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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5章 第 125 章
    张机有时候会陷入迷惘,为什么他当初会收下这么一个不省心的学生。

    然后他就会想起那位同样不省心的先生。

    所以他中止了继续想下去。

    现在他这已经位高权重的学生正可怜兮兮的看着他,面色唇色皆是泛着苍白,唯有一双杏眼出奇的黑,里面写满了我错了。

    谁能想到这看上去不过弱冠模样的郎君实际已近而立之年,名义上甚至是一州之主,他惆怅的想着,这么多年唯有装可怜这一点愈发炉火纯青,真是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于是他只能随手抚去胡须上溅上的药汁,在他那学生殷勤的招待下入了军帐。

    荀晏悄悄勾起了唇角,心中比出了一个耶。

    又是成功逃过修罗场的一天。

    他真棒

    然后他的手腕子就被张机一把扯了过去。

    他眨了眨眼睛,从许昌千里迢迢而来的医者神色很是不好,抓着徒弟那细瘦的手腕眉头拧得和什么似的,反正绝对称不上温和。

    “老师与兄长为何而来”

    荀晏谨慎的问道。

    张机一边把脉一边面无表情说道:“令君恐使君身体有碍,遂令机前来一观。”

    这个尊称听上去很是糟糕。

    救,老师以前好像不是会阴阳的人吧。

    所以究竟是谁带坏了他本来温温柔柔的老师啊

    但很快他就被张机话中的意思带走。

    荀晏状似无意的问道:“是安娘又送了家书去许昌吗”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仿佛听到了张机冷笑了一声。

    “并未,”张机挂上了营业微笑,很是瘆人,“不过是令君临时起意罢了。”

    他这般说着,面上的笑意却逐渐淡了下来,盯着面前的人看了半天,也不说话,叫荀晏心里头都有些打鼓。

    他知道自己这会的脉象应当不怎么好,但应该嗯,还在掌控范围合理范围之内

    “听闻下邳时有刺客,”张机打量着他,言语中却颇有些对那件事避重就轻的意思,“伤在哪儿”

    荀晏指了指腰腹之间,见张机未有所动,只得慢吞吞的脱去身上外衣与轻甲。

    刀伤过了许久仍未完全愈合,白色的绷带上又隐隐染上了些许血色,伤患本人是注意保护伤口的,也颇为精通外科,可奈何行军途中有些事也无法避免。

    张机皱着眉掀开了绷带,比划了一会刀口的位置,看了一会他蓦的抬起头来,他说:“这刺客倒是很会挑地方。”

    他的语气有些怪异,说不出是个什么感觉,但荀晏却是心跳漏了半拍,随后才复又如常。

    [你瞒不过他的,]清之说道,[你老师在这方面可是行家,一眼就能看穿你的小心思。]

    是啊,谁家的刺客会专门挑一个死不了人的地方捅,还有刺入时的角度,或许还有别的蛛丝马迹

    有些东西放在一个行医多年的老医生眼中,他根本没有什么可以隐瞒的。

    “清恒可知心疾如何而生”张机面无表情,也不待人回答便自顾自说了下去,“思虑烦多,心劳生疾。”

    言下之意是叫他别瞎想八想了。

    医者开始大刀阔斧的给他拆绷带,重新涂药,动作看似粗鲁,实则又是再小心不过了,就是隐约能见动作中莫名蕴含的怒气。

    荀晏龇牙咧嘴好不凄惨,一双杏眼中都带起了生理性的水雾,他从来不是什么能刮骨疗伤的猛人,只是有时候比较能够狠得下心来罢了。

    他觉得自己应该想办法转移一下这有些逐渐不妙的气氛。

    “听闻司空患头风之疾

    ,发作时头疼难耐,如今如何”

    他企图做一个关怀老板的好员工。

    “虽难治愈,亦可缓解,”张机徐徐道来,“究其原因,还是思虑过多所致。”

