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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一天还没结束
    “啪嗒”

    木盆落在地上,发出一点声响。

    陷入情绪中的杨氏根本没有察觉,直到程三冲上来,下一刻她脸上剧痛。

    程三大骂“你这个狠毒的女人”

    杨氏捂着脸,被愤怒冲昏的头脑终于清明,她看着怒不可遏的丈夫,又惊讶又嫌弃她的婆家,以及看热闹的村人。

    “真狠呐,当娘的杀子”

    “叙言差点就死了”

    “毒妇怎么不休了她”

    断断续续的话传入杨氏耳中,她慌乱的张望,“不是不”

    没有人看到她推程叙言下河,没人看到她就没做

    “我没有”杨氏踉踉跄跄站起来,她走向丈夫,却被丈夫一脚踹开“我怎么娶了你。”

    杨氏只觉得天旋地转,周围茫茫一片“不”

    人群窃窃私语,忽然有人道“村长来了,村长”

    村民自动让出道,村长来的路上已经听说始末,看见昏迷过去的杨氏十分厌恶。

    这个愚蠢又恶毒的女人。

    “长泰。”村长唤道。

    程长泰脸色铁青,第一次在外人面前失态的大吼儿子“愣着干嘛,把人带回去。”

    程三刚把杨氏提起来,一个妇人越过程三直奔程二身边的郑氏,甩给对方一大串铜板,估摸着有上百文。

    苗氏撇撇嘴“你这钱我不挣了,以后说程叙言忘恩负义的坏话你自己传。”

    话落她就跑了,她还不想为那点钱搞的家里不安生。之后半年她都得在她男人面前老老实实。

    村长也真是的,说闲话的是她,找她男人干嘛。

    苗氏甩掉一个麻烦,郑氏是真有麻烦。

    人群里不知谁笑道“当娘的溺杀亲子,伯娘中伤侄子,这是老天都看不过去。”

    “可不是嘛,原来过继是天意。”村人的讥讽如刀,郑氏这才体会到“恶语”的威力。

    她丢了怀里的铜钱,“不是,我我没”

    “闭嘴”程长泰一张老脸铁青,他这辈子都没这么丢人过。

    他们一家人狼狈回家,那串铜钱砸在地上谁也没捡。

    两刻钟的时间,杨氏当年意图溺杀程叙言的事就传遍整个村子。程氏族老惊个趔趄,生吞杨氏的心都有了。

    他们正思量着怎么拉拢程叙言,谁知道杨氏早已在二者间劈下深深的裂缝。

    程四叔公气的拍桌,“长泰他真是越老越糊涂”

    程四叔公的大儿子发愁“爹,现在怎么办”

    “怎么办得让叙言出气,不然还能怎么办。”程四叔公气过之后,心绪转的飞快。杨氏不能留了。

    作为程氏族老,也作为封建大家长的受利者,牺牲一个女人谋利,根本不需要考虑。

    更别说他们只是休掉杨氏。

    可惜他们漏算程叙言的想法,既然郑氏率先出手挑衅他,程长泰一家作壁上观,那就把事情闹得更大,谁也别想轻易结束。

    太阳彻底落下的时候,程青锦终于赶到院门外,听到门内凄惨的哭嚎。

    是他娘的声音。

    程青锦疯狂拍门“是我,我是青锦,发生什么事了”

    院门倏地从里面打开,杨氏披头散发,她像抓住救命稻草般死死抱住大儿子“青锦,你爹要休了我。你帮帮娘。”

    程青锦瞳孔猛颤,他把杨氏护在身后,大步朝院内走去。

    他今岁十九,在县城的酒楼做活,东家和掌柜都很满意他,再过一年他就能正式胜任账房的活计,月银也跟着涨。银钱和酒楼跟人打交道的经历成就他现在的底气。

    此刻他看着满院子的人,护着身后形容狼狈的亲娘,他虽然心里有些虚,但面上很稳得住。

    堂屋的程四叔公见状微讶,又忍不住看一眼低着头的程三这么一个懦弱的爹和坏心眼的娘,怎么生出来的娃一个赛一个好。

    程叙言强的太多不比较,但程抱容一个丫头之前可是极力在周旋,这会儿程青锦也不见畏怯。

    程青锦步子不紧不慢,趁机打量其他人脸色。

    大伯父和大伯娘在看笑话,但跟他娘不对付的二伯娘却不在。抱容也有些狼狈,脸上还有一个巴掌印。

    四房只有四叔不见四婶。四叔皱着眉,神情中夹杂着愤怒和无奈。

    传信的人只匆匆在酒楼外面喊着他家出大事让他快回去。他一细问对方却欲言又止,之后借口有其他要事就走了。

    再结合他跟他娘刚碰面他娘说的话。

    程青锦咬紧牙,他向上首坐着的长辈问好,随后询问发生何事。

    程长泰不悦“这里没你插话的余地,你回屋去。”

    “别啊爹。”孙氏假假劝道“青锦好歹也是三弟妹的儿子。当然要知道他娘做过的丑事了。”

    不等程长泰和老陈氏阻止,孙氏噼里啪啦就把前因后果交代完。

    堂屋内安静极了,几位长辈或神情厌恶,或十分疲惫。

    程青锦不敢置信的看向他娘“真是你下手推的”

    杨氏讷讷,她抓着大儿子的胳膊,眼泪哗哗落“娘也是为了你,那就是个祸害,留着他会”

    “娘”程青锦紧攥的拳头都在发抖,他几乎是从齿缝间挤出一字一句“他才才、七、岁”

