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给红枣加传和修族规两件事,李满囤一个年过得是即亢奋又充实。
今儿大年初二,是出嫁女归宁的日子。李满囤明知道红枣谢尚带谢丰都在京师,今儿不会来,早起依旧兴奋得满脸放光。
王氏知道这是为李桃花要来的缘故,却难得的跟着期盼族谱可不只有男人名字,王氏也想有人分享她的荣耀
看舒窈吩咐陪房搬抬厢房的八仙桌来堂屋待客,李满囤陡想起一事问王氏“太太,似咱们家常自吃也就罢了,今儿来客,咱家那个蒸包子的笼屉能不能换个大的”
自舒窈进门后,李满囤家的包子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现如今除了族人间走礼,李家厨房再不做早年那种一两肉一两面一个的大肉包。取而代之的是类似谢家酒席点心那样的一两面四个的素菜包、半菜半肉包和一两面八个的灌汤小笼。
包子小了,连带的蒸包子的笼屉也小,只一般笼屉的九分之一大先一顿吃四个包子的李满囤老爷现想吃饱,得吃四屉十六个包子或者三十二个小笼。
对于笼屉变小,包子变小这件事,在京城状元府住了两个月的李满囤原没觉得是个事吃够数不就行了
变故出现在去岁冬节。
冬节前夕,李桃花照例同了一家人来给李满囤拜节。李满囤照例要招待李桃花一家人蛋茶。没想李桃花却拉了王氏低声央告“嫂子,蛋茶只打两个就好,千万别多打了,这都才吃过早饭,都不饿”
王氏当然不同意“桃花,你来这儿做什么趣我知道你现在城里有铺面宅子,今儿一家人也是从城里来。但蛋茶打六个是你哥给定的,这都多少年了今儿突然少了,你哥可不会觉得你们吃了早饭不饿之类,一准只以为我不肯招待”
“怎么会”李桃花小声反驳道“大哥定六个的时候,我一家子不是在城里没落脚吗先大哥招待红枣女婿蛋茶还是十二个呢,后来不都改成两个了吗”
提到谢尚,王氏灵光一闪,忽然就明白了李桃花的心思她这是看两儿子陈宝陈玉中了秀才、童生后,自觉改门换户,想学城里人的文雅了。
自女儿红枣嫁出门后,王氏便一直致力于学习做个城里人;等李满囤中秀才后,王氏又努力学做秀才娘子;待去过了京城,见识了命妇们的起居日常,王氏家常亦有意效仿舒窈改笼屉就是王氏点的头
王氏觉得李桃花有这份上进心思很好,觉得自己应该支持,遂点头笑道“成,我嘱咐贵中媳妇一声。”
蛋茶少打容易,人食量可不容易改。王氏知道李桃花一家人的饭量,心说真只上两个蛋,才够塞哪个旮旯
不说男人看到后不能给同意,就冲这么冷的天,她作为主妇,不给客人吃饱吃暖,可是伤良心
由此王氏嘱咐舒窈时除了让给打两个蛋的蛋茶,还叫于常规就茶的红糖果、白糖果等干巴巴的油炸面点之外加摆上软糯热乎的上汤包子。
王氏原是好意,但谁想百密一疏,笼屉太小了,李桃花看丈夫、儿子、孙子一共才吃了两笼,便眼光拦截,不叫他们再吃了。
王氏听李满囤现在提议换大笼屉,知道是为了照顾李桃花面子和陈龙等人胃口的两全之策,颇为好笑,提醒道“谢家吃席可都是小笼屉”
自家忽然换大笼屉,没得叫李桃花以为自家还拿她当乡下人。
李满囤
李满囤素知道李桃花的脾性,一时没了主意,反是王氏想了一会儿道“既然是笼屉的问题大、小上桌都不好,那就干脆不上桌了,包子都换汤煲装”
