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司谨的手被人抓住的时候,紧张到手心出汗。
段灵耀近在眼前,他却不敢去看他。
忽然手被人拉着晃了晃,段灵耀带着笑意的声音响起“谨哥哥不敢抬头,是害羞了么”
宋司谨“”
他不明白,为什么段灵耀能对一个死而复生的人用如此平静的口吻说话,他以为他会很生气的。
低着头的宋司谨看到两人并排的大红衣摆,宛若真的一对佳人,被牵住的手越发燥热,他想抽回来,却被段灵耀握得更紧。
“别害怕了。”段灵耀说,“你不会真以为我找不到你吧我早就知道你还活着。”
宋司谨一下抬起头,目露诧异之色,段灵耀那张许久未见的脸便直直撞入心间。
他看起来更英气了一点,下颚侧有一道浅浅的疤,火红的衣裳像给他抹了一点胭脂,笑起来的时候,依然像春日桃李般明媚娇艳。
他弯弯像月牙的眼睛里,氤氲着一汪春水,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情意。
段灵耀故作洒脱地说道“起初我也以为你死了,可楚云羲这个笨蛋,随便查查就被发现了,他甚至敢把你写的东西交给我,那字都是我教你的,我能认不出来再说我答应要救你娘亲,他还是太嫩了点,留下太多踪迹,要不是我在后头给他收拾烂摊子,你们早就被颜雪回抓走了。”
颜雪回端着茶杯冷嘲热讽“可小公爷做的还是无用功。”
段灵耀冷笑“要不是我的人碰巧拉肚子,你哪能如此嚣张”
难怪这两个月,总觉得家附近有人在搜寻什么,却一直没被抓走宋司谨心情越发复杂,他鼻根发酸“你不生我的气吗”
段灵耀抿抿唇,眼中的春水泛起浅浅涟漪,他飞快地眨了眨,声音有些涩“一开始是有点生气,想把你抓回来,骂你忘恩负义,最好再狠狠打你一顿,让你这个狼心狗肺的负心汉写一百封悔过书念给我听”
宋司谨“”
可忽然,段灵耀垂眸浅笑“可我想了又想,也许你这样才是对的。”
留在他身边,受了那么多委屈和危险,想离开他又有什么错要不是被逼无奈,谁愿意躲躲藏藏地过日子。
他曾暗中来到宋司谨租住小院的外面,隔着一堵墙,听他们一家人吃粗茶淡饭时的谈笑。
他从天亮站到天黑,直到耳边只剩下虫鸣与风声,才一个人孤孤单单往回走。
他又想起了误以为宋司谨死去那刻的绝望,于是他明白,总有一些东西无法强求。
宋司谨想走,他成全他,他不想见他,也成全他,大不了暗中护着他的安全,叫他一生衣食无忧。
段灵耀要娶一座灵牌,做一个纪念,也是告诉大家宋司谨已死,别再去惦记他。
可老天爷总是偏帮颜雪回。
也好,这一次就当是他们最后的缘分,借这一身喜服,叫他窃窃完成一个心愿。
颜雪回口中说着要成全段灵耀与宋司谨,却不会真的浪费那么多时间给他们举办婚礼。
两人才说了几句话,他便催促他们拜堂成亲。
简陋的草堂里,段灵耀与宋司谨各剪下一缕发丝放到前方,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以此来代替高堂。
没有人给他们唱礼,没有人说吉利话,也没有人真心给他们祝福。
可是没关系,段灵耀并不嫌弃,他高高兴兴地拉着宋司谨的手,冲着流云飞霞美丽粲然的夕阳,自己给自己念“一拜天地”
宋司谨轻轻颤抖着躬身,他的身体很虚弱,头晕胃痛。
