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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0章 杀夫证道无情人(十九)
    无尽的眷恋在他心头浮现,怀中人也终于恢复些许意识,缓缓睁开眼睛。

    他如今已经回到百年前的仙身中,时雾睁开眼的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他的模样。

    “师,师尊”

    时雾声音沙哑,看上去已经虚弱至极,他抬起手指,难以置信一般伸出手去触碰那人的脸颊,“你回来了,你果真,果真回来了。”

    “镜渊说你再回不来,果真,果真是骗我的。”

    极好看的狐狸眼里透着破碎的泪光。

    他紧紧抱住了季元雪,宛如抓住了毕生的归宿。

    季元雪心头苦涩,“是,我回来了。”

    时雾眼神朦胧,“回来便好,师尊,我,我好想你”

    话说到一半,伸出的手指却有些怯怯然收回。

    “怎么了。”

    季元雪下意识地跟着,捉住时雾的手指尖,上下打量他,“哪里疼吗。”

    时雾抽回手指,忍着身上残留的余痛,跪坐在竹床上,将腰袢的离水剑再一次奉上,“师尊,对不起。”

    “我,我已入魔,辜负了辜负了您的悉心教导。此剑,我不配拿着,您就当,就当没有我这个徒弟。”

    他毕竟不是当年那个痴痴跟在自己身后的小徒弟了。

    百年已过,他得道,飞升,独自一人撑着灵云山,并不是个不知轻重的人。

    早在做下那一桩桩,一件件恶事时。

    便已经想好自己的下场。

    总算是熬到了师尊回来。

    时雾眼底的光芒柔软,见那人不动,将离水剑高高举过头顶,对于如何堕魔,如何受辱,如何吃尽苦头的事情,一句都不提,“此剑,奉还。”

    季元雪俯瞰着那人清瘦的下颚,唇角一点点抿起。

    竟失去了和他说出真相的勇气。

    只能颤着手指,朝他伸过去。

    “不是你的错。”

    “不,徒儿”手中剑悬起,时雾双手交叠在额前,行了一个叩拜大礼,“是徒儿愧对师尊的教养。”

    师尊向来秉持公正,最是大道无私。

    他早在百年前就可以料想到,一旦师尊真的回来,以他脾气秉性,便是杀了自己也不无可能。

    便是真的有那一日,那也不要脏了师尊的手。

    “徒儿没有飞升之命。师尊一死,唯恐唯恐从此没了依仗,故而挖去了师兄的仙元,杀死无辜的道侣,犯下了,无可挽回的过错。”时雾只字不提聚魂灯之事,漠然的模样如同灵云山颠万年不化的霜雪,“徒儿堕魔,是天道轮回的必然。”

    不,不是。

    是我设计,引你堕魔的。

    你道心本是坚定,是我都怨我。

    我不该试探你对玄隐道祖的感情,更不该一怒之下将你炼作炉鼎,让你吃尽苦头。

    季元雪指节僵硬,一点点攥紧,“阿云,你,你堕魔,可是对我”

    “不。”

    时雾脸色虚弱,却迫不及待地否认了这件事,“不是。”

    他如今被炼作鼎炉之身,这辈子都只能和季元雪行双修之事。

    这副身体,已经被那人强行占有。

    他曾被如此凶狠地报复,身躯残破又肮脏,又怎么还敢,对师尊表明自己的心迹。

    师尊皎如云间月。

    他却已是污秽不堪的尘泥。

    见师尊眼神晦暗,蓦然间想起自己脖子上还残留着的道侣印。

    深吸一口气,道,“师尊,这,这一百年,发生了太多事。我,我和别人结下了道侣印,我是自愿被炼作炉鼎的,因为这样,这样才能更快地

    修习。”

    “我,我堕魔,自也是因为我投机取巧,道心,道心不稳。”

    季元雪听他说着违心的谎言。

    背脊僵住,愣在原地许久,久久都未能动弹。

    一瞬间心疼得他几乎不能呼吸。

    时雾勉强挤出一点笑意。

    “好在,好在灵云山近来颇有盛名,师尊回来后,也有个落脚处。我,我本就不是适合修仙之人,既然师尊回来,我便将灵云山还,还给师尊。”说这话时,他微微低头,皮肤白皙得几乎可以看见薄薄一层皮肉下,淡色的血管。

