只要她俩见面,说清楚就行,两个人一起想办法。”

    “嗯”

    顾晓妆缩成一只颤抖的鹌鹑,不知该如何说明。

    可是江队就是很不对劲啊

    早上的见面还历历在目,江如练尤其焦躁、烦闷,顾晓妆甚至怀疑这两人根本没法正常交流。

    然而裴晏晏已经小手一挥,相当豪气地拍胸脯保证“我们就等着吃她俩的喜糖”

    “”

    顾晓妆不忍直视地撇过头,闭上眼“我觉得,可能会先被江队狠狠叨上一顿。”

    “怕什么,别担心。走,我先带你去尝尝停云山的桂花糕。”

    于是顾晓妆被裴晏晏推着,不得不离开。

    她频频回头,终于在回廊拐角的时候,瞧见了推门出来的卿浅。

    一头白发挽起伫立在门前,正对着天边连绵的群山。

    顾晓妆再走一步,彻底看不见了。

    半小时后,一道红色流光落入梨苑中,落地时变成了红衣黑发的江如练。

    随着她的走动,耳后繁复的红色羽毛纹路缓缓出现,甚至还在不断生长、快要蔓延至脸上。

    这是妖力逐渐失控的表现。

    停云山的检测妖气的铃铛响个不停,江如练充耳不闻。

    她不紧不慢地走到房门前,推了一下没推开。

    “砰”

    一声脆响,锁被她直接崩断。

    房间里除了没有人外,一切都很好。

    床铺理得很整齐,风拂动窗帘带来熟悉的草木香。

    很好,就是没有人。

    书桌上倒是放着几样东西,一个小木盒、几章银行卡、一枚钻戒。

    还有支流光溢彩的尾羽。

    卿浅把她送的东西原封不动地退还。

    江如练揣着兜,面上平静,实际上指甲已经嵌进了手心里。

    她的灵气扫过房间的每一寸,连边角缝隙都不放过。

    最终柜子的锁哐当落地,一个被术法封印的纸箱进入她视线。

    这也难不住江如练,凤凰猛烈燃烧后,设下的封印瞬间被瓦解。

    她才不管三七二十一,动作粗暴地撕开箱子,只想知道卿浅去哪了,又瞒着她藏了什么。

    入目即是一本书。

    这本书和其他东西格格不入,封面做得花里胡哨,有种劣质的廉价感。

    江如练见过

    30天甜蜜恋爱。

    耳后的妖纹如有生命,猛烈地跳动了一下,江如练的眼底浮上阴翳。

    她把书拎出来,动作僵硬如木头。

    太快的话她怕自己控制不住,把这本书给撕了。

    随手翻开一页里写着,“为羽族梳理羽毛,能帮助羽族放松心情,也能增进感情。

    特别是按摩羽族的翅膀根部,能够有效地取悦他们,增添情趣。”

    这段话被划上了波浪线,最后面打了个勾。

    江如练凌乱的呼吸放缓了,她耐着性子往下看。

    “多夸奖你的羽族伴侣,特别是打架赢了后,这样能满足他们的表现欲。”

    每个小节后面都留下了一个小勾勾。

    就像有个好学生,认真且努力地按照教程学习,学着如何谈恋爱,以及如何哄一只凤凰开心。

    这次停顿了好久,江如练颤抖的指尖抚过那些笔记,眼尾微微泛红。

    “羽族喜欢高处,喜欢在日出日落时温存,邀请他们去有绝美日出的地方旅行吧”

    这一页里夹着张旅行计划表,目的地是蓬莱,出发时间定在四天前。

    在涂山时,她曾与卿浅约定过要去蓬莱看日出。

    于是某人悄悄做了旅游攻略,精挑细选了一条路线。

    标记出最佳日出观赏地、自己感兴趣的博物馆,还有土气的情侣打卡胜地。

    比记笔记还要认真。

    末尾处还画了只昂首挺胸的圆滚滚小红鸟,活灵活现。

    可是旅行的时间已经过了。

    那晚走得太匆忙,许多未说出口的话就这样淹死在惊慌与失措里。

    书被放到地上,江如练索性坐下来,从箱子里摸出另一个精致的盒子。

    卡扣打开,一枚剔透的蓝宝石在丝绒布上闪闪发光。

    切割工艺和成色无可挑剔,江如练总觉得在哪见过。

    直到她翻出底下的标签。

    这是碧落。

    那颗极其漂亮的宝石,她每次上班路过珠宝店,都会透过橱窗瞄上好几眼。

    以为自己快死的时候还想去把它买下来。

    可惜迟到一步,去的时候它已经被买走了。

    现在看来这个神秘买家不是别人,而是自己的师姐。

    江如练将蓝宝石取出来,透过日光看。

    妖管局的藏书室有一面巨大的落地窗,正对着对面的繁华商业街,当然也包括那家珠宝店。

    她把宝石揣进怀里。

    箱子很大,底下还塞着许多东西。

    她小时候换下来的初羽、封存在琥珀里的小枝梨花、空空如也的糖罐子、一沓沓被画满红圈的习字

    甚至还有一瓶竹米。

    最后是本老旧泛黄的笔记。

    内里是熟悉的清秀字迹,记录着一些凤凰饲养心得。

    江如练瞥见“难养”两个字后立马焦躁地翻了好几页页,动作很急,甚至把纸张撕了道口子。

    裂痕将语句切割成两半,不影响更不会影响她发呆。

    “她很黏人,总爱跟着我。”

    “好像很容易被欺负,不懂得如何反抗。”

    “原来是在装乖。原形比人形可爱,抱着很暖和。”

    这是在记她小时候。

    “突然就长大了,有种说不清的滋味。”

    “性格很张扬,但并不讨厌。”

    “不知道要如何留下这枝梨花,好像没有这种术法。”

    “偷糖被她发现了,再以师姐的身份自居,有些别扭。”

    这是在记她少年时。

    “好像习惯她跟着我了。”

    “很笨,没有妖怪会去救一个人类。我明明没带给她什么。”

    “不敢看她的笑。”

    “今年冬天很冷,晚上又梦见了她。”

    字迹越发潦草。

    “她每次远行都不会超过半旬。”

    “又因为莫须有的罪名被罚面壁,她看见我时还能笑出来。”

    “为什么师尊不肯放她走”

    “要让她离开。”

    日记断在了这里。

    江如练心上被剜出个大洞,空落落的,还渗血。

    她曾无数次抬头,望向卿浅所在的地方。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卿浅投以同样的注视。

    她曾无数次穿过树林和山野,回到青萝峰的梧桐树上。

    而在她心心念念的地方,卿浅给以同样的思念。

    在漫长的时光洪流里,她靠近她无数次,原来并不是没有回应。

    所以为什么知道了师姐所想,却还是很难过

    难过到想把人揉进自己身体里,永生永世不分开。

    日记摔落在地上,江如练突然捂住胸口,嘴角咧开一抹笑。

    鲜红的妖纹在她眼尾勾勒出羽毛形状,炽热的凤凰火将周围的空气扭曲。

    “呵”

    她眼睛眨也不眨,暴动的灵气追踪房间内残留的气息,指出一个方向。

    她要去把卿浅抓回来。

    藏起来、再也不要离开自己视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