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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第69章
    几个月后,商队从契丹到了幽云十六州,林鹿春本应和商队一起回到洛阳,可她自己却根本不想回去。

    江鹤同知道她有心事,于是便和她留在了幽州,只吩咐商队自行回洛阳去。

    客栈里,两人相对而坐,江鹤同终于下定决心,要问个明白。

    “呦呦,你这几个月一直忧心忡忡,到底所为何事”

    林鹿春张口想要解释,却突然发现无从谈起。

    难道告诉师父,她“预感”石敬瑭要向契丹献上幽云十六州吗

    将如此大的罪名推在别人头上,总该有些凭据。

    见林鹿春如此犹豫不决,江鹤同又问“不能告诉我吗”

    林鹿春思绪纷乱,一时没有注意到,江鹤同说的是“我”,而非“师父”。

    她反问江鹤同,“我说了,师父会信吗”

    “只要你说,我便信。”

    “石敬瑭会反。”

    林鹿春说到这的时候,江鹤同脸上并无异色。

    石敬瑭与李从珂不和已久,他会反本也不是什么奇事。

    只是林鹿春的下一句话,却让江鹤同大吃一惊。

    “他会将幽云十六州送给耶律德光,换契丹援军助他夺得大位。”

    “有何”江鹤同想起自己刚才说过的话,顿时停下了质询。

    但林鹿春还是听出了他的意思,摊开手答道“无凭无据。”

    江鹤同心中惊异,心想便是无为山庄的张颠,也没有这等未卜先知的本事,呦呦又是从何得知此事呢

    他想起前些日子,呦呦每天冥思苦想的样子,不由更加纳罕。

    因为她的表现根本不像是在推算什么,反而像是在回忆什么。

    一个人通过回忆来想起将来的事

    江鹤同自己都对自己的想法嗤之以鼻。

    但这偏偏最符合呦呦最近的举止。

    “你为何会知道这些”江鹤同眉间染上了几分愁色。

    “若徒儿告诉师父,自己并非生于此时此地,师父会怎么想”林鹿春盯着江鹤同的眼睛问道。

    江鹤同的反应出乎了她的预料。

    林鹿春只看见江鹤同突然站起身,疑神疑鬼地推开了窗户和房门,向外张望了许久,才回到客房。

    “此事暂且不提,当心隔墙有耳。”江鹤同眉间的愁色更浓重了几分。

    他听懂了林鹿春的意思。

    尽管她并未将实情说得太清楚,但江鹤同偏偏就听懂了。

    这对江鹤同来说,简直是匪夷所思,却又与他之前的猜测无比相合。

    若清泰年间的事对呦呦来说是回忆,那么她就必然出生在清泰元年之后。

    可若是如此,她又为何能出现在他面前呢

    江鹤同百思不得其解。

    而且在林鹿春说出这一切的时候,他的心里就有了另一个担忧。

    她会回去吗

    回她原本所在的地方。

    江鹤同忽然开始患得患失。

    他自然想让林鹿春留下来,永远陪在他身边。

    可是万一她在那边也有亲人呢

    江鹤同自己能和母亲团聚,还要多亏了林鹿春。

    若是她想和亲人团聚,他又怎么能够阻拦

    “师父师父”

    林鹿春的声音让江鹤同回过神来。

    江鹤同听见自己用干涩的声音问道“呦呦可曾想过回去”

    “回去”林鹿春一时没反应过来,“咱们不是已经让商队先走了吗”

    江鹤同用认真的目光盯着她看,让她意识到他所说的“回去”是什么。

    “师父希望我回去”

    “我”江鹤同闭上眼睛,第一次直面自己的无耻,“我不愿意。”

    林鹿春在他耳边轻笑了一声,“师父愿意也没用,徒儿回不去啦”

    江鹤同惊喜地睁开眼睛,“当真”

    两人的脸此时离得极近,几乎可以感受到对方的鼻息。

    林鹿春看见江鹤同的眼睛里带着希冀的亮光,陡然意识到,这并不是一个师父看徒弟时该有的眼神。

    在她的注视下,对面男子俊美的脸逐渐染上薄红。

    “自然当真。”

    江鹤同垂下的眼神看着林鹿春一张一合的嘴,喉结不自在地滚动了一下。

    “如、如此甚好。”他率先将脸转到了一边。

    林鹿春又打量了江鹤同一眼,才收回自己的目光。

    “我没有旁的亲眷,回不回去都无分别,师父不必多虑。”说完这句话,林鹿春转身出了客房,往自己的房间去了。

    江鹤同一个人坐在客房的椅子上,良久才露出一丝笑容。

    几天后,一只信鸽飞到罗荧窗前,被公冶澜抓在手中。

    “我就说那臭小子定是打了这样的主意”公冶澜还记着自己当初被林鹿春戏耍的“仇怨”,说道“也不知看上这丫头什么”

