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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贪生怕死猪队友(十八)
    冷冰冰的雨水顺着二人交握的手往下淌。当他第二根手指被掰开,他满眼地不敢置信。

    他不敢相信时雾宁可从这里摔下去,也想要离开自己。

    直到第三根手指松动,刹那间他终于再也握不住,裴峥毫不犹豫地松开握住栏杆地左手,甚至蹬了一脚墙面,强行俯冲将时雾紧紧抱在了怀里。

    呼啸的寒风从耳廓中不断吹过,将二人的身体都吹得一片冰凉。

    飞速地下落着。

    裴峥紧紧将他抱在怀中,一个翻转,让自己朝下,将那人搂在怀中,承受着双倍的冲击瞬间落地。

    这一面正好摔在别墅后花园,地质松软。

    裴峥抱着时雾滚了两圈后,明显听到咔嚓一声。

    一瞬间剧痛袭来,让人眼前发黑。

    肩膀脱臼,腿骨断裂,极其幸运的是,肋骨并没有受到损伤。

    裴峥额头擦出一道口子,一时间疼得直接晕厥过去,意识开始涣散起来,“念”

    他看上去好像没事。

    坐在他怀里,基本只有一点擦伤的时雾好像一瞬间有些懵。

    他好像完全没想到,裴峥会跟着他从楼顶上跌落下来。

    他站起身想要离开,毕竟,这是难得的机会。

    但走出两步,又折返回来。

    他看上去真的很严重,不会不会死了吧。

    他不敢惊动别墅里的人,怕立刻会拦住自己,可也不想就这样活生生害死一条人命,更何况,这个人还是为了救自己摔伤的。

    他好像晕厥过去了。

    摔得那么重吗。

    时雾犹豫了好几分钟。

    最终折起旁边两根短枝,撕开裴峥被刮破的衣服,勉勉强强地绑在他好像摔断的小腿上固定住伤势。

    又趴下来,听了听他的心跳。

    继而摸出裴峥的手机,颤颤巍巍地开始拨打急救电话,“喂,这里有病人,地址是”

    做完了这些,他看着手机。

    蓦然间似乎想到什么,又摁下几个摁扭。

    那边先是挂断,时雾再打,终于接了。

    “裴峥,你”

    “宋重”时雾哽咽地喊了一声。

    那边声音微微一顿,继而转为冷静,“你怎么会用裴峥的号码”

    时雾根本没心情听他说话,迫不及待地哭,“宋重,你救救我,救救我我告诉过你,裴峥他不是人我三年前就告诉过你,你为什么不相信我,你为什么还要让我和他结婚,你为什么不救我”

    “念念”

    “你救救我,我不要和他待在一起,我”

    电话还没打完,手腕被已经苏醒的裴峥握住。

    在时雾错愕的眼神中,电话被摁断。

    他缓缓地从泥地里撑着手,爬起来一点。雨水将他头顶的发丝都打湿,刚刚生死之际,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跳下来。到了这一刻,身上没有哪里不疼。

    一睁开眼,就听到时雾拿走他的电话,在打电话给宋重求助。

    握住那人手腕的手指渐渐收拢。

    时雾的脸色苍白如纸“裴,裴峥”

    唇角还带着点血,看上无比狼狈。

    “我是鬼对,我是鬼。”

    “因为死过一次,所以,我不是一个完完全全的人,我有恶念,我体内永远,存着一个怎么甩,也无法甩脱的恶魂”

    大雨瓢泼下,裴峥吐出一口血,手指疼到发颤。

    漆黑如墨的瞳仁里,印着时雾无措的双眸。

    他喜欢这个人。

    他想和他永远在一起。

    “可是我喜欢你。”

    “是真心的。”

    为什么,他每靠近一点点,这个人,总是这么害怕。

    因为他是鬼,因为他,总是无端冒出恶念。

    可他控制不住。

    他是二重身。

    “姜念,我救过你。”

    “十八年前,那条河里我救过你,所以我生了恶魂,所以,我会变成这样的我所以,不管怎么样,我总是得不到你”

    裴峥猛地吐出一口鲜血,“我的父亲的命,换了你的命。”

    他眼底渐渐漫起无尽的漆黑的暗光,抓住那人的手越发紧握,“那你就该是我的”

    “你是我的,你的命是我的,你的人,也该是我的”

    “我说过了,我把什么都给你,你为什么跑,你凭什么跑”

    时雾猛然间甩开他的手,连退了好几步。

    他似乎意识到什么,裴峥甚至顾不上自己身上的疼痛,立刻大声将人喊来,“把他抓住”

