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宋司谨准备沿着河的方向往下游走,但他的脚伤还没好,走了一段路就不得不停下休息。
段灵耀劝他不要勉强,多休息两天再离开也不要紧。
“可我们吃什么”宋司谨远远看着河面叹气,“还吃鱼吗”
段灵耀无言以对。
见成功让他郁闷,宋司谨露出一点笑容“吃桃子吧。”
他领着段灵耀去昨天发现野桃树的地方,指挥他爬上树去摘那几个泛红的桃子,结果刚爬上树,段灵耀便尖叫一声直接跳了下来。
宋司谨忙问他怎么了。
段灵耀惊恐地指着树“有虫子”
哦,差点忘了这茬,也许是失忆后的段灵耀比以前好欺负,总叫宋司谨有种机不可失时不再来的感觉,他能报复对方出出气的机会不多,要珍惜。
于是宋司谨坏心眼地提醒他“你扒开脚下的草丛看看。”
段灵耀不疑有他,听话地蹲下去扒草丛。
于是下一秒,尖叫声把刚落下来的鸟雀再度惊飞,段灵耀整个一蹦高,竟然跳到了宋司谨身上
两腿盘着宋司谨的腰,双手抱着宋司谨的脖子,段灵耀惊慌地喊叫“好多虫子谨哥哥快跑”
只是想吓唬吓唬对方,却没料到自己成了对方的人爬架,宋司谨身上一沉就开始左摇右晃,他不得不扶着树干支撑自己“你给我下、下去还有手,松松松一点”快喘不上来气了。
好在段灵耀最近病殃殃的轻了不少,才没叫宋司谨直接摔倒。
他试图扒开抱着自己脖子的手,段灵耀却死活不肯撒开“不要,下面有虫子。”
宋司谨只能吼他“你再不松开,我就不理你了”
段灵耀一下安静,他迟疑着松开了点“谨哥哥”
宋司谨是很不爱吓唬人,此时却也不得不吓唬他“快下来,不然你就别跟着我了。”
这下成功把段灵耀吓到,他直接跳到地上,宋司谨站直身子,尝试用拐杖去捅桃子。
捅了好几下没成功,宋司谨想叫段灵耀来,忽然发现他好像从落地起就没在说过话。不会是被那群虫子给吓到自闭了吧
想到段灵耀怕虫子的样子,宋司谨准备安慰安慰他,可一回头,他却发现段灵耀并没有紧张地看地面,他在看自己。
他眼眶里转着亮晶晶的水花,可怜兮兮又沉默地揪着自己的衣角,嘴唇咬出潋滟的红,雪白的小脸上满是不安。
见宋司谨回头,段灵耀才轻声说“谨哥哥,你别不要我,我其他时候胆子很大的。”
一时间宋司谨说不上心里什么滋味儿,他沉默了一会才说“没有不要你,别怕。”
可就算得到这样的答案,段灵耀还是很不安,他试探着上前抱住宋司谨的手臂,见他没有挣脱,才露出一点笑脸“谨哥哥,我给你摘桃子。”
一时间两人的地位好像颠倒了,宋司谨却算不上太开心,段灵耀看起来这样可怜,害得他忍不住心软,可他总不能失忆一辈子。他一旦恢复记忆,就还是宋司谨讨厌的那个人。
宋司谨难得升起了一点恶毒的心思要是段灵耀一辈子都恢复不了记忆就好了。
这次段灵耀爬树的速度快的无与伦比,他抱着桃子跳下来,眉头皱的紧紧,手不安分地挠着脖子和脸,挠的一片红彤彤。
然后他举起一个桃子就要啃,但是到嘴了,还是啃不下去“这真的是桃子”
宋司谨“”
段灵耀嘀咕“我从来没见过这么丑的桃子,还长毛。”
宋司谨说“因为你以前吃的都是别人洗好的桃子。”
段灵耀再次长了见识“原来如此”
他乐颠颠地跑去河边洗桃子,洗好了,一口咬下去,酸的整张脸都皱巴起来。
段灵耀冲着宋司谨委屈地质问“你是不是骗我”
宋司谨忍了好久没忍住,还是笑了出来,他连忙补救“没有没有,真的没有,这就是桃子。”
野桃子还没有成熟,不酸才怪。
宋司谨发现,失忆且缺乏常识的段灵耀真的很好欺负,他很信任宋司谨,并不知道两人以前发生过什么,也不记得自己以前是什么人。
因此宋司谨叫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
夏天天热,出汗,衣服脏的很快,趁着白天暖和,宋司谨脱掉衣服,叫段灵耀去河里清洗。
