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飞最后还是没有画到他的美人。
他大哥自然不会允许他贸然上去唐突,尤其是在知道这个义弟平日里只是精于仕女图的情况下。
要是给人画着画成了女的了怎么办
不过他很快就在曹操的宴席上再次看到了那人。
曹操将伐张绣,置酒席大会宾客。
刘备同样位于坐上,曹操对于这位战败来投的玄德公非常重视,礼遇有加,给兵给粮,比昔日袁绍对他这个小弟好多了。
荀晏随着荀彧一起入堂,见堂上宾客无数,光是府邸之外车马就有数十辆,歌妓舞女戏于堂上,饭食虽不豪奢,但也称不上粗陋。
他第一次深深感受到曹老板已经不是以前那个穷苦乡下创业人了,他已经发达了,起码已经一跃而上成为了真正有能力称霸天下的诸侯。
堂上宾客见这对兄弟前来,连忙起身行礼。
有不认识荀晏的人感到疑惑,随后便立即被身边同僚科普了这位回家守孝至今的颍阴侯。
其中不乏少许那日城南文会上的士人,见此不由投来了讶然的眼神。
荀晏仿若未觉,笑吟吟先告别了荀彧,转身与郭嘉同席共坐。
他如今尚未复官职,只是头顶一个县侯的爵位,跑去与阿兄同坐似是有些不妥,不过阿兄那位置也确实太惹眼。
果然,荀彧一落座,边上本来谈笑自若,就差蹦出点军营里的荤段子的将领一下子安分了下来,一个个举止文雅得仿佛世家子弟一般。
荀晏很没有同理心的噗嗤笑了出来,郭嘉也不由摇头,给自己斟上一壶酒,只是还未饮就被荀晏按住了。
郭嘉哑然,试图抽出手,未果。
“晏晏。”
他当即用委屈巴巴的语气喊了一声。
荀晏也不抬眼,只盯着他执着酒杯的手,一副郎心似铁你喊也没用的样子。
郭嘉悻悻放下了酒壶,这招似乎还是第一次在友人面前失效。
“司空欲令清恒领中郎将一职。”
他压低了声音,悄悄说道。
荀晏有些惊诧,随后很快平息,倒也不是惊诧郭嘉为何知晓,这人与曹操素来狼狈为奸,啊不是,是心意相得,可能早就凑在一块偷偷商议过了。
只是有些惊讶曹操竟真准备令他转武职了,他原先虽是常接触军务,但实质上只是领军师一职。
“司空雅量。”
他只能如此叹道。
郭嘉不置可否的哼笑一声,随后突然问道:
“清恒与刘使君有故”
荀晏抬眼望去,他们这个席位正巧能望见落座于对面的刘备三人,不过实在是想不注意到都难,毕竟张飞那双大眼睛打他进来后就一直盯在他身上。
中途还窥伺过阿兄。
“没有,”他莫得感情的答道,“只是前日里在街上偶遇。”
“听闻张将军擅画仕女图,画技精湛,颇有盛名。”
郭嘉似是突然来了兴致,从方才没有骨头般的坐姿一下子坐直了起来,眼中闪烁着一种叫作乐子人的光芒。
“仕女图。”
荀晏在仕女二字上加重了语气。
郭嘉道:“无妨,都是美人。”
不,女装是绝对不可能女装的,好你个浓眉大眼的嘉嘉脑子里怪东西这么多。
荀晏挑挑拣拣夹了块看上去就干得发焦的面饼塞进了郭嘉嘴里。
曹操终于姗姗来迟,带着他的两位爱子。
曹昂去岁堪堪及冠,取字子修,如今已是弱冠少年,身形高挑,约有七尺,不似他父亲咳,还是少吐槽一点老板比较好。
他算是刚长成就碰上了父亲发家的时候,二十岁就被举孝廉,曹操欲令他从征张绣,已是准备重用这个长子了。
他领着幼弟曹丕,曹丕小孩这几年也窜了点个子,但还是一只小土豆,身高前途未卜。
司空终于落座,丝竹之声愈发婉约悠长,堂上舞女身姿轻盈,带起一阵阵香风,飞扬的丝帛将对面之人的面容遮得若隐若现。
刘备。
荀晏默默念了一遍这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名字。
“刘使君终不为人下,司空有留后手否”
悦耳弦音之下,荀晏如此问道。
郭嘉懒洋洋的以箸击盘,一副已经陶醉在了歌舞之中的浪荡模样,闻言微微掀了掀眼皮。
“清恒所虑与仲德之言略同,”他撑着脸,看不出喜怒,“司空言,方今收天下英雄之时,不可杀一人而失天下心。”
“若是”
荀晏本欲说什么,却终究没有再说了。
郭嘉似是认真了起来,他摩挲着手中光洁的玉杯,半晌才道:“司空尚需刘使君东击吕布。”
“使君不可亡于司空治处。”
荀晏哑然,戳了戳盘中的炙肉,神色清和,让人丝毫想不到这人先前曾短暂的起了杀心。
“清恒厌恶此人”
郭嘉漫不经心的问道。
荀晏想了想,随后摇头。
“使君仁义之名远扬,”他慢慢说道,“乃天下少有的英雄,想来司空也会英雄惜英雄,感到惺惺相惜吧。”
只是若已知此人日后会成为一方雄主,还是会感到想要杀了他。
他或许确实是一位仁主,或许能够比曹操做得更好,但天下只需要一名英雄,多的只会影响一统的进程,平添更多不必要的伤亡。
郭嘉仔细的看着他,随后才笑道:
“晏晏与令君确实不同。”