    憔悴不堪,却强打着精神,周全礼数。

    听到这里。

    季元雪才明白过来,这一百年来他苦心孤诣地打理着灵云山上下,原来都是为了这一刻,为了等他回来,让他看到,仙魔大战后,灵云山还是一如从前的模样。

    他承担着所有的罪孽,铺好所有的前路,只愿他的师尊干干净净地回来,过上和从前一般无二的生活。

    知道他不声不响地承受了多少,如今却还一心只想要瞒着自己。

    独自吞咽下苦果,掩盖被狠狠伤害的过往。

    季元雪一瞬间肺腑如搅碎一般疼着,眼底一片沉郁的痛色。

    “我替你,解开道侣印。”

    手指即将碰到时雾细嫩的脖子时,那人脸色蓦然间更加苍白。

    似乎想到什么极为惊惧的事情,背脊都开始微微发抖。

    这点惊惧逃不过季元雪的眼睛,他飞快将时雾搂在怀中,“怎么了,你别怕,我在这,谁都伤不了你。”

    时雾眼睫如蝶翼,不自觉地扇动着。

    “师尊可有看到,我,我那道侣的神魂。”

    他唇色一点点变淡,昏厥之前被一次次猛烈索要的痛苦仿佛还在近在眼前,被强行忍住,他缓缓闭上眼睛,“叫,叫季元雪。”

    他强占着聚魂灯,只怕是也快要飞升。

    他如此憎恨着自己,自然也会迁怒于师尊。

    他可以对自己施加如此残忍的报复,若是,若是他也飞升九天之上,岂非和师尊

    “阿云。”

    季元雪伸出手,将越抖越厉害的时雾揽入怀中,缓缓地抚摸着他的发顶,直到那人渐渐镇定下来。

    “不怕,没事的。”

    他眼神晦暗,“你说的那人,我见过。”

    “他死了。”

    时雾浑身僵住,一瞬间,眼眶里竟盈满了不敢置信的泪水,“当,当真。”

    “嗯。”

    “我化作形时,看见天雷把他劈死了。”

    季元雪擦去他眼角那点珠泪,心头复杂,面上却不显,“消失得干干净净,一点魂魄也不剩。你不必再怕他,他再不能对你做什么的。”

    时雾下意识地攥紧了师尊的衣袖,“我,没怕的。”口头上否认,可是,浑身的颤抖渐渐停止,显然口不对心。

    季元雪心中复杂,沉痛又后悔。

    他恨不能将时雾脑海中那一段荒唐又痛苦的记忆直接抹去。

    也好过这样让他承受煎熬。

    面上不显出什么,只将他抱得更紧,“阿云,我知你本性不坏,便是堕魔了,又如何。”

    “师尊答应过,永远不会丢下你的。”

    阿云,别怕。

    师尊没有骗你。

    那个只会伤害你,折磨你的季元雪,已经彻彻底底死去

    再也不会回来。

    季元雪一下下抚摸着他的背脊,将不久前他亲手撕碎的衣服,一片片拼凑回来,替时雾一件件穿上。

    见他沉默,声音微哑。

    “如今,是你不要师尊了吗。

    ”

    “不”