“你帮我洗衣服,一会我帮你搓背。”
段灵耀身上有伤,尤其背后,自己清洗很不方便,还得依赖宋司谨。
而宋司谨不敢靠近水深的地方,忍着害怕,慢吞吞坐到只能淹没脚背的浅水河滩处一点一点清洗身子。
大概是人生中第一次自己洗衣服的段灵耀郑重地举起衣服,郑重地用力一搓嘶啦。
宋司谨缓缓回头“段灵耀”
段灵耀把衣服藏到自己身后,理直气壮地说道“天这么热,还是光着身子比较凉快,谨哥哥你说对不对啊不,宋大哥你说对不对”
宋司谨委婉地表示“这是我们仅有的衣服。”
“是你让人家洗的。”
段灵耀还想嘴硬地把错推到宋司谨身上,宋司谨苦恼地叹息,忍不住说“你干嘛老是狡辩,我又不至于为这点事骂你。”
段灵耀顿了顿,小声问“就算我做错事,你也不会生我的气”
宋司谨叫他把衣服拿过来,一边教他如何搓洗一边说“事情要分轻急缓重呀,这有什么好生气的,人人都会犯错,我也经常弄坏东西。”
于是段灵耀露出笑脸,歪歪头,一边学宋司谨的样子在水里搓衣服,一边说“肯定是因为我在谨哥哥心里比衣服重要。”
“人当然比物重要了,就算生气也是因为你的态度。”宋司谨嘀咕道,“你失忆前就老这样,嘴巴可硬了。”
段灵耀凑近他“谨哥哥就是因为这样,才讨厌我吗”
宋司谨愣住“啊”
段灵耀舔了舔唇,用笑容掩饰自己的不安“我总觉得,你有时候很讨厌我。”
偶尔他看向他的一个眼神,就让段灵耀觉得面前这个人随时都想离自己而去。他说不让自己跟着的话,一定是真心这么想过得,那种要分离的不安像是刻进了骨子里一样,才叫段灵耀一听宋司谨说这种话,就急切伤心起来。
宋司谨也不知道该怎么跟段灵耀这个失忆患者解释“我是有时候很讨厌你。”
想到段灵耀什么都不记得,宋司谨不怕他,一不小心就吐槽多了“因为你以前老是爱欺负人,还不讲理,明明是你做错的事,胡搅蛮缠就成了别人的错,不仅不讲理,还仗势欺人,可讨人厌了。”
这番话成功让段灵耀露出郁猝的神情“我以前真的这么讨人厌”
宋司谨说“不仅如此呢,你杀人如麻欺男霸男唉,你别哭啊。”
他还想深入吐槽一下,结果段灵耀露出快哭的神情,宋司谨就有点说不下去了。
段灵耀抬手擦眼睛“我没哭,我只是不明白。”
“不明白什么”
“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是那个样子。”
宋司谨抬起手,在半空中犹豫好一会,伸了又收收了又伸,然后轻轻地放到段灵耀头上。
“我也不明白你为什么会是那个样子,也许等你找回记忆就知道了,不过你现在这样我并不怎么讨厌。”
段灵耀下意识蹭蹭他的掌心,蹭完了,脸有点红,扭头“那你不要离开我哦。”
又是这句话。
宋司谨不想回答,即使段灵耀失忆了,他的抵触心也让他无法答应。
见他迟迟不应,段灵耀忐忑地看向他“谨哥哥,你别不要我,我害怕。”
宋司谨越发心软,以前的段灵耀哪会这么直白地袒露自己的恐惧不安与脆弱,他只会强势地逼迫所有人顺从他。
用威胁、用恐吓、用权势、用计谋总之不会示弱。
同时宋司谨也疑惑,一个人失忆了,真的会变化这么大段灵耀玩乐时高兴的模样、害怕虫子时的模样以及他娇生惯养又挑剔的模样,其实与失忆前没什么区别。
到底为什么宋司谨想到就问“为什么你那么嘴硬”
段灵耀有点尴尬“有吗”
宋司谨说“有啊,而且你以前有什么话都不说清楚,我搞不明白你在想什么算了,不说以前,就说你刚才好了。”
坦白这件事,对失忆的段灵耀来说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做到的,直到他看到宋司谨略显失望的样子,才克制不住自己的恐慌“我说嘛”
“因为感觉谨哥哥不是很喜欢我,要是我再做错事,还服了软”段灵耀手捏的越来越紧,语无伦次地说道,“我不知道,我害怕,好像这样做了,谨哥哥就有理由离开我了。还有、还有我不知道”
