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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第 67 章
    很久很久以前,神明退隐、战乱不休,曾经傲立神州的种族依次衰败。

    天地间就只剩下一只凤凰。

    孤独百年后,这只凤凰试图找个地方沉眠。

    好地方没找到,却寻到了一颗漂亮的树。

    生长在昆仑山之巅,枝丫纯白,叶子在阳光的照耀下透明如薄玉。

    比她停歇过的梧桐都要好看。

    凤凰轻巧地落在树上,准备挑一枝带回去做窝。

    歪头蹦哒了许久后,终于决定要折下面前新长出来的嫩芽。

    刚想下嘴,耳边就飘过一道冷淡声音“我见过和你一样的妖。”

    太突然,凤凰吓得扑腾到一米开外,差点没跌下去。

    她翎羽炸起,实在是想不通。

    来之前明明确认过了,附近连个妖影都没有,怎么会突然蹦出来道声音

    眼下左看右看,也没找到说话的妖。

    “你在找什么”那只神秘的妖怪再度开口。

    凤凰缩着脖子,试探性地回答“找你。”

    昆仑的风吹动树叶,仿佛有碎玉轻响,又或是什么在窃窃私语。

    “我在你面前。”

    层云飘忽而过,凤凰猛地打了个寒颤。

    龟龟不死树成精了

    按常理来说,这种自混沌之初诞生的神木很难生出灵智。

    可眼皮子底下晃悠的嫩芽完全超出了凤凰的认知。

    当着别人的面偷家,这实在不太好。凤凰心虚地蹲下,假装自己只是路过。

    树又问“你来这里做什么”

    凤凰默默地想,来偷你的树枝。

    但这种话是万万不能说的,她咂嘴“我在挑地方睡觉,最好能睡死过去。”

    “为什么要死”

    “因为无聊。”

    寿命太长,时间就失去了意义。

    “旸谷日出我见过三千一百多遍,北溟黑珍珠也已经捞了十几箱。”

    她见证妖族衰败而人族崛起,神宫倾塌之后,大地上出现了无数个部族。

    可凤凰依旧只有她一只。

    凤凰梳理了一下羽毛,准备飞走。

    耳边的声音又响起“珍珠,长什么模样”

    依旧冷冷清清,如初春的雪,带着不掺杂质的懵懂。

    听起来像只初生的小妖,凤凰瞬间就有些膨胀了。

    仗着自己活得久,免不得挺起胸,用老成的语气开口“一种会发光的圆球。”

    末了又补充道“比你的叶子差点。”

    面前脆生生的嫩芽晃了一下,很不解“黑珍珠为什么能发光。”

    凤凰给树打上“没常识”的标签,这得是多新的小妖怪,怎么连黑珍珠都没见过。

    她感觉自己讲不明白,索性提建议“你可以自己去看。”

    “嗯你见过会动的树”

    “”

    凤凰眼睛瞪得圆溜,好有道理

    草木成妖确实极其稀有,她见过的小花妖大多脆弱得不行,晒会儿太阳都会消失。

    树不能动好像也没什么问题。

    或许是一时兴起,她丢下一句“你等着”,便振翅飞走。

    凤凰流焰似的尾羽点燃朝阳,火烧云滚滚至天边来。

    而往下是雪岭群山、绵延草场,天地澄澈得不含一丝杂质。

    她飞过时还在想,这地方也挺适合睡觉的。

    等到徬晚,不死树下窸窸窣窣的小兔蓦然蹿进地道里。

    晚归的凤凰稳稳落在树枝上,翎羽一丝不乱,不过嘴里叼了颗黑色的珍珠。

    她用喙将珍珠推到嫩芽面前“喏,黑珍珠。漂亮吧。”

    满天繁星之下,黑珍珠散发出莹莹幽光,但只够照亮嫩芽纤弱的叶子。

    珍珠原地滚了一圈,仿佛有只无形的手在推。

    半响,空中传来熟悉的声音“它从哪来的”

    “从海蚌里摸出来的。”凤凰怕她听不懂,还贴心地补充“海蚌,是生长在海里的种族。”

    “海”

    “就是几千几万倍大的湖泊。”

    凤凰只觉得自己今天好有耐心,换往常有妖问她这些,早就把它叨走了。

    可能这就是“教树育妖”的快乐吧。

    “嗯”

    凤凰支起耳朵,准备好好听听小树妖的诉求。

    如她所愿,树思考完毕,慢悠悠说的却是“你走吧。”

    凤凰

    利用完就丢,这妖怎么欺骗凤凰感情

    她决定马上飞走,然而远处黑云层叠,料峭的风中夹杂着些许雪粒,砭肌刺骨的寒。

    暴风雪就要来了。

    夜明珠的微光下,嫩芽的茎细小得可怜,风一扯似乎就能断掉。

    凤凰本来半只爪子都探出去了,见状又往旁边挪了几步。伸展开羽翼,替那枝小小的嫩芽挡风。

    她浑身蓬松又暖和,是昆仑风雪夜里唯一的光源。

    “你为什么不走。”树妖这样问。

    凤凰原地蹲下,火焰构建成天然的屏障,但很小心地避开了树的叶子。

    “下雪了。”