    程青锦看着那张熟悉的流泪的脸,脚底生寒。这个人为什么能在一边疼爱他照顾他的时候,亲手推另一个年幼的儿子去死。

    他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种事。

    程青锦强撑出来的稳重外壳,发出无声的脆响,而后犹如蛛网裂开。

    他踉跄着后退一步,眼中涌现恐惧,刚才还哭啼柔弱无助的杨氏瞬间尖叫,她一把扯住儿子,凶狠的看向其他人“你们不能休了我。”

    程四叔公被气个倒仰“反了反了。”他喝道“长泰”

    程长泰和老陈氏面如锅底,程长泰用力拍着桌子,“我这个当爹的今天做儿子的主,休了你这毒妇。”

    “你敢。”杨氏愤恨的瞪着程长泰,忽然她咧着嘴笑起来,随后变成放声大笑,尖利刺耳,“我是程三的媳妇我哪儿也不去。我活着在这里,我死了也还在这里。”

    她转身冲向小厨房,拿着菜刀撞开二房的门

    “郑氏费了一只手,杨氏自尽时没伤到心脉,捡回一条命。”易全山犹豫的看向桌对面的程叙言,忍不住叹气。

    继程长泰一家的大房跟四房因为程青业念书一事决裂之后,二房和三房也结下死仇。

    程偃咔呲咔呲磕瓜子,他听不懂但不妨碍他听。

    易全山

    大概是觉得屋内气氛太闷,易全山没话找话“杨氏自尽我能理解,不过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要杀郑氏。”

    按理来说,郑氏造谣程叙言,杨氏巴不得看乐子。既然杨氏和郑氏都讨厌同一个人,怎么还打起来了。

    “杨氏应该是真想死。”程叙言也抓一把瓜子剥,他只剥壳不吃瓜子仁,手边很快堆了一小捧白白的瓜子仁。

    程偃眨眨眼,两根手指偷偷走过去,偷摸一个瓜子仁,又偷摸一个瓜子仁。

    易全山嘴角抽抽,本来他们说的事很严肃很沉重,被偃兄弟这么一搅合,他只觉得无奈了。

    程叙言将杨氏和郑氏过往的恩怨道出,易全山嘴巴张的老大“不不能吧。”因为自己不想活,就要杀掉另一个人。

    不过是妯娌间平时口角,这都能动手

    “自我记事起,杨氏和郑氏就不对付。”程叙言剥瓜子的动作不停,或许最开始杨氏和郑氏只是单纯性格不合,但时间久了又无人有效调和,杨氏和郑氏只会越来越讨厌对方。

    还有一个原因,当初大房的程青业念书,按照说好的规则,之后该轮到二房的男丁。但是杨氏拿着程叙言换来的三亩水田说事,硬“插队”让三房的程青锦跟程青业一道念书。

    于是郑氏和杨氏的矛盾再一次加深。

    老陈氏和程长泰虽然会管,但他们只做表面功夫,只要面上平静就觉得没事。

    这种平衡脆弱不堪,家里没出事还好,一旦从外面用一点点力,这个看似牢固的家就碎了。

    易全山听着程叙言讲述,整个人都懵住。程叙言手边的瓜子剥完,又重新抓了一把,“男人也好女人也罢,有了矛盾就有偏见,然后生出仇怨。”

    油灯烧的明亮,将屋内的影子拉的老长。

    易全山被这父子俩带着觉得手里空空,干脆也抓一把瓜子剥。

    “我记得杨氏还是很疼青锦吧”他顿了顿,小心翼翼觑了一眼程叙言。

    程叙言

    易全山讪讪,他接着说下去“杨氏如果真的杀掉郑氏,青锦怎么办”这不成血仇了吗。

    外面明月高悬,云层随风悠悠飘动。

    一片叶子也在风中挣扎后,从树上离开,飘飘摇摇的落在地,程叙言盯着堂屋处飞来的落叶,轻声道“郑氏不是没死吗。”

    易全山

    大晚上的,易全山简直浑身一激灵。

    他听到消息后一直以为是郑氏命大才躲过一劫,原来杨氏并不是要郑氏的命。

    程叙言带入杨氏的逻辑,杨氏那个时候已经存了死志,又跟郑氏积怨已久,她伤郑氏一只手又自尽在二房的屋中,从身体和心理给郑氏双重暴击。

    而杨氏虽然闯祸,可也搭上一条命,血债血还了,二房难道还能再追究三房

    只是所有人都没想到,杨氏最后会被程四救下。所有人都在注意堂屋动静,只有程四待在院中,所以杨氏拿着菜刀从小厨房冲向二房,程四最先反应过来。

    提及程四,程叙言对对方的印象尚可,程家几个兄弟中,程四看着也闷但比几个哥哥有担当多了。

    依照那位叔叔的性子,之所在待在院中估计也是满心疲惫,希望事情早点结束,没想到最后会由他成功制止事态恶化。

    外面风声起,传来草木的声音,易全山指尖的瓜子掉落,一如他往下沉的心。

    如果不是叙言解释,他根本想不到这么多。而且他家虽然因为各种原因,家里只剩他一个儿子,可他娶媳妇后生下三个儿子来着。

    此时此刻,易全山头皮发麻。

    杨氏先有推亲子入河,后敢伤妯娌又自尽,程长泰两口子到底给程三娶了个什么样的媳妇。

    易全山想想都害怕,搁谁身上不怕。

    旁观这一幕的程氏族老也害怕,十分坚定而又决绝的逼程三写休书。

    这种疯狂又恶毒的女人,程氏一族绝不要。

    但明眼人都瞧得出来,这哪是休书,这是给杨氏的“催命符”。一旦休书写下,杨氏不过是早死晚死的区别。

    程叙言拍了拍手,起身“走吧,我得去帮帮被围困的人。”

    现在才亥时,这一天还没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