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多考生被大雨惊醒,赶紧起身将考卷答卷草稿悉数收在书箱内,然而有人忙中出乱,碰倒蜡烛
哭嚎声被大雨掩去,仿佛天地间只剩雨幕。
程叙言坐在木板床沿,忽然额头一凉。
程叙言默了默,心道好歹是乡试,号舍的质量想来不差才是。
然而盛夏暴雨的威势惊人,后半夜程叙言抱着他的书箱在凳子上坐半宿。直到天边放明,雨势散去,又是明媚的一日。
而程叙言号舍里的木板床完全被雨水浸湿了。
他叹了口气,将号舍简单打理,随后拉铃小解,回来用清水简单洗漱。
一刻钟后,官兵用箩筐挑着馒头走过,程叙言买了两个馒头。
下午时候,程叙言正在答律法题,忽然听到隔壁沉闷的一声。
不多时官兵将隔壁考生抬走,程叙言瞥了一眼,那考生脸色通红,分明是高热。
客观来说,程叙言的号舍不算破旧,应是有专人修补过,可这般也没防住大雨,其他人自然也差不离。
他垂下眼放空头脑,一盏茶后他抬眸继续答题。
第九日的时候,贡院里已经倒下六七个考生,然而这个数字并不算惊人,甚至与过往乡试相比显得平平。毕竟这几个考生只是生病,没有身亡。
程叙言走出贡院的那一刻,只觉得浑身疲惫,贡院外挤挤挨挨的人,忽然他身侧的考生倒下,程叙言下意识接住,“劳烦各位让让,这位考生昏迷了。”
众考生让出一条小道,很快有人把昏迷的考生带走,还不忘对程叙言道谢。
程叙言摆了摆手,准备去寻他爹,没想到一扭头就看到熟悉面孔。
程偃搂着他“爹背你回去。”
程叙言有气无力道“你背不动。”
“可以。”程偃把比他高半个头的儿子背在背上,程青南和时明护着他们。
四下皆是拥挤的人群,程叙言置身其中却什么都不用做,有人护着他离开。
他靠在程偃的肩上,安心睡过去。
一只八哥绕着他们盘旋,见程叙言没有动静,八哥啄了一下程叙言的手。
程偃沉声道“豆豆别闹。”
八哥不满的叫了一声,之后飞向空中。程偃把儿子放进骡车,时明赶车回小院。
盛夏时节天热,程叙言虽然期间换过一套长衫,可几日穿下来也有味儿了。
程偃静静看着他,看着看着思绪飘远。
“阿偃没事太好了,我看到贡院抬出来的考生吓死了。”
“我给你准备了热水,你沐浴后吃点东西再睡。”
“儿子念叨你呢”
程偃将久远的记忆压下,抬手抚摸程叙言眼底的淤青“憔悴了许多。”
待骡车行驶进小院,时明和程青南一个打热水一个准备食物。
程叙言迷迷糊糊醒来,麻利的洗漱后简单吃点东西就睡了。
自从大雨将床铺打湿后,程叙言晚上都是在凳子上坐一夜。白日又要做题,实在是有些乏了。
程叙言这一睡至次日巳时,日头高升,他缓缓睁开眼,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是不是饿醒了”程偃笑着打趣他。
程叙言起身穿衣“是有些饿了。”
在贡院吃不过睡不好,他明显瘦了些,程叙言问“早饭是什么”
程偃眨眨眼“馄饨和疙瘩汤。”
饭后程叙言问起同乡,时明忙不迭回答。那位考生身体没有程叙言好,还在昏睡中。
似是知道程叙言所想,程偃道“安心,爹已经去看过,还让阿明帮着他们找了大夫,现下对方无事。”
程叙言松了口气“我大好了,等会儿看看他去。”
程叙言没有离去,待在郡城等结果。顺便同他爹和时明,青南等人一起逛街。
相比程叙言的从容,时明急坏了,好几次追问程叙言答的如何,都被程叙言略过去。
而要说郡城哪里热闹,当属茶楼和赌场。
程叙言他们经过一座茶楼时,还未靠近,远远听得楼里的喧哗声。十句有六句都在抱怨策论占比太大,诗赋占比太少。
还有人在哀嚎,道他们内地考生连大一点的湖泊江水都未见过,又怎懂水上防御。
说着说着有人抱怨主考官乱出题,居高位太久,不懂底层学子的艰辛,但话还未说完就倏地消声,想来是被同行人强行阻止。
程叙言平静走过去,行过一大段距离他突然问“爹有何想法”
程叙言还记得题目,回来写给他爹试着做了一遍。程偃感觉他没有儿子答的好。
眼下听得儿子提问,程偃轻笑道“朝廷确实缺人。”
按理说,一个朝代初建时才会特别缺人,尤其是文官。而眼下国朝传承已有数百年,国内太平。
看一个国家安生与否,只三点足矣,一,乡下人家的面貌。二,征兵制度。三,税收。
这些年并未有大量征兵,说明国朝没有大范围大规模的战争。税收也尚算合理,即是有官员贪污也在可控内。况且水至清则无鱼,哪能杀掉所有贪官。再狠辣的刑罚当道,仍会有人犯险。
杀不尽的贪官,困不住的流民,狠辣的手段只会换来更恶劣的结果。
一个国朝传承数百年,现下安宁,至少表面上来看是如此,朝廷是不会缺人的。
其实程偃那句“朝廷缺人”并不完整,更准确一点来表达,是朝廷缺务实且身家清白,不参与任何势力的能者。
所以乡试的题型才会有一定变动,而策论题也更注重实际。
那么最后一个问题,到底是朝廷缺人还是天子缺人。
程偃和程叙言对望,父子俩心照不宣。
程偃想,他原本对儿子考上解元只有六成把握,如今倒是有九成。
之后的日子,程叙言在院子里逗鸟喂骡,顺便监督他爹练体法,还给他爹喂招。
程偃被打的