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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在这儿干什么”

    隔着一面倒下的屏风,元策森凉的眼紧盯住她。

    姜稚衣方才在榻上打的瞌睡霎时跑了个空。

    眼前站着的分明是从前待她再温柔不过的意中人,这一瞬间,姜稚衣却感觉自己像被一头陌生的恶狼盯住,寒意森森爬满背脊,铺天盖地都是危险的气息。

    她刚从睡梦中惊醒,还没回神,不过慢答一拍,对面人便像没了耐性,靴尖一抬,踩上那面翻倒在地的屏风,一脚踢开了那堆碎瓷。

    啪一声脆响,姜稚衣浑身一颤捂了捂耳朵,眼看他一步步朝前走来,本能般向后退去,膝弯撞上榻沿,跌坐上身后那张罗汉榻。

    元策站定在榻前垂下眼,搭在腰间剑柄上的手慢慢握拢。

    看着榻上人仰起的雪颈下纤细的青色脉络,好像已经看到那薄薄的皮肤被利刃划开,血涌如注

    “你凶什么呀,怪吓人的”姜稚衣睁着一双茫然惊惧的眼,瑟缩着肩膀瞅了瞅他。

    眼前猩红的画面忽而潮水般退去,元策拔剑的手一顿。

    他凶什么

    看不出来吗

    姜稚衣“干吗你要跟我吵架吗”

    “”

    杀了这么多人,还是第一次,剑都要拔了,被人以为是来吵架的。

    她现在最好是在装傻,否则他能被侮辱,他的剑都不能。

    “吵架”元策把着剑柄,气笑着点了点头,“吵架”

    “我都还没找你吵架呢,你倒先发制人上了”姜稚衣嘴一瘪,说着说着忽然站起身来,挺起胸脯一叉腰,朝前迈了一大步,“那好呀,来吵呀,我也正有气没处撒呢”

    元策带剑后退一步,荒谬地低下头去。

    才到他肩胛骨的个子,这气鼓鼓一步,竟仿佛要迈出压他一头的气势,气势摆完又自顾自委屈上了,撇撇嘴一副要哭的样子

    红脸白脸全给她一个人演完了。

    元策拇指紧压着剑首,忍耐地眯起眼“你还有气你有哪门子气”

    “你早上说那么一堆阴阳怪气的话,我怎么没有气你给我说清楚了,你今日接来的姑娘是不是你在边关的相好”

    元策朝东厢房那头望去一眼,眉梢一扬“是又如何”

    姜稚衣张着嘴,难以置信地望着他。

    是又如何

    他怎能如此风轻云淡地说出如此恬不知耻的话

    “你这是见异思迁,喜新厌旧”

    “喜新厌旧,起码得先有旧,敢问郡主,我与你何旧之有”

    姜稚衣一噎,突然觉得这一幕有些熟悉,像她遭遇山匪那日在军营醒来,听见他说臣应该同郡主有什么瓜葛

    当时营帐里有旁人,她只当他是在掩人耳目做戏,可方才穆新鸿已见势退了出去,此刻屋里只有他们两人。

    她怕是再没有什么借口可以自欺欺人的了

    他此行回京对她就没有过好脸色,即便在无人处也一口一个生疏的“郡主”,绝口不提过去半个字,根本就是有了新人便不打算认旧账了

    姜稚衣颤抖着深吸一口气,忍着泪瞥开眼去。

    这一瞥,忽然看见他身后那堆碎瓷片里躺着一块月牙形的玉佩。

    雪青色流苏作配,莹润的白玉上赫然镂刻着一个“衣”字。

    像逮着什么把柄,姜稚衣蓦地一指地上“你说与我没有旧,那这块玉佩是什么”

    元策回过头去,低头一看“”

    姜稚衣起身一把捡起玉佩,举起来递到他眼下“这是我赠与你的信物,你休想翻脸不认”

    成天唱戏不够,还自带上道具了。元策不耐地闭上眼,实在听够了这些戏本子。

    吵个架,比杀个人还累。

    “给我的信物”元策睁开眼,从她手中一把抽过玉佩,沉下脸往墙角一砸。

    当啷一声,玉佩瞬间与那瓷瓶一样碎裂开来。

    元策“那现在我扔了,郡主满意了”

    姜稚衣怔怔朝地上望去,盯着那四分五裂的玉佩,不可思议地盯了半天,才敢相信刚刚那一瞬发生了什么。

    像突然从高处跌落,一颗心霎时沉到谷底,姜稚衣忍了许久的泪水瞬间蓄满眼底,在眼眶里打起转来。

    “好”片刻后,她徐徐转回眼,泪眼婆娑地看着他点了点头,“既如此,自今日起,你我恩断义绝,再不相见”

    说着头也不回地转身哭着跑了出去。

    书房里骤然安静下来。

    元策额角青筋突突跳着,目光扫过这一地狼藉,抬手松了下衣襟。

    青松急急奔了进来“公子,小人刚是眼花了吗郡主不是早就走了吗,怎会从您书房里出来”

    元策刚压下去些的火蹭地直烧颅顶“你问我”

    青松心里一咯噔,缩着脖子低下头去。

    “这么个大活人在书房,你在这院里待了一整天一无所知,还来问我”

    青松埋头告着罪,连忙拿起笤帚去收拾地上的烂摊子,扫到墙角忽然一顿。

    “咦,这不是公子的玉佩吗”