    “啊那奉孝”

    “他好得很,把他的酒搬走即可。”想起另一位从不听话的选手,张机手下也不由得一重。

    荀晏思来想去终于又想起了某个被他忘到角落里的人。

    “那正平呢”他用一种熟稔的语气,仿佛与祢衡很熟的模样,“他的疯咳,狂疾如何了”

    张机终于停了下来,他说:“祢君文采甚佳,机颇有所得。”

    荀晏大惊。

    祢衡的文采他没怎么见识过,但他骂人的文采他倒是见识过,谁知道他老师颇有所得,得的是些什么东西

    张机凑了上来,摸了一把他的额头。

    “烧多久了”

    他还是躺平吧,荀晏想着,但他又不能在这个点上躺平,他还有很多没做完的事。

    张机望着他的神色,终究是长叹一声。

    他算是运气不好,好端端收了个学生,天赋倒是不差,努力也是不少,可偏偏他心里装的东西太多,不能专精于医道,还偏是个身上带病的。

    “近日可有胸闷心悸之症”他问道。

    得到了否定的答案后他才略略松了一口气,随后而来的是已经压制许久的无名之火。

    “狸奴真是叫人惊喜,”张机冷笑道,“不过是出来自己过了几年,竟能将自己折腾得亏损成如此”

    “若非令君有所察觉,狸奴怕是视我与尸柩无异”

    荀晏这会相信老师大概是和祢衡学了两手。

    那毒瘤真的好全了吗怎么还带传染其他人的

    张机变着花的慰问了许久才堪堪停下,眼前在外头一向是冷淡严肃模样的人现在乖得和小绵羊似的,安分挨骂虽然这人心里头可能远远没有外表那么安分。

    “荀清恒,”他正色道,“有一不可有二。”

    他这次用的语气格外重,他虽不通晓那些弯弯道道的事,但他也是会揣着明白装糊涂的,有些事情心知肚明即可,他也愿意为学生守下一些秘密,但他不能见着某些人直接失去分寸。

    “是我轻率了,”荀晏低声道,随后又道,“老师可否暂且莫要告知棐兄长”

    张机扯着嘴角笑了笑,也不知算是答应了还是没答应。

    荀棐安置好带来的部下,待进到中军帐时,只感觉气氛格外诡异,连他这种粗神经都感觉到这种诡异的气氛。

    他看了看与族中素来交好的张先生,又看了看自家的小堂弟。

    再看一眼。

    嗯再看一眼。

    “张先生,你快给他看看吧”

    荀棐真诚且惊恐的向张机请求道。

    荀晏:

    他垂死病中惊坐起,气势汹汹一把拽住荀棐。

    “棐兄何事前来”他大声问道,“总不能都是阿兄派来看看我死没死的吧我很好我真没事”

    “胡说什么呢”荀棐道,“你看看你面上还有点人色吗”

    他觉得他阿弟又开始骗鬼了,开骗前也不知道看看自个面色差成什么样了。

    直到张机用一堆专业术语把他绕晕。

    他觉得自己仿佛听懂了又仿佛没听懂,但应当是没有什么大事

    荀棐将信将疑的看了看这两人,又看了眼精神头好的出奇,丝毫不像个病号的堂弟,他只得再次嘱咐张机,毕竟他也不懂歧黄之术。

    等到张机唉声叹气的离去后,他才有些踟蹰的看

    向自家堂弟。

    “是阿兄有事交代”

    荀晏如此猜测。

    荀棐屏退了其余诸人,帐内一片安静后才开口。

    “董承称其受帝衣带中密诏,奉旨谋诛司空,此事牵涉朝中重臣数十余人,刘备亦在其列董承谋泄,司空大怒。”

    “文若叫我问清恒一句,”他看着荀晏,眼神出奇的清亮,“刘备是生是死”

    是生是死

    荀晏阖目思忖着,最后他说:“待我取纸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