    时雾眼皮猛地一跳,飞快地朝着院墙跑去,直接翻上了院墙。

    裴峥豁然站起,却因为身上的伤再一次重重跌在地上。

    “姜念,你敢跑,你敢”

    那人毫不犹豫地跳下,裴峥怒极了,气血都直接冲向脑门。

    却在刚刚追出去的瞬间,猛然间看到一道刺目的白光直冲而来,刺耳的刹车声在寂静的雨夜里响起。

    如同一只断线的纸鸢,高高飞向夜空。

    最终折翼跌落。

    裴峥心底翻涌的怒火,在一瞬间化作冰冷的残渣。

    “念念”

    “好险好险,这个世界的两次脱离你都被抓住了”系统惊魂未定,“这种事情以前从没发生过。”

    “太奇怪了,幸运buff失效了吗。”时雾也吓了一跳,最后都是强行让系统开了个意外死亡套餐才终于能够再次脱离。

    好吃力。

    “不,如果幸运buff失效的话,裴峥早该摔断肋骨伤到脏器了。”

    系统看着这个世界的数据,有种很不妙的感觉,“而且,我们现在也完全没有抽离的。”

    时雾顿了顿,才意识到。

    他都已经买了一次性意外死亡套餐了,为什么他还没死亡。

    “你先回去,见机行事。”

    时雾点点头,再一次离开系统空间,回到那一场夜雨里。

    他看到裴峥失魂落魄地朝着他走去,好几次张嘴根本说不出话来,伸出手,颤抖着想要抚摸他的脸颊。

    可是,被货车猛烈撞击的他早已经摔得浑身上下都是伤,以一种扭曲的姿势仰躺在地面上,看上去就像死了一样。

    “裴总”

    身后的人还没来得及打电话,救护车却适时地赶来。

    头顶明暗交错的光芒,刺痛裴峥漆黑一片的眼睛。

    “救护车怎么会来。”

    他懵懵懂懂地取出手机,看到宋重之前的那个电话,是急救电话。

    “您好,请问您要一起去医院吗。”护士第二遍问他。

    裴峥的目光一直粘在担架上那人身上。

    “求你”

    裴峥的声音如蚊讷一般,好像快要失去意识,却依旧强撑着,“救救他。”

    宋重赶到医院的时候,手术室的灯已经亮了整整三个小时。

    “你关他干什么,裴峥,姜成岭不是已经入狱了吗。你做的还不够吗,如果不是你”

    裴峥一点点抬起头,蓦然间,眼底一片殷红。

    “如果不是你”

    “他不会出车祸,是你给了他符纸,是你在他身上下血符”

    “我可以救下他,我本来可以救下他”裴峥此刻极端地愤怒之下,又好像一片野火烧尽的废墟一般,失去所有的温度,“你为什么要干涉我们之间的事情,我说过,姜念是我的,三年前我就说过”

    “是你自己逼到他跳楼啊,裴峥”

    宋重挥起拳头,猛地砸向他的脸颊,“你这个混账”

    “他总想走,他总想救姜成岭,我不明白,姜成岭到底有哪里值得救,他害死我父亲,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自私又冷血的怪物,为什么姜念把他看那么重,为什么”

    “裴峥”

    护士赶忙拦在二人中间,“干什么,殴打病人吗”

    “不,没,我,我没有怪你”

    裴峥看着手术室亮起的灯光,“我,对不起,我吵到你了是不是。”

    宋重看了眼他身上的伤。

    忽然问,“谁给你处理地伤口。”

    这时候,裴峥似乎才看到自己腿上被简单处理过的右腿。

    时雾在迫不及待地逃离他之前,也想过救他的。

    他竟没有趁着自己昏厥过去直接跑开,而是先救了他的腿

    那么害怕他,遇事只会逃跑的那样一个人。

    已经恢复了记忆,明知他是鬼。

    却还是替他这恶鬼包扎了伤处,给他打了急救电话。

    裴峥的呼吸蓦然间停住。

    “裴峥,你到底要什么时候才能清醒一点”宋重眼神沉痛,“对于你来说,姜成岭是恶人,可是对于姜念来说,这是他的父亲,他有感情难道不正常吗他想见他,就这么不可饶恕吗”

    “他父亲,不”

    裴峥摇头,“姜成岭才不是他父亲,血缘上来说,我才是姜成岭的儿子。”

    宋重眼神微微凝住,“你这话什么意思,姜成岭不是姜念父亲”

    “这绝不可能。”宋重似乎想到什么,眼神渐渐凝住。

    “裴城如果不是你的父亲,他不可能能够救的下你,替你挡劫你一定早就死在十八年前”

