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穿过山林,带来自然独有的草木香,令人心旷神怡。
程叙言随手抹去脸上的汗,就地坐下。下一刻一根狗尾巴草映入他的眼帘。
程叙言无奈“爹,你别闹。”
那根狗尾巴草继续挠着程叙言的鼻子,大有不罢休之势。
程叙言嘴角抽抽,索性仰躺在地上。
程偃伸手戳戳他的脸,又戳戳他的脸,见儿子没反应,他也跟着躺下冲儿子傻笑。
程叙言抬手捂住他爹的眼,强行让他爹睡觉。不出他意料,程偃有样学样也反手捂住他的眼。
父子俩没一会儿就睡着了,湛蓝的天空做着底色,雪白的云朵舒展卷曲形成千万种变化,随风而动。
树叶沙沙作响,小鸟歪着脑袋盯着地上的两脚兽,少顷扑腾着小翅膀飞了过去,细细稚嫩的小爪子来回走动,还好奇的啄了啄。
程叙言感觉到动静,迷迷糊糊睁开眼,啪叽一声。
他僵硬的摸着脸上的温热,好一坨新鲜的鸟屎。
程叙言“”
他把鸟屎擦掉还是觉得有点不舒服,于是推醒程偃。
程叙言记得附近有条山涧,山路不好走,程偃蹦蹦跳跳的可欢,还以为这是儿子又在陪他玩。
两刻钟后,程叙言迟疑的停下脚步,难道他走错了
他们已经逐步偏离了平时村里人在山中的活动范围,如果再继续深入,有可能会碰上野兽。
听村里老人说,过去望泽村还有野猪下山糟蹋粮食,虽然程叙言至今没见过,不过他一个半大小子再加上幼儿心性的程偃,战斗力也就顶个汉子,还是不要不知死活的踏足危险地。
程叙言当即抓着程偃的手往回走,然而程偃动作比他更快,一眨眼就跑开了。
“爹”程叙言瞳孔猛缩,他压着焦急轻声哄着“爹,你回来。”
程偃抬脚跑的更远。
程叙言立刻跟了上去,边追边喊“爹,救我。”
他又像上次那样装摔,程偃果然停下脚步,回头犹豫的看着儿子。
程叙言捂着腿“好痛啊,真的好痛。”
他看到对面那张清俊的脸都皱一起了,慢慢靠近。
程叙言再次被背到程偃背上,他喜道“我们回家吧。”
然而周边山林退后,程叙言急了“爹,错了。往回走,爹,爹”
他挣扎着要下来,然而程偃的两只手牢牢把着他的腿,背着他一路闯进深山。
比起之前的山林,此处林木更加密集和茂盛,枝叶繁茂的几乎遮蔽了阳光。
程叙言一颗小心脏狂跳,他看着前路的山林,仿佛那是一只巨兽的大口,等着猎物自己闯进来。
“啊”
林子里骤然传来少年的惨叫,那声音爆响在程偃耳边,炸的他脑瓜子嗡嗡。
树叶晃动,山风带着凉意拂面,程偃看向周围陌生的环境,眉头微蹙发生了什么
身后的惨叫还在继续,程偃把人放下来,刚要检查就见眼前的小子顿住“爹”
程叙言试探的挥了挥手“这是几”
程偃默了默,随后哭笑不得的扶额。
这么正常的反应,他爹肯定是短暂的恢复清醒了。
程叙言忙不迭把刚才的事情说了,随后不好意思道“我也实在是没招了。”
“这样么。”程偃温和的摸摸他的脑袋,“叙言还挺有急智。”
程叙言臊的说不出话。
“走吧。”程偃牵着他的手往回去,见儿子耳根还红着,半是玩笑半认真道“脸皮太薄以后容易吃亏啊。”
程叙言尴尬的挠了挠脸。
“没事,慢慢来。”程偃拽紧了儿子的手。
程叙言感受着手心的温度,父子俩费力赶路,随着时间过去,程偃的呼吸乱了。
程叙言好歹也是个半大小子,之前程偃背着儿子乱跑全是用蛮力,这会儿程偃的体力跟不上,而他们还困在深山中。