段灵耀抬手锤了下自己的脑袋,喃喃道“我真的不清楚,我只是很害怕。”
见他如此苦恼又伤心,想到他毕竟什么都不记得了,宋司谨便连忙抓住他的手“好啦,我不问了,你以后别这样就好了。”
段灵耀眼睛红彤彤,抱着膝盖缩成一小团“我改掉的话,以后谨哥哥就会喜欢我吗”
宋司谨迟疑了才一秒,眼泪就从段灵耀眼角刷地流了出来。
只是一个失忆患者,何必为难他,宋司谨决定忍着别扭哄哄他,反正以前也没少说这种话,不过他要换个词“你改掉的话,我就不讨厌你了。”
霎时间雨过天晴,段灵耀破涕而笑。
宋司谨跟着他笑了笑,心里想的却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如今段灵耀因为失忆产生雏鸟情节才对自己听话依赖,等他适应了,他还能改吗
正想着,脸上忽然感到一点软软的触感。
宋司谨抬手一抹,惊愕抬头“你做什么”
鲜红舌尖舔过柔软的唇,弯弯的眼睛里带着狡黠的笑容,段灵耀的声音又沙又甜“不做什么,谨哥哥,你真是我的结拜大哥吗我怎么觉得你在骗我。”
宋司谨支支吾吾“当、当然是了,就算不是,你也不能随便亲别人呀。”
“可是”段灵耀点点自己的唇瓣,“是谨哥哥先亲我的。”
宋司谨满头雾水“什么时候”
段灵耀说“就是醒之前,谨哥哥救了我,我迷迷糊糊有感觉到。”
这下宋司谨明白了,他有点无奈,又有点好笑地跟他解释什么叫做人工呼吸急救法。听完他的解释,段灵耀仍旧满脸怀疑,看起来很抗拒这个真相“就这么简单”
“对,就这么简单,所以你以后不要随便亲我”宋司谨抿着唇,有点不太开心,“我们不是那种关系。”
段灵耀慢慢嘟嘴“我不信,我有感觉,我喜欢谨哥哥”
他失忆一次,宋司谨难得清净,可不想再跟他扯上那种关系,又见他执着,只好狠狠心说“是,你喜欢我,可别忘了我讨厌你。”
这一下段灵耀总算无话可说,他呆愣地站在原地,一直回想宋司谨的话。
宋司谨不再理他,洗澡洗衣服洗他,还要处理草药给两人上药,草药汁渗进擦伤处,清清凉凉又有一丝刺痛,段灵耀嘶了一声总算回神,左扭右扭,问了一个问题“我以前是不是把你欺负得很厉害”
宋司谨闷声应了一声,再多的却不肯说,因为有些事实在太糟心,而且很羞耻。就算他答应段灵耀扯平,也只是不想跟他一直纠缠才那么说的,抛在脑后暂时不理是能做到,想真正放下哪有那么容易。
段灵耀想追问到底发生了什么。
宋司谨拗不过他,吞吞吐吐捡了一点没那么严重的说给他听“你以前特别霸道不讲理,总是不让我出门,要么就派别人监视我,这也就算了,有一次你误会我跟人私奔,不许我说话,也不许任何人跟我讲话。”
段灵耀恍恍惚惚着出神“谨哥哥一定很委屈。”
“当然了,是个人都会委屈的。”宋司谨叹气,“可你一点都不在乎我是怎么想的。”
“怎么可能,我那么喜欢谨哥哥”段灵耀又有点心疼,又有点奇怪,他忍不住去想当初到底发生了什么。
但许是被这段话提醒了,段灵耀脑海中闪过几个片段,沉埋在记忆中的宋司谨,眼睛带着泪可怜兮兮地凑向自己,主动献出柔软的唇瓣,明明害怕,还是努力挤出笑脸,乖巧又温顺地打开自己,做出了任由人掌控与欺负的模样。
湿漉漉、甜滋滋、软绵绵。
段灵耀情不自禁咽了口口水“一定是因为谨哥哥受欺负的样子太可爱了”
宋司谨“”
他恼羞成怒地轻轻推他一把“你说什么呢。”
段灵耀一下回神,兴奋劲儿褪去,紧接着升起来一点懊悔,他小心翼翼地牵住宋司谨的手说“对不起啊谨哥哥,我不是故意的,你别生气,不知道为什么,看到你生气的样子,我心里特别难受。”
宋司谨眼神躲避,不知道他这句道歉又有几分真心“那你就不要再这么说,也不要再那么做了。”
段灵耀嘀咕道“我怕控制不住自己。”
宋司谨“”
段灵耀露出最甜美的笑容“没什么,我说我会努力的”