    她说完就闭上眼睛,似乎是睡着了。

    夜幕作被,昆仑裹在厚厚的风雪中,做了个酣甜的梦。

    *

    凤凰每天早上醒来的第一件事,是先花一时辰梳洗羽毛。

    等她把尾羽都打理光滑后,树枝上忽地长出了一朵小花。

    花只有小拇指那么大,一碾就能碎。

    浅淡的绿色花瓣颤巍巍地在她面前舒展,薄至透明。

    银色纹路仿佛花的血脉,犹带沁人的芳香,吃下去肯定大补。

    “给你。”

    语气和花一样平和。

    凤凰甩头“不行,这东西看着就很贵重,你开一朵得要多少精力。”

    树当真答道“大概一千多个日出。”

    神木三年开出来花,珍珠的价值完全没法与之相比。

    凤凰把头甩得更凶,坚决不肯收,她可是很有原则的。

    僵持了片刻后,树叶簌簌作响,仿佛是谁的叹息。

    “但我还有很多时间。”

    凤凰楞了一下,头顶的呆毛被风吹倒。

    她想起昨天树还说过“我见过和你一样的妖。”

    可早在千年前,她的母亲便战死魔域,父亲自焚殉情,她是最后的凤凰。

    树说的见过,是在多久前几百年、还是几千年

    她根本不是什么新生的小妖怪,而是不知道比自己年长多少岁的大妖。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没离开昆仑,所以才对外界的事物如此不了解。

    连珍珠和海蚌都没见过。

    换做自己被困在这个地方,年年岁岁都是同样的风景,一成不变,她真的会发疯。

    凤凰没收那朵花,还道“你等着。”

    或许是出于某种微妙的同情,她非但没按照原计划找地方睡觉,还来昆仑来得更勤快了。

    每一次都会带回来点小玩意儿,如果太晚就直接在昆仑歇下,顺便给那只树妖挡挡风。

    “我给你带了贝壳,贝壳里面也有珍珠。”

    她把自己珍藏的大红色扇贝推给小树芽看。

    树晃晃叶子表示知道了。

    “这是红翡翠,一种石头。”

    她挑出自己窝里最剔透的红翡翠,炫耀一番后塞进树洞里。

    树又开出朵小花,但是凤凰没收。

    她从遥远的北溟带回来一竹筒海水,二话不说全倒在嫩芽上。

    随便介绍“北溟海的水,你能尝出水的味道吗”

    这一次,树静默不语。

    就在凤凰上蹿下跳、绞尽脑汁地想向她描述“咸”这种滋味的时候,只听噼里啪啦一阵乱响,无数蹦哒的水珠溅了凤凰满身。

    凤凰懵逼甩毛,罪魁祸首这才悠悠评价道“难喝。”

    许是为自己的恶作剧心虚,还没等凤凰说话,树就主动找话题。

    “不会无聊吗你说你已经去过很多次北溟了。”

    凤凰决定不和小可怜计较,烤干了自己的羽毛后又变得蓬松起来。

    在纯白的枝桠间,这只大红色带尾巴毛球极其显眼。

    她摇头“不一样。”

    树继续追问“为什么不一样”

    凤凰沉默,这该如何向她解释。

    解释自己从分享中获得的喜悦、和那找到“同类”的隐秘窃喜。

    从前她游历四方,没有固定的落脚点、更没有目的地,每一次振翅都是出发。

    而如今,她的羽翼划过北溟的海浪,想的却是昆仑的落日。

    她所怀揣的期待比以往更多,她所拥有的欣喜更在归来之后,在这颗不变不移的树上。

    许是见她久不说话,树径直道“如果哪天你找到睡觉的地方了,可以提前告知我吗”

    “当然。”

    树并不知道这只凤凰到底是怎么想的,但她带回来的东西是越来越丰富了。

    上到珍贵的珊瑚枝、宝石和各种各样的灵草,下到路边普通的野花、沙漠中的沙子甚至还有人族的书籍。

    珊瑚枝凤凰拿来串风铃、灵草则全部捣成药汁倒树上,美名其曰“大补”。

    至于那本书,她认识人族的文字,但看不懂这些奇怪的句子。

    如此数月后,某个温暖的春天,昆仑的雪线下开出了连绵不绝的野花。

    凤凰带回来了一瓶种子。

    她用爪子摸出来一枚“玉竹的种子,我要把它种在昆仑。我只吃它,所以玉竹生长的地方就是我的活动范围。”