    时雾眼神湿漉漉的,季元雪转世以来,见过他冷漠,孤高,甚至是破碎求饶的模样。唯独没见过他这般依恋爱慕的眼神。

    一时间,简直要溺死在这一双美得惊心动魄的瞳仁里。

    他心里有他

    只一瞬间,靠着道侣印,季元雪便可以清晰地感知到那人的心意。

    澎湃,汹涌,甜蜜,又渴求。

    季元雪心中又甜又苦,被勾出一片热血沸腾,连呼吸都乱了。

    凝视着那人的眼神越来越暗。

    潜意识地克制着,不能接近。

    可是。

    他不是百年前的他了。

    这教他如何克制得住。

    他尝过这个人的味道,他碰过他细腻如雪的肌肤,他还记得二人相拥时极致的痛快,以及疯狂亲吻时深入骨髓的甘甜。

    有些东西,一旦尝过一次,就再难克制。

    季元雪眼神明暗闪烁良久,最后还是吻上那人的水润的唇瓣。

    两情相悦的亲吻,比任何甘露都更加清甜,润泽他早已干涸的魂魄。

    他扶着时雾的脸颊,加深了这个亲吻。

    将他吻得气喘吁吁,却又无比温柔。

    时雾唇色殷红,因为法力尽失,身子都是软绵绵的,靠着他紧紧抱着才没有从床边上滑落。细窄如蒲柳的腰身紧紧贴着他,二人亲近得可以清晰感受到对方的体温。

    季元雪一时情动难抑,吻得那人喘不上气也不舍得放开,唇齿交缠,紧紧扣住那人的肩胛不断掠夺。

    急促地喘声中,竟听见不远处闷雷阵阵。

    一段记忆清晰地,随着这个吻涌入他的脑海。

    百年前。

    他临死前三个月,俯瞰着小徒弟的睡颜,也曾这样低下头,将一个温柔的吻印在时雾的唇上。

    抬手间,将此人的情根彻底碾碎。

    季元雪猛然睁眼,瞬间清醒过来。

    时雾此时已经被被吻得七荤八素,脸颊带红,眼神迷蒙又含情,“师尊”

    季元雪脸色暗沉,仔细地听着雷声。

    眼前时雾娇俏动情的模样,惹得他浑身热血汩汩涌动,却又像砒霜入酒,令他不敢妄动。

    时雾的衣襟已经微微敞开一些,露出白皙细腻的锁骨。

    软玉温香。

    季元雪强行挪开目光。

    袖中拳头攥得死紧,好似要将指骨都捏碎一般。

    “阿云别怕。”

    他强忍着浑身的躁意,硬压着欲念转身安抚着他。

    扶着那人柔软的身子缓缓侧倒躺下。时雾浑身绵软,几乎是瘫在他手弯里,那种依赖的贴合触感让他根本舍不得松开手。

    却不得不松。

    季元雪的手撑着床边,漆黑的瞳眸俯瞰着他,“师尊会好好保护你。”

    “从今往后,谁也不能伤害你,好不好。”

    他想起了。

    他全都想起来了。

    九天仙缘,飞升之劫。

    最是难渡。

    他一开始,认为仙魔大战是他的劫。

    可后来他发现,不是。

    他的飞升之劫

    是一道情劫。

    时雾就是他的劫。

    只有他死了,自己这一劫,才算渡过。

    所以他百年前碾碎了小徒弟的情根,甘心赴死。

    却也因此魂魄被天道彻底碾碎。

    哪里知道,天道轮回,善恶有报。

    他到底是救下三界,功德加身。

    竟没有彻底魂飞魄散,而是转世成了百年后的凡人季元雪。

    与此同时,他避开命里劫数,劫难未改,却变本加厉地加诸在他身上。

    他竟亲手毁掉了,曾经舍命也要保住的人。

    这便是天道的残忍,这边是飞升的代价。

    他生来仙骨,本就是九天帝君下凡历劫。

    他所爱之人必须因他而死,他捱过这蚀骨的疼痛,他才能得到无上的仙法,重塑仙骨,飞升回九天之上。

    “师尊,雷声,怎么这么大。”

    时雾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异样,“是您要飞升了吗。”

    如今的他魂魄不全,比不得百年前法力高强。时雾更是完完全全成了一个废人,不可能再经受得起哪怕一道天雷的磋磨。

    天雷声渐近。

    季元雪抬眸看着满天紫雷如影随形地跟来,眼神冷冽。

    他将时雾紧紧抱在怀中,一言不发。

    却听怀中人欣喜道,“师尊飞升了,便会带我去仙界吗。”

    一如许多年前,年幼的小徒弟那的倾慕的口吻。

    在他崇拜的,温柔又强大的师尊面前,他好像永远是那个无忧无虑,五岁的孩子。

    眼底燃起希望的光芒。

    他拽了拽季元雪的衣袖。

    “届时,便能治好我的灵脉,恢复我的仙元,是吗。”

    季元雪心头一片沉痛,他紧咬着牙,不忍去看他此刻满是希冀的眸光。

    “阿云。”

    时雾伸出手,吃力地,缓缓地抚摸在季元雪的头顶。

    季元雪眼神凝住。

    “我的师尊,是这世上最温柔,最强大的仙人。一定可以渡过这场天雷的。”

    那人眼神纯澈如清泉,无比虚弱,眼神却无比笃定。

    唇角还带着一缕温婉的笑意。

    “师尊,飞升吧。”

    “去九天之上,去成为真正的神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