“不可杀,亦不可纵。”
郭嘉低声说道。
舞曲落幕,弦音渐落,二人闭口不言,心中却明亮。
待宴席落幕,荀晏看着刘备三人离去,心中只能微微叹息。
还不到时候。
离去时,荀彧若有所思望了郭嘉一眼,不知是不是他方才有察觉到什么,只是他终究是一言不发。
“宛城之行,还需小心,”他说道,“听闻贾文和似在张绣军中。”
荀晏听得这个名字,头疼之余还有点无奈。
他感觉文和兄像一个频繁跳槽的打工人,而且他一直跳去一些野鸡公司,最离谱的是,竞争公司因为他在还不得不防着他一手。
毕竟他可是有过一句话埋了王允的黑历史。
宛城。
荀晏望向已近暮色的许都天空,他总感觉这个地方不会太平,纵使曹操兵力远胜于张绣,而张绣不过孤兵一支。
若是清之在的话,他会说什么呢
荀晏慢慢想着,最后却不得不得出一个结论,他啥也不会说。
毕竟他俩都没学好历史。
二年,曹操出兵伐张绣。
彼时刘备已一路还小沛,一路收散卒,抵达沛县时已又是一股成势的兵马了。
他与曹操皆是黄巾起义时出头的新秀,如今多年过去,曹操已坐拥两州之地,而他辗转半生仍然颠沛流离,连那孙坚之子如今在江东都混得风生水起,思及此处,刘备不由慨然长叹。
“大哥何故叹息”
贴心的二弟当即问道。
刘备道:“叹自身一事无成,只能见天子羸弱,受制于他人。”
天子天子,竟似是一天都没有真正掌过权,曹操待天子虽还不错,但也不会与他商议家国大事,他在许都似还隐隐有所耳闻,宫中生变,天子亲从都被一一清理。
“大哥当今英雄也,”关羽摇头,“虽尚未打下基业,但如曹操这等豪杰都不能轻视于兄,一路厚待礼遇,只是时机未至而已。”
刘备一笑,也不再理会方才的多愁善感。
“你我兄弟三人一同,必能打下一片基业,扶持汉室。”
他话落终于又发现平日里话多的人迟迟未发话,他眉头一跳,望了过去。
却见自家平日里豪放得很的三弟如今在一旁,默不作声的执笔画画,精细得像是在绣花一样。
刘备凑过去一看,陷入了沉默。
关羽凑过去一看,连连赞叹。
“美矣,不知三弟画得是哪位美人”
他问道。
张飞:“荀清恒。”
关羽:
他凝神仔细看,只见得画上那美人一袭红裙,黑发如瀑,清丽间不乏英气,但真要看又似是有那么一点那日席上所见之人的神韵,只是
这左看右看画的都是个女郎吧
“艺术需要再创作。”
张飞自矜的说道。
刘备忍无可忍,一掌呼噜下了他的脑门。
“待为兄为你保管此画。”
他说道。
他望着嬉笑起来的兄弟,心中有一句话却未说出口,只是默默藏在了心底。
他总感觉荀清恒似乎很是不喜他们三人
南阳宛城,张绣自高耸的城墙上下来,一路穿过走道,踱步片刻,终究是牵了匹马,亲至幕僚府上。
他进门前还整了整衣冠,让自己看上去不要太焦虑。
说是幕僚,其实更近于长辈。
昔日他叔父初死,他接管其势力,但帐下乏谋士,他与贾诩乃是同乡,这些年来素有来往,遂暗迎贾诩前来。
他亦知晓贾公之能,寻常之人不敢用,如那段煨也是忌惮敬畏更多,他便干脆以诚待人,执子孙礼,一切听从。
贾诩也如他所愿,尽心尽力为他筹谋,为他南结刘表,遂屯兵宛城。
府中很快便有人匆匆而来,那人看上去年纪不轻了,但面容上却也看不出究竟多大年纪,须发乌黑,五官端正中带着些许凉州人独有的锋锐,只是他气质沉静,反倒是压下了那股锋锐。
“贾公。”
张绣执子孙礼迎了上去。
贾诩低眉侧身,抬手辑礼,不因张绣的恭敬而彻底将自己当成长辈。
“曹操大军压境”他斟酌着言辞,抬眼见贾诩仍然平和的看着他,不由心下释然,“绣恐难敌也。”
“公昔日南见刘荆州,以为如何”
他问道。
贾诩答道:“表,平世三公才也,不见事变,多疑无决,无能为也。”
刘表可以在太平盛世做个三公,但他多疑寡断,难以成事。
这段话虽只是个评价,却解了张绣这些时日来的犹豫与困惑。
“我欲降曹。”
他终究是如此说道。
刘表既无法成为有力的后盾,那他便弃之,更何况曹操如今拥天子,占大义,他纵是投降,天下也无人能指摘他的行为。
“将军已决也,”贾诩辑礼道,“曹操根基尚未稳固,必会善待将军。”
张绣点头,耐心的听着长者嘱咐着,心下却似放下了一块巨石,轻松不已。
春,曹操行军至淯水河畔,扎营驻寨,第二日却得宛城降书,领军至城门,城门大开,城内大小官吏一应出城相迎,为首者正是张绣本人。
“司空神威,不战而屈人之兵。”
曹操身侧,郭嘉笑吟吟低声说道。
曹操大笑,上前便握住了张绣的手,一副咱俩老熟人好兄弟的模样。
他算是第一次吃到后方坐着个天子的福利了,心里头只想着
小皇帝还是不错的,文若说得对,多派几个人好好教教,回去给他加个鸡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