四周寂静,鞋底踩过枯枝的声音格外清晰。
程叙言盯着左侧的灌木丛,犹豫道“爹,我们好像迷路了。”
程偃“”
他爹他浑噩时是真能造啊,父子俩有志一同叹气。
叹完气后,两人对视又齐齐笑了起来。
程偃拿石头在树干上做记号,山林里一大一小默默走过,虽然没有交谈,但是气氛却不尴尬。
直到一阵咕噜声传来。
程叙言抬手捂住肚子,别叫了。
程偃四下看了看,随后眼睛一亮,他捡起地上的树枝,一边脱下外衫跑了过去。
“爹,等等我。”
原来是程偃发现了一棵桃树,婴儿拳头大的毛桃坠在树枝间。
程偃把外衫铺在树下,用树枝不停的敲敲打打。
不一会儿地上就落了一堆,父子俩一起去捡,程偃笑道“野外的桃子口感泛涩,你凑合吃点。”
程叙言刚要应话,身体快于脑子把程偃按下。
少年沉重的呼吸声打在头顶,程偃试探问“叙言,爹可以动了吗”
程叙言脱力的坐在地上,口中只发出一个无意义的单音。程偃似有所感,回头望去。
一条泛着墨绿色光泽的大蛇被崭亮的斧头锭死在原地,身体还在不甘缠动,而在锋利斧头下标志性的三角头明白彰显着它的毒性。
程偃心跳漏了一拍,如果不是叙言,他今天恐怕就得交代了。
他没有去问那斧头是哪里来的,而是把儿子搂入怀中,拍着儿子的背安抚“没事了叙言,爹还活着,今天多亏了你。”
怀里的小身体还在颤抖,程偃将他抱紧了些,两颗快速跳动的心靠的如此近。
好一会儿后,程叙言勉强恢复镇定,他起身去寻摸什么
程偃跟在他身后“叙言,你找什么”
程叙言找了一块尖锐的石头,他忍着害怕缓缓靠近毒蛇。
程偃拦住他, “你想干什么。”
“那斧头我还要。”程叙言目光死死盯着蛇身,“我要把斧头拿回来。”
他上前几步,用力的砸下去。毒蛇吃痛疯狂的摆动,此时又一道身影牢牢按住斧头,不让毒蛇挣扎出来。
父子俩对视一眼,不用多言,默契的配合。
毒蛇几乎成了肉泥,程叙言还不放心的又等了一会儿,才敢把斧头拔了。
经了这一遭,父子俩都有些疲惫,也没心情吃桃了。他们又耗了两刻钟后,才终于找到下山的路。
二人刚进村子就被人拉住“快告诉陆婶子,找到偃兄弟和叙言了。”
声音落下,就有好几个人围了过来,“你们去哪了”
“叙言你怎么不看着点你爹。”
“陆婶子都急坏了”
面对众人的斥责,程叙言低下头“对不”
“都是我不好。”程偃把儿子揽在怀里,歉意道“是我乱跑,还带累了叙言。”
“偃兄弟,我们都知道你”话音戛然而止。
打头的汉子颤声唤“偃偃兄弟”
程偃点头笑道“是我。”
他把山上的事说了大半,“当时不是叙言装痛哄我,我可能还连累他这会儿都在山里。”
“原来是这样,倒是我们误会叙言了。”几个汉子挠了挠头“叙言小子,几个叔伯也是太急了,你别往心里去。”
程叙言神情恍惚说着“没关系”。
他仰头看着程偃的脸,听着程偃跟其他人交谈,话里话外都是对他的维护,这就是父亲吗。
程偃跟众人道别,带着儿子忙往家去。
看着父子俩的背影,其他人不确定道“这是因祸得福了”
望泽村不大,程偃父子的事很快就传开了,还有人说程叙言跟程偃十分有父子缘,这不程偃看着都好了。
“谁知道是真好还是假好”杨氏撇了撇嘴“真把扫把星当福星了,睁眼瞎。”
程抱容弱弱反驳她娘,被狠狠骂了一顿。
杨氏柳眉倒竖“你爷爷奶奶不准我骂,我回自个屋里说两句都说不得了,你也要来管着我,你们翻天了是不是。”