细瓷印红花的汤煲,怎么看都比蒸屉文雅,绝对能照顾好李桃花想做城里人的自尊心。
再将包子满满装两煲,毛估估一煲八屉,差不多够了
若一定不够,再加两煲,也容易、好看。
“对”李满囤拍手赞同“太太,你这个主意好”
里外都照顾到了
天公借势,年根没降大雪,正方便走亲戚。巳时未到,陆猫便跑来报信说“老爷、太太,姑太太同姑老爷,宝大爷,宝大奶妈、玉二爷、玉二奶奶带繁哥儿、荣哥儿来了”
李满囤一听立站起身,携了王氏、李贵中、舒窈往庄门迎接。
一时照面,李桃花、陈龙便与李满囤、王氏拜年。李满囤回贺李桃花,张口却是“妹子,”
听李满囤叫了半辈子“桃花”的李桃花闻声一愣,心说新鲜啊,她哥怎么突然改口了
不过现不是细究称呼的时候,侄媳妇舒窈已然福身拜年,口称“姑母新年”
两下里互拜过年。陈玉携李金凤跟李满囤、王氏告罪“舅舅,舅母,我同金凤还要往我岳家去,先不进去了。”
虽说娘舅最大,但新婚头一年,照规矩陈玉得先拜岳父李满园的年以示尊重再说李满园也是陈玉的舅舅。
李满囤知道缘故就没留,只道“去吧你岳父母都盼着你们呢你爹娘兄嫂都在我这儿,回头你同金凤再来”
所以陈玉就未进庄,而是单驾一辆骡车同李金凤往高庄村李满园家去了。
陈宝的媳妇丁氏娘家也在青苇村。丁氏一年到头难有机会出门,所以今儿虽也是她回娘家的日子,但她跟她爹娘说好了,今儿先来拜李满囤的年,过两天再回娘家拜年,至于她两个儿子,昨儿大年初一就已跑去给她爹娘和她兄弟子侄拜过年了。
目送金凤现在回娘家,丁氏倒是没特别羡慕成亲半年,金凤还未曾有喜。她婆李桃花虽没说什么,她祖婆婆陈葛氏却是憋不住了,没少跟她抱怨金凤的小脚、羸弱、不好生养以及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店铺活计能做的有限等等拖累她出息孙子陈玉的话。
家常被陈葛氏这么嘀咕,丁氏为陈玉中秀才、陈宝未中升起的一丁点嫉妒心未及壮大就已烟消云散她可是一进门就生了陈家的长房嫡孙。
如此再看金凤,一个城里姑娘,白白净净的,家里条件那么好,陪嫁那么丰盛,结果嫁进他们青苇村却还被长辈嫌弃或者这便是人口里说的“甘蔗没有两头甜”。
如此她能做,多做一点也就罢了。丁氏想得开谁让她是宗妇长嫂呢
待女婿当招待蛋茶。进屋看到堂屋跟去岁冬节时一样摆了两套桌椅显见得是预备了陈玉、金凤的座儿,李桃花见状心里宽慰三年前的那场风波可算是翻篇了。
王氏自己山里出身,知道山区媳妇日常劳作的辛苦。她看丁氏没大金凤几岁,一张脸庞却是比金凤的鞋底还黑,天然就有几分怜惜。
待见到不止两个孩子陈繁、陈荣身上的衣帽,甚至连丁氏自己脚上绣花鞋的鞋面都是金凤的手艺,王氏不免触景生情,想起当年的自己明明干着家中最苦最累的活计,忙碌得连自己衣裳都没得时间做,落别人眼里却是处处不如人,越发觉得丁氏不容易。
看陈龙、李满囤、李桃花、陈宝、李贵中谦让坐下后,主桌还剩两个座,王氏招呼两孩子“繁哥儿,荣哥儿,过来坐”
李桃花见状赶紧推辞“嫂子,使不得。陈繁、陈荣还是孩子,下首加两张凳子镶个边就行了。”
预备归预备,实际就这么几个人,可不好叫她哥嫂再开一桌。