    公冶澜一想起江鹤同是江星云的儿子,顿时又觉得让他娶个母夜叉那才是正正好。

    以林鹿春的武功,将来两人吵架拌嘴,江鹤同那小子可有几番好打可挨

    罗荧横了公冶澜一眼,将信抢回手中,低头读了起来。

    江鹤同信中并未提及林鹿春,只是旁敲侧击地询问罗荧嫁娶之事。

    蛛网里都是男子,加上龙铮几人也都年岁不大,江鹤同又不好去问下面的舵主香主,于是便写信询问罗荧。

    “依我看,这小子八字都没一撇呢”公冶澜在罗荧旁边泼冷水,“别东西都置办好了,人家姑娘不答应,可有的好看。”

    罗荧并未理会公冶澜,将笔蘸匀了墨,开始提笔写回信。

    “有备无患才是上策,若是他从未想起这些事,我反倒要担心了。”

    其实以罗荧的年纪,早在几年前便看出了些许苗头,只是感情的事讲究得是水到渠成,旁人推波助澜,有时反而不美。

    况且林鹿春年纪小,罗荧便总觉得,这个年纪的女孩难以定性。

    她当年倒是十七八岁就结识了江星云,那时也觉得自己此生非他不可。

    到头来又是怎么样呢

    十几岁时的情谊,往往很难做准。

    反倒是

    罗荧瞥了一眼旁边时刻也不安生的公冶澜,柳眉一挑。

    嘴巴不积德,总好过做事不积德。

    “你还真给他出主意啊不成我那时候也没人给我出主意,凭什么这小子”

    “什么时候”罗荧笑吟吟的问道。

    “不、不知道”公冶澜抬腿就往外走,也不提阻拦罗荧写回信的事了。

    “我告诉你,可是你主动要我留下来的不是、不是我赖在这不走的”公冶澜此地无银三百两地喊了一句,头也不回地跑了。

    罗荧摇头失笑,低头继续写起了回信。

    门外,公冶澜一个人在树下嘀咕。

    “可不能告诉她,她这人最会得寸进尺,要是我告诉她在谷里的时候就反正不能告诉她”

    公冶澜在原地来回踱步,“要是她一直问呢哎呀万一她以为我骗她就不好了我堂堂男子汉,怎么会骗人呢”

    他一个人在这里胡思乱想了半天,那边罗荧却已经写好了回信,将信鸽放了出去。

    “澜澜。”罗荧趴在窗台上,慵懒地说道。

    公冶澜的脸开始发热,色厉内荏地回头说道“在外面不许这么叫”

    “我想吃葡萄了。”罗荧斜睨了他一眼。

    这下公冶澜的脸彻底红了。

    葡葡萄

    上次就是因为一串葡萄

    公冶澜像是被烫了一下似的,猛地摇了一下头。

    大白天的,怎么能想这些

    “你在想什么呀我就是想吃葡萄了而已。”罗荧笑嘻嘻地看着公冶澜。

    “我什么也没想”公冶澜恼羞成怒地跳出了院子,“买就买以后在外面不许这样笑”

    像什么话

    你不那样笑我能想歪吗

    公冶澜又羞恼又失望。

    其实不仅仅是想吃葡萄也可以

    恐怕没人能想到,这位四十多岁的神医,在自己的卧房里却单纯得像个愣头青似的,每每总会被罗荧欺负哭。

    不过看起来,这两个人好像都乐在其中。

    与此同时,林鹿春正在房中鼓捣着她自己平时易容用的那些瓶瓶罐罐。

    她和江鹤同两人走在路上实在是有些太显眼了,要是不易容,恐怕走不出几步就会被人认出来。

    “师父,这个如何”

    林鹿春恶趣味地贴了一张奇丑无比的面具。

    江鹤同“”

    “似乎与身形不太相称。”江鹤同已经尽量说得委婉了。

    “哎呀师父你不懂,我这招叫做背影杀手”林鹿春那双灵动的眼睛骨碌碌转了一圈,一照镜子,把自己都吓了一跳。

    这面具还真是丑得别具一格,到底是哪位神仙做出来的

    江鹤同看出他的疑问,摸了摸鼻尖,说道“是我十六岁时做的,也不知怎得竟被凤鸣留到了现在。”

    最奇的是凤鸣竟然把这东西放进了林鹿春的行囊里。

    其实江鹤同当初做这个面具,便是因为自己的长相。

    男子生得太过俊美,往往容易引人轻视。

    那时江鹤同在玄机楼还有职务,为了让旁人忘记他的长相,便总是戴着这样一张面具。

    时间久了,分舵的人也就渐渐忘了他原本的长相,只记得这样一张丑恶的脸了。

    要不是林鹿春突然把它拿出来,江鹤同几乎都要记不起在玄机楼时过得是怎样的生活了。

    江鹤同看着林鹿春顶着那张滑稽的丑脸,心里却想着

    她是这炼狱里的一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