    “你在说什”元策偏过头去一顿,“你说什么”

    “哦,小人不是说您,是说大公子”青松指着地上,“这好像是大公子从前很喜欢的那块玉佩呀”

    元策缓缓垂下眼去,看着那几瓣碎玉迟疑片刻,眨了眨眼“你再说一遍”

    “没错,这就是大公子那块玉佩”

    一炷香后,青松站在书案边,满头大汗地将几瓣碎玉重新拼成了形,除了“衣”字那一“丶”不知崩去了哪儿没找着之外,基本已能看出原样。

    一旁穆新鸿一双眼瞪得铜铃大“你确定”

    “千真万确,小人记得清清楚楚,大公子出征前那半年经常在家把玩这块玉佩,小人还奇怪呢,问他这么喜欢这玉,为何从来不戴,大公子说他成日里斗鸡走狗,戴出去容易碎了。”

    “后来大公子出征去了,这块玉佩小人就再没见过,没想到竟是藏在了这瓷瓶里,难怪大公子不让下人动这博古架上的东西”

    话音落下,书房里陡然陷入沉默。

    鸦雀无声的屋内,空气都像凝固了一般死寂。

    元策一动不动坐在书案前,不知在想什么,半晌过去,连个出气的声儿也没有。

    世人都以为沈家只有一个儿子,却不知十八年前,降生在沈家的其实是一对双生子。

    只不过刚一降生,这对孪生兄弟便被迫分离

    哥哥取名“沈元策”,作为沈家独子留在长安,活在世人的眼皮下。

    弟弟则被秘密送去边关,抛却沈姓,随母姓元,取“元策”二字为名,在无人知晓的暗处长大。

    兄弟二人,十数年不曾谋面。

    直到三年前,哥哥离京前往边关。

    戈壁大漠,三年风沙,年轻的将军本该执戟于明光中,保家卫国,却在背地里遭人暗算,埋骨黄沙,连碑都无法立起

    一场战役的失利,换来举朝痛骂,沈父戎马一生的荣耀与血汗毁于一旦,整个沈家都成了千古罪人。

    一边是朝廷降下的罪责,一边是敌寇趁虚而入,一直隐匿在暗处的弟弟不得不走到光下,封锁哥哥死讯,扮演成劫后余生的哥哥,拿起了长枪

    半年间,带领玄策军从岌岌可危到绝地反击,将北羯人驱逐出河西,反杀入敌境,踏着尸山血海一路杀进王城,一把火烧了北羯王陵,震惊四海。

    满朝的骂声终于消停下去。

    战争结束,弟弟背负着沈家的血仇,以哥哥的身份回到了长安,开始着手清算。

    元策从回忆中慢慢回神,抬起眼,视线重新落回到眼前这块玉佩上。

    “这玉佩有什么不对吗”见元策和穆新鸿同时如临大敌般严肃起来,青松哆哆嗦嗦地问。

    穆新鸿咬牙切齿地看他“你不是说,郡主和大公子是死得不能再死的对头吗”

    “是啊”青松一愣,这个问题,公子和穆将军近日里已问了他不下三回,“当年大公子跟人斗蛐蛐,那蛐蛐不小心跳到了郡主身上,吓着了郡主,郡主的手下就碾死了蛐蛐,郡主受了惊,大公子痛失爱将,这梁子从此便结下了小人当时就在场呢,没人比小人更了解他们的恩怨了”

    穆新鸿恨铁不成钢地指着他鼻子“你了解那你不知道郡主闺名里有个衣字”

    “郡主的闺名又不是我等低贱之人配知道”青松嘴比脑子动得快,委屈到一半嘴巴猛地一闭,扭头看向桌案上的玉佩,倒抽起一口冷气,“所以这玉佩难道是郡主给大公子的”

    定情信物

    穆新鸿恨恨一拍大腿。

    这个青松,说是打小跟着大公子,对大公子的一切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加之少将军凯旋那日,郡主先在茶楼上当众挑衅,又来军营私下寻衅,那态度确实与青松的说法一致,包括沈家继夫人也是如此看待郡主与大公子的关系

    他们再三确认之下,自然认定,郡主最近的失常是不怀好意。

    青松“这不可能这怎么可能难道郡主与大公子只是装的死对头,其实是相好”

    穆新鸿“眼下还有别的可能吗”

    虽然乍一听很离谱,但郡主最近人前挑衅少将军,人后又跟少将军卿卿我我,烦是烦了点,却并没有加害少将军的意思

    细想之下,这个答案竟然显得十分合理。

    就连昨夜郡主演戏装可怜混进沈府,也得到了解释。

    少将军初初回京诸多事宜,这些时日又是进宫面圣,又是与朝中官吏交接军务,面对的人哪一个都比郡主重要,根本没对个丫头片子多加在意,哪儿知道马脚竟然差点露在这里

    穆新鸿看向沉默已久的元策,挠了挠头“少将军,都怪卑职今日莽撞,提了一嘴您的身份,也不知郡主听没听进去,若是她回头冷静下来细想,发现了您的异常,那这位郡主可能就是”

    “就是我在这长安城里最大的变数。”元策放慢了语速,看着那玉佩一字字说。

    青松“那、那现在怎么办”

    穆新鸿“要么杀人灭口,要么”

    既然继承了大公子的身份,便也只能继承大公子的相、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