见他态度很好,宋司谨心里的气顺了些,他也不是非要一个失忆的人去悔改自己都不记得的事,便说“不记得就别问了,有些事我不想跟现在的你算账,等你都想起来再说吧。”
“要是我都想起来了,谨哥哥还愿意等我变好吗”
宋司谨哪知道这个“现在说这些没意思,估计你到时候就不愿意改了。”
“那要是我一直想不起来,谨哥哥愿意真心待我么”
“看你表现。”
宋司谨是个心软又宽容的人,并没有因为以前的事一直疏远段灵耀,于是段灵耀很快就忘记先前的疑虑与忧郁,撒着欢儿在河边跑来跑去。
他又抓了几条小鱼,中午两人吃的很饱,就是舌头有些遭罪。
吃饱了,段灵耀就这么往地上一躺,顺便翻身打了两个滚,然后头抬高,枕到了宋司谨的大腿上。
宋司谨打瞌睡,盘着腿支着脸,迷迷糊糊地叮嘱他“小心点,石子硬,不要又弄出伤口。”
段灵耀一下爬起来,噌地凑近到宋司谨脸前,他离得太近,吓得宋司谨误以为他又要亲自己,于是一下惊醒往后倒去。
段灵耀伸手护住他的后脑勺,身子跟着他一块倒下,就这么趴到宋司谨胸口,发出恶作剧成功后的欢快笑声“谨哥哥,你真关心我。”
宋司谨“换成别人,我也会很关心的。”
段灵耀依然笑的灿烂“我不管,你就是关心我。”
宋司谨小声嘀咕“不讲理。”
第三天的时候,宋司谨的脚伤大差不差好了,只要不过度劳累就不会再疼。
宋司谨决定继续出发。
两人沿着河流走,走一会休息一会,段灵耀围绕在他身边叽叽喳喳一刻不停,见缝插针就想让他停下来歇会。
于是一整个上午,他们都没走出多远去。
随着前进,河岸逐渐不见砂砾,而是被草丛取代,段灵耀想到夏天的山林里有多少虫子,就一阵头晕恶心。
段灵耀抱着宋司谨的胳膊撒娇“真的要出去吗,谨哥哥,我们再休息几天吧,就三天好不好”
宋司谨摇头“可是天天吃没有调料的烤鱼也太难受了,这日子没法过的。”
而且他想知道外界的情况,想知道在自己生死不明的坠崖后,颜雪回有没有放走娘亲。
段灵耀不吭声了,可见他也受够了烤鱼的味道。
下午,宋司谨短暂地休息后醒来,睁眼就看到段灵耀踩着一只血淋淋的山鸡疯狂拔毛。
少年擅长狩猎,打到山鸡并不让宋司谨意外,他蹙着眉头弯下腰,一把一把地薅鸡毛。
鸡脖子被割断,血流了一地,又沾到了他的手和腿上,因消瘦而越发立体分明的五官少了几分娇艳,多了一些英气,此时蹙着眉头又添几分煞气。
宋司谨一个错眼,差点以为他什么都想起来了。
好在下一瞬,察觉到宋司谨苏醒的段灵耀就一脸苦恼地回过头,额角还沾着一根鸡的绒毛“谨哥哥,鸡毛怎么拔不净呀。”
宋司谨忙站起身去帮忙“山里有猛兽,闻到血味会过来,咱们换个地方弄。”
没有条件烧整锅热水来烫,就凑合着用火燎掉鸡毛,然后除掉鸡皮只吃鸡肉,段灵耀夸张地说“谨哥哥怎么什么都会,好厉害”
宋司谨微微脸红“没有啦,很多人都会的。”
今天运气比较好,路上发现了野葱头和酸梅子,勉强给鸡肉调了一个味,烤好后的鸡肉勉强能够下咽,宋司谨也就不挑了。
段灵耀一边艰难地咀嚼鸡肉,一边说“你看我们不用总是吃鱼,我可以打猎,再休息几天吧。”
宋司谨有些疑惑“你为什么总想留在这,荒郊野外有什么好的”
要吃的没吃的,要穿的没穿的,这才三天两人就变成了乞丐,这样的苦日子,养尊处优的小公爷竟然会喜欢
段灵耀努力咽下口中的肉,也有点茫然“我也不清楚,就是不想出去。”
在这个只有他们的世界,即使忘掉了一切,段灵耀也感到无比安心。
他有一种恐惧,好像只要出去了便要不复安宁,外面的世界一定有很多人,他害怕,外面的世界也一定很广袤,广袤到一不小心就会弄丢他的谨哥哥。
“要是这个世界只有我和谨哥哥就好了。”
可是怎么可能呢。
他们注定是要出去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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