    说完直接松爪,任由那枚翠绿色的种子落入树下的泥土中。

    风铃叮咚响了好几声,凤凰稳稳当当地站在原地,再没有别的动作。

    树感到茫然“这样就可以了吗”

    “不知道,我不会种竹子。”

    树“”

    凤凰“”

    气氛逐渐尴尬,她讪讪地拨弄种子,有些无措。像这种娇贵的灵植,怎么可能随便种成。

    她也就是碰碰运气“听天由命,种不成就算了。”

    凤凰垂头摆烂,那瓶种子却晃晃悠悠地飞到半空中。

    空间突然泛起水波,犹如墨入清池般,瓶身上突然出现了一只白皙纤长的手。

    接着以此为,勾勒出女子窈窕的轮廓。

    女子摇摇种子,凤凰闻声抬起头,瞳孔骤缩。

    大变活人了

    神木纯白的枝干上坐着个同样雪白的人。

    一只腿曲起,身上随意裹着的白绸遮不住细腻的肌肤,也露出了圆润的肩。

    白到晃眼了,凤凰头上的翎羽逐渐炸起。

    而那双水墨画似的双瞳、和右眼角下的泪痣,更是直接将一颗心撞得悸动不止。

    人间春山不过如此。

    凤凰开始结巴,爪子没踩稳差点滑下树。

    “你你、你”

    那人歪头“嗯”

    是听过千百次的嗓音。

    曾经被自己精心呵护过的两叶嫩芽还在俏丽地生长,而面前的女子是谁更不用多说。

    凤凰鸟脸上出现了人性化的懵逼“这叶子不是你本体”

    女子嘴角牵了牵,但没笑,只拿一双盈盈的眸子望她。

    态度真诚又无辜"我没说过。"

    言外之意是你自己误会了。

    凤凰当即窒息,她无数次对着那枝嫩芽嘘寒问暖,而这妖就在面前看着,也不阻止。

    闹出这么大的乌龙,让她脸往哪搁

    眼见她就要发作,女子伸手就要把树枝折断“这是我新长出来的枝,你要喜欢就送你了。”

    “别”凤凰心急,蹦过去将女子的手撞开“好不容易长这么大。”

    还是她看着长的

    “那你不生气了”

    女子轻声询问,语气拿捏得很是小心。

    凤凰摇头,可女子还是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手也攥皱了衣服的一角,明显是在忐忑。

    看起来像暴风雪里的新枝,脆弱又可怜。

    风送来草木的清香,凤凰被吹昏了头,心还被什么东西揉了一把,止不住0340酸涩。

    她举爪承诺道“真没生气,下次给你带人族的小玩意儿。”

    女子颔首,眼中漫上温柔的笑意,虽只是昙花一现,但对于凤凰来说足够让她惊艳。

    她在心里赞叹,真好看,这绝对是她见过最好看的妖。论美貌也就只比自己差上一点。

    她正想夸几句,突然感觉有些不对劲。

    这件事就这么轻松揭过去了

    明明自己才是受害者,为什么最后哄人的还是自己

    再看眼前懒洋洋把玩瓶子的人,凤凰顿悟了。

    这妖也就表面上白,芯子指不定比墨鱼吐的汁还黑。

    她的翎羽再度蓬起,准备好好谴责一下这恶劣行为。

    却见女子抬眸,将瓶子晃几下“种竹子,你要不要来看”

    随后没等凤凰答复就往下一跃,如一片落叶悠然落地。

    她居然会种竹子

    凤凰赶紧跟上去,至于什么白皮黑心,什么狡猾的妖怪,早抛脑后了。

    女子捡起树下掉落的种子,又往外走出很远,直到寻见一片松软的黑土地。

    余光一扫身侧,那只凤凰正拖着长尾巴蹦哒过来。

    她嘴角控制不住地上扬,半蹲下后将种子埋进土里,随后心念一动,蓬勃的生命力源源不断地灌注到土地中。

    种子开始生根,竹笋破土而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抽苗、生长。

    最后长成一株挺拔苍翠的玉竹,也才过去了半刻钟。

    凤凰先是伸脖子探头,然后又绕着玉竹蹦哒了好几圈,还用喙啄了口。

    她忍不住咂嘴,是活的,长得还特别好。

    瞧这两只手合不拢的竹竿,这葱茏的叶子,想来结出来的竹实也该特别美味。

    “玉竹对灵气要求极高,这些年灵气衰竭,好多地方的玉竹都枯死了,”凤凰敲敲陶瓶,眼巴巴地瞅着人“我怕我以后会没得吃,你可不可以帮我在昆仑种一片竹林”

    女子答应得很干脆“好。”

    她又摸出枚种子,重复之前的动作。

    视线却落在凤凰脑袋上,随后又滑至那华丽、光滑如锦缎般的尾羽。

    她突然开口“你说过,有玉竹的地方就是你的活动范围。”

    凤凰自信满满地挺胸“嗯,从今以后,昆仑归我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