察觉到他的紧张,段灵耀有些黯然,但他不想破坏这一刻,转身对着两束发丝,仍旧兴高采烈地喊“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最终两人面对面行礼,他身上穿着的不是他给他准备的嫁衣,他匆匆而来也没有配好红花,可段灵耀抓着宋司谨的手,紧的像是这辈子都不想放开。
终于到了最后一个环节“送入洞房”
穿着鲜红亮丽喜服的少年,露出绚丽灿烂如朝阳的笑容,一把将他朝思暮想的心上人抱起,他曾梦想这一刻很多遍,从不知有一天会在这种简陋而草率的情况下与宋司谨成亲。
可这一切又有什么关系,最重要的是人。
“谨哥哥,我们成亲了。”段灵耀低下头,脸蛋蹭了蹭宋司谨的,他像是做梦一样,缓慢而轻柔。
可是成了亲,就意味着离死亡更进一步,过家家一样的婚礼,难道要变成死前最珍贵美好的回忆
不
宋司谨不想放弃。
段灵耀抱着宋司谨向屋里走,颜雪回悠然道“一刻钟的时间,应该够小公爷洞房了吧若过了时间,可就别怪颜某闹洞房了。”
段灵耀头也没回,讥讽道“不要以己度人。”
裴捕快呸了一声“死到临头还嘴硬,大人,何必让他们拖延时间,不如现在杀了得了。”
颜雪回抬手制止“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率人在四周巡视,看看他到底有没有带帮手过来。”
“是”
进屋之后,把门一关,宋司谨就挣扎着从段灵耀怀里滑下来。
段灵耀捻了捻指尖,笑道“怎么,不愿意嫁给我呀可是已经晚了,人家都和谨哥哥成亲了,皇天后土为证,反悔也没用啦。”
只有一刻钟的时间,宋司谨可不想浪费在跟他开玩笑上,他凑到门缝窗缝去看,发现后院围着的人能少一点。
“灵耀,你会武功,应该可以打过四个人吧我在屋里拖延,你从后窗翻出去,趁颜雪回还没把外头的伏兵喊来,赶紧走吧”
段灵耀看起来并不紧张,一会揪揪他的嫁衣袖子,一会揪揪他的头发“我不走。”
宋司谨愕然“你胡说什么”
段灵耀凑近,笑嘻嘻地嘟起嘴巴“洞房一刻值千金,先来一口嘛。”
宋司谨“你”
这倒霉孩子怎么心这么大呢
也是,心要是不大,他一开始就不该来
想到一刻钟后两人就要命丧于此,宋司谨心里越发难受,他不想死,也不想段灵耀死,更不想段灵耀是为了自己而死。
“你一开始就不该过来。”宋司谨懊恼又焦急地来回踱步,“你干什么要来救我,就没想过这是一个陷阱吗”
段灵耀耸耸肩“我又不傻,当然知道这是陷阱。”
“那你”
“可我要是不来,会后悔一辈子。”
宋司谨的嗓子越发堵塞,他知道,段灵耀选择冒险,只是因为他。
他不想独自逃走,也是因为他。
宋司谨扶着桌子站起来,努力摆出一副冷酷的样子“不要再说这些话了,你明明知道我根本不想跟你在一起,还自作多情什么”
段灵耀脸上的笑容一下消失,圆溜溜的眼睛大睁着,打量一样端详宋司谨的神情“那又怎么了,你不喜欢我,还不许人家喜欢你呀。”
宋司谨上前两步,熟练地从段灵耀的袖子里抽出一把小小匕首,锋利的刀尖对着段灵耀的心口,他恶狠狠地说“谁跟你说这些了,难道你就没想过,我也是颜雪回的人吗看在你以前救过我的份上,这次我放了你,以后不要再犯傻了”
段灵耀忍俊不禁,他两手一叉腰挺起胸脯,对着宋司谨步步逼近“不用你放过我,来呀,现在就杀了我呀”
那刀尖何其锋利,轻轻一碰便刺破了喜服的衣裳,宋司谨被他逼得连连后退,腰撞到炕沿上,一下往后仰去。
段灵耀一把握住他持刀的手腕,另一只手托在他颈后,毫不迟疑道“别装了。”
宋司谨恼怒到“你就不怕我真的杀了你吗”
床上的两个人,乍一看好像真的在洞房,鲜红的衣裳与三千青丝缠绕,像是永远解不开的庞大的结。