    裴峥昏沉的眼眸一点点抬起,到了这一刻,他已经无心再验证裴城究竟是不是他的亲生父亲,不管如何,他都会将他看成自己唯一的亲人,最敬重的父亲,最亏欠的恩人。

    他还记得很小的时候。

    裴城握着他的手,一笔一划地写着一个个生涩稚嫩的字体。

    在三年前,也正因为他。

    裴峥最终从恶念中生生挣脱出来,选择去做一个好人。

    无论如何。

    相处的时光虽然短暂,可却在他人生中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他都是自己生命中最最重要的恩人,和血缘毫无关系。

    “至亲之人,一定是血脉亲情吗。”

    裴峥黯然道,“我们虽不是父子,却亲胜父子。这难道,不比所谓的血缘更亲。”

    宋重摇头。

    “不,这不一样。”

    “这种生死劫,绝对只有血脉至亲能挡。”

    “那抱歉了,这可能是个例外。”裴峥再看了眼手术室,似乎无心和宋重继续争论这个问题,他真的已经太疲惫了,没有心力去想这些,“我做过亲子鉴定,我和姜成岭,就是父子关系。”

    “我也很希望,我是那个人的儿子。”

    “但很可惜,我不是。”

    “我是姜成岭的儿子,我是我最厌恶的人,唯一的儿子。”

    宋重目光也跟着,落在手术台上。

    倏然间,似乎想到了什么。

    “慢着,所以,姜念不是姜成岭的孩子是不是。”

    裴峥低下头,拽下脖子上的项链,打开怀表后,上面男人温润朴实的笑意清晰如昨日,“嗯。”

    宋重蓦然间,倒吸一口凉气。

    他的步履踉跄好几步,猛然间,浮现出一种极其不可思议的猜想。

    他伸出手,直接夺过裴峥手中的项链。

    他死死地盯着怀表中,那老旧泛黄照片里的眉眼和轮廓。

    过去了十八年,手动机械怀表指针依旧一下下波动,时光荏苒,照片中善良温厚的父亲,生命却永远停在了三十岁这年。

    他是为了救裴峥。

    还是。

    宋重握着冷冰冰的怀表,将目光投向手术室内。刺鼻的消毒水气息灌入口鼻,一瞬间让人骨髓都开始发愣。

    为了同时救下,两个孩子。

    一个亲子,一个养子。

    他无法做出抉择,所以选择,自己去死。

    哗啦

    手中的怀表瞬间落地,裴峥眼底生出寒光,跛着脚迅速上前一个用力推开宋重,将怀表小心翼翼地踹在怀里,“你做什么”

    这是父亲留给他唯一的遗物了。

    指针呢,指针好像不动了。

    裴峥惶恐地捧着怀表,一时间,感觉到似乎有什么,从他生命里渐渐流失。

    “不”

    宋重将怀表盖伸手合上,看上裴峥。

    “至亲才能挡灾,指的,就是血脉至亲。”

    宋重眼神寂静如寒夜,看向裴峥的眼神里竟多出一丝不忍告知的怜悯,“如果他不是你的至亲,那他,就一定是”

    裴峥似乎意识到什么,看了看手中停滞的怀表。

    又看向灯光始终亮起的手术室。

    倏然,手表从他手中滑落。

    “姜念的父亲。”

    这一次,他来不及捡起地上的怀表,而是跛着腿,一步一步,朝着手术室走过去。

    整座医院里,安静得不像话。

    就像当初,他守在手术室外等着父亲。

    也是像现在这样,无比安静的深夜。

    最后,手术室暗了,只推出一具尸体。

    裴峥忽然间站不住了,径直地半跪在地上。

    “姜念裴城”

    不可能。

    “你没发现,他们笑起来有点像吗。”