程抱容低着头不敢吭声,等杨氏骂够了,她才被允许出屋。
程抱荷拉着她去后院,递给她一把野地瓜,小声道“别难过了。”
程抱容忍了许久的眼泪还是落了下来,程抱荷叹了口气,两个丫头排排坐。
程偃家,父子俩在堂屋排排跪。
陆氏是真的气狠了,晚饭都没做,让不靠谱的父子俩饿着跪半宿。
外面漆黑一片,堂屋里只点了一盏灯,泛黄的光十分具有压抑感。
程偃叹道“爹是真对不住你。”
程叙言摇摇头,他其实并不难过,反而有点微妙的荒谬感。
神智清醒时候的程偃完美符合程叙言心里对古代书生的想象,清俊斯文,谈吐文雅。
然而就是这么一位清竹般的男子此刻在堂屋罚跪。
程叙言感觉有什么东西碎了。
“叙言,叙言。”身旁的唤声拉回程叙言的注意力,他茫然抬头“怎么了”
程偃神秘兮兮道“你帮爹望风,爹去找点吃的。”
“等”程叙言伸手抓了个空,只能焦急望着程偃的背影。
明明是清凉的夜晚,程叙言东张西望的像个鼠辈,唯恐奶奶突然出现。
不多时程偃回来了,他看着儿子额头浸出的汗哈哈大笑“你怎么这般胆小。”
“明明是爹太胡来了。”程叙言小声嘟囔。
屋内突然安静,程叙言不解的看向程偃,下一刻脸上一热。
“这样才对,不高兴就是不高兴了。”他笑着捏儿子的脸,松手后还评价道“有点瘦了,手感不是很好。”
程叙言“ ”
“爹。”程叙言唤他。
程偃笑脸盈盈。
程叙言面无表情问道“你真的清醒了吗”
程偃的笑僵在脸上。
他一个脑瓜崩弹儿子脑门“再质疑爹就不分你吃的了。”
程偃把油纸包打开,酥皮点心的香味四散溢开。
程叙言抿唇,然而肚子咕噜咕噜叫的欢。
程偃低笑一声,捻了一块点心喂过去,“你这就是吃了以貌取人的亏。”
他也捻了一块点心吃着,咽下肚后笑道“君子不会在脸上写君子,小人更加不会告诉你他是小人。”
程偃跪坐着,顺手把儿子也推了一把,“让你跪你还真的老实跪着”
程叙言默默吃点心不吭声。
良久,他问“回头奶奶发现点心没了怎么办”
“老鼠吃了。”程偃回答的十分光棍。
程叙言居然也不觉得意外,深夜时候程偃带儿子去洗漱,两人回屋睡大觉。
他始终没有问那把斧头是怎么凭空出现,又如何消失。
两人昨儿累了一天又跪了半宿,直睡到太阳当空照才缓缓醒来。
程叙言第一时间唤道“爹”
程偃起身打开窗户,外面的阳光落进来,他整个人晕在光里模糊的不真切。
程偃笑道“醒了。”
程叙言跳下床奔过去,把人抱了满怀。
程偃拍拍他的背“先去洗漱吃饭。”
陆氏不在家里,但锅中留着粥和小菜,还有两个水煮蛋。
“你奶奶就是嘴硬心软。”程偃拿起鸡蛋抛了抛,程叙言见状大步走开。
饭后,程偃检查儿子这段时间所学,先是默写启蒙书籍的内容。不但能看程叙言是否记牢内容,还能看字练的如何。末了再抽查释义。
父子俩在书房问答,连陆氏回来都没注意。
见儿子回答的极好,程偃又考论语的内容,“圣人四毋为何”
“毋意,毋必,毋因,毋我。”程叙言对此印象很深,这是孔圣人行为准则的一部分。大意是不臆测,不偏见,不固执,不自以为是。
短短八个字说来容易,但真正做到的又有几人。
程偃听着儿子娓娓道来,平静的敛着目,然而细瞧却能看见他抖动的眉梢,不错,太不错了。
少年的声音还未完全褪去稚气,可他的言语内容已经初见成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