王氏不同意道“两孩子平时来都有座儿,这大过年的,镶什么边儿啊”
“回头陈玉和他媳妇来了也都镶边不给坐”
“再就是他俩来了,三弟和三弟妹知道你和你女婿在这儿,会不跟着一道来难不成我还现摆桌子倒显得我没预备他们来似的”
难得媳妇大气一回,不差钱的李满囤老爷帮腔道“是啊,妹子,听你嫂子的”
再一次听到李满囤唤自己妹子,李桃花愈加好奇她哥真就改口了到底什么缘故
想想李桃花就没再言语。
“贵中媳妇,”招呼两孩子打横坐下,王氏又嘱咐舒窈“好生招待你宝嫂子”
舒窈自是答应。
去过青苇村,舒窈见识了丁氏三伏天早起喂鸡、打草喂猪、烧煮饭菜的汗流浃背以及落于所有人后的饮食,知道她家常日子比她的粗使媳妇还辛苦,不免心生怜惜。
有道是世间万苦人皆苦,苦苦不同。回想着她祖母生前的口头禅,舒窈感慨似她祖母是老年丧子的苦,她是幼年失怙的苦,丁氏是贫穷的苦,都是苦。
现她婆既安排她招待丁氏,她自当尽心。
“宝嫂子,”舒窈招呼丁氏“过来这边坐”
看舒窈把自己往主座上让,丁氏赶紧摆手推辞“使不得使不得”
“回头小舅、小舅母他们都还要来”
推让中丁氏退到了次桌东侧下首的座椅前,顺手扶着椅背央告道“中弟妹,你让我坐这儿就好。”
舒窈度其位次,搁心里过了遍人头除了现在场的十个人以及陈玉、李金凤,三叔李满园家有六口人,其中李贵富带他媳妇关氏、美芹多半会回关家归宁,能来的只李满园、钱氏、李桂圆三个。
如此十五个人。
十五个人里,男八女七。座席必然调整为男人一桌,女人一桌。
女人这桌里大姑李桃花和她婆王氏必是主位,往下数三婶钱氏、李桂圆丁氏作为大嫂子序位第五,座次正是她现站的地方。
看来丁氏面糙心不糙,舒窈感喟行事极有成算
由此舒窈便不再劝,只抬手帮孙氏意思挪了下椅子,轻声笑道“嫂子总是这么客套”
丁氏顺势坐下,笑回道“
不是客套,实在是坐不惯大位置。还是这样自在”
谈笑间舒窈在丁氏下首落座,丫头采薇适时送上厨房新打的蛋茶和刚出笼的包子。
看到白底红花细瓷汤煲揭盖后露出的包子,李桃花微微一怔,转即明白李满囤、王氏的好意,心里感念这是真正的亲人啊,知道她一家子今儿得大清早地从青苇村来,才生出这样的主意
舒窈看李满囤给陈龙、李贵中给陈玉、王氏都在给李桃花和两孩子挟蟹黄包子,便也挟了一只给丁氏,轻声道“宝嫂子,你尝尝这包子”
舒窈挟给丁氏的蟹黄包是一个皮薄得近乎透明,肉眼可见内里金黄蟹油的小笼包
丁氏不是第一次吃舅家的蟹粉小笼两个月前的冬节才刚尝过。
那一次她小儿子陈荣在吃完舒窈给挟的包子后,不知天高地厚地伸筷子去蒸笼里子挟,结果一筷子就挟破了包子皮即便有她眼疾手快地从旁给帮忙,也未能阻止蟹油从蒸笼滴答到碗盘,滴得一天世界。
由此丁氏方知晓舅家的蟹黄包子味道虽美却不好挟起码她挟不好。她想吃尝美味又不想丢人,就只能假手旁人。
因为有这一段故事,丁氏一反常态地没有拒绝舒窈的殷勤。丁氏拿吃蛋茶的白底红花细瓷小调羹接住了包子,有些羞涩道“中弟妹,你太客气了”
“你别光让我。你自己也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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