段灵耀缓缓笑了,小酒窝若隐若现,他眼中有让人迷醉的亮闪闪的光。
他竟抓着宋司谨的手腕,主动往自己心口去刺,刀尖划破皮肉,一点又一点鲜红温热的液体洇湿喜服。
宋司谨面色越发惨白,下意识用力往后收手,他越往后收,段灵耀反倒越要他去扎自己。
玉佩磕着床边叮当作响,断袖处破败的红线缠缠绕绕,关着门的屋子闷热发暗,发丝一缕缕地黏在宋司谨额上,他心急如焚。
“你干什么,你疯了”
“我没有疯,我只是帮你认清一个现实。”段灵耀是这样的开心,像是喝醉了酒一样眼尾流霞,他开心地大笑,一把丢开沾了血的刀子,欺身上前重重吻上宋司谨的唇。
那一吻如此热烈,铺天盖地般要将宋司谨吞噬,潮湿,滑腻,他尖锐的牙齿,柔嫩的唇瓣和炽热的温度,浪潮般奔涌包围着将宋司谨淹没。
淹到他眼前一阵阵泛白,快要窒息般痛苦,又在极致的恐惧中催生出极致的快乐,让这个惯爱退缩躲避的软弱者,退无可退,藏无可藏,只能彻彻底底坦白自己的心意去回应他。
也许今天一块死在这,是苍天的安排,是无论如何都扭转不了的命运。
宋司谨破罐子破摔,抬手勾住段灵耀的脖颈,强忍着羞涩去回应他,沉沦在这场珍贵的死前欢愉。
不知吻了多久,宋司谨嘴巴微微发麻,段灵耀松开他的脸,双肘撑在宋司谨脑袋两边,两手捧着脸,笑得跟朵花儿似的。
他眼睛亮晶晶,脸上的酒窝迟迟无法压下“谨哥哥,你喜欢我。”
死到临头了,没什么不能承认的,宋司谨轻轻嗯了一声。
段灵耀笑的越发灿烂“我知道你心里肯定有我,但没想到你这么喜欢人家,真是的,人家都不好意思了”
宋司谨笑了笑,没有怪他不着调,可能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他现在看着段灵耀,怎么看怎么觉得他哪里都很可爱。
“离一刻钟还有多久”
“不知道,快了吧。”
段灵耀松懈身体,依偎着他“真像做了一场梦,永远都不想醒来。谨哥哥,如果不是遇到我,也许你现在还在乡下自由自在的,你后悔吗”
宋司谨轻轻握住他的手“如果没有遇到你,也许我一辈子都没法向欺负我的人出气,一辈子也得不到他们的道歉,一辈子都要在乡下被人嘲讽歧视。”
如果当初他不知道他的身份就好了,如果当初他们不是在那种情况下相遇就好了,如果可世上哪有那么多如果,走到今天,宋司谨忽然发现,他竟不再后悔认识段灵耀了。
酸甜苦辣咸,人生百滋味,对宋司谨来说,有那几分甜便已足够。
“原来我在谨哥哥眼里也没有那么差劲。”段灵耀很高兴。
“以前你怎样我都觉得你很差劲,但是现在,不知道为什么感觉不一样了。”宋司谨实话实说,“你好像变了,又好像没变。”
段灵耀噗嗤噗嗤地笑“你知道这叫什么吗”
“什么”
“情人眼里出西施。”
宋司谨“你真肉麻。”
但他没有不开心,反倒把段灵耀抱得更紧了一点,原来两情相悦的时候,肉麻起来都这么叫人喜欢。
门忽然被拍响,颜雪回隔着门讥讽道“段世子洞房完了没有需不需要再来一刻种”
宋司谨的心高高提起,他抓着段灵耀的手,鼓足勇气往他面前挡了挡。
段灵耀抱住他的腰,懒洋洋地说“快了快了,催什么。”
颜雪回退后一步,叫人踹开关上的门,砰一声门被打开,数个黑衣杀手握着兵器包围了这间小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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