    啪嗒。

    眼泪倏然砸落在地上,裴峥手指尖一片冰凉。

    他那么恨姜成岭,也迁怒于,一直心心念念着姜成岭的时雾。他总是在想,他的父亲那么好,那么温柔,那么善良。

    他用短短几年的父爱。

    安抚了他一生的坎坷和痛楚。

    所以他被亲生母亲抛弃的时候,所以,他被当做孤儿,孤孤单单长大的时候,所以,他被很多人欺负,心生怨念的时候,所以,他回想起一切,即将堕为恶鬼的时候

    都依旧选择做一个人。

    做一个好人。

    裴峥哽咽着,头顶,宋重拾起那一枚怀表,垂落在他眼前。

    可他却一瞬间失去接住它的力气。

    直到刚刚他都在愤恨。

    为什么念念都不知道。

    为什么他还要认为,姜成岭才是好人。

    如果他知道裴城多好的话,他就会理解自己为什么要报复姜成岭,他会理解,为什么他会不甘心地堕为恶鬼,他会理解,他是多么地恨,也是多么地怀念。

    可原来。

    那一片赤忱的温柔。

    那几年最温暖的父爱。

    都是他偷来的。

    姜念才是裴城的儿子。

    他得到了,本该属于念念的温暖的父爱。

    却还责怪姜念不懂,这份爱多么赤忱。

    “姜念生来财运好,又和姜成岭运势合,和你的命格也合。他想办法说服了裴城,将你们两个孩子换来养。因为这样的组合,姜念才能帮助他赚更多的钱,而赚来的钱,可以都用来宠着他,惯着他。让他短暂的生命里可以过得富足安乐。也可以给裴城和你,让你们全部衣食无忧。”宋重好像也终于将一切理顺了,“这本来的确是一个谁都不亏的交易。”

    “可是,短短五年的时光,足以改变太多东西。”

    “你父亲无法舍弃姜念财运带来的优势,渐渐地,在金钱与权力的旋涡里越陷越深,渐渐忘了本心他甚至,想要舍弃你,保住姜念。”

    记忆中,父亲临死前接过的电话,以及昨晚,姜成岭和他说过的话,再一次回想在耳畔。

    小峥不死,念念就得死你想清楚,他们两个里面,你到底更想哪一个活着

    你想好了,这本来是一笔对谁都不亏的买卖啊

    原来是这样。

    是他被仇恨蒙蔽着,始终没有发现,这短短几句对话里暗藏的玄机。

    是啊,怎么会是不亏呢,如果自己真的是裴城的儿子,怎么可能是不亏呢。

    姜成岭之所以敢这么说服裴城。

    就是因为念念才是他的孩子。

    姜成岭笃定,心软的裴城也会选择救下自己的亲生孩子,而选择舍弃他。

    可是他没有想到。

    裴城宁可牺牲了自己的生命也还是救下了,那个被父亲一次又一次抛弃的,没人要的小孩。

    裴峥将那怀表取下,摁在心口,“原来那个时候,你已经知道,我不是你儿子了。可是,你明明了,为什么要救我”

    “反正死的也不是你孩子啊。为什么那个时候要救我救下念念就可以了,是我父亲要我死是他不要我了是他狠心”

    “为什么,你要来救我”

    裴峥心口好似有一把刀插入,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怎么可以这么傻。

    他怎么可以认为,姜成岭会真心地,养育着他的亲生孩子。

    姜念这些年,都被姜成岭教成了什么模样。

    如果他知道的话,该多么心痛,该多么难过。

    念念和裴城是有相似之处的,宋重说得对,他们笑起来很像。

    他怎么就没有发现呢。

    “念,念念”

    裴峥看着手术室的灯,忽然之间被恐惧攥紧了心脏。

    难以言喻的惧怕感,仿佛让他回到了小时候,回到了那个在手术外等待着父亲手术结果的无助男孩,一切好像一个诅咒,把他重新推回到他最恐惧的那一天。

    “你不要死”

    他低声的呢喃,和十八年前男孩的祈求重叠在一起。

    “不要死好不好。”

    “你想见姜成岭,没关系,我,我带你去见他。”

    裴峥手指贴着冷冰冰的医院地板,渐渐收拢,指甲里渐渐渗出一点血丝,“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好不好”

    “你,你想要离婚”

    裴峥的声音微微颤抖着。

    手攥得紧紧地,就像是终于松开最后口心气,完完全全地,彻底放过自己。

    也放过他。

    “我,我也可以跟你签离婚协议。”

    “我什么都不要了,我只要你活着,活着可以吗。”

    手术室的灯在一瞬间熄灭。

    裴峥抬起头,目光里似乎藏着某种恐惧。

    然而,上天没有眷顾他。

    手术室推出的人,面上盖着一层白布,已经失去呼吸。

    十八年前。

    他没有等来奇迹。

    十八年后。

    死神,依旧不曾给过他丝毫怜悯。

    “非常抱歉,病人身上多处挫伤,大腿骨断裂,后脑勺致命撞击伤。经过我们长时间的抢救,手术效果不是很理想,病人还是心跳停止,目前在医学上判定死亡。”护士给裴峥递来同意书,“这是死亡通知书,希望您节哀顺变。”

    裴峥手中握着笔。

    却无论如何,无法在亲属关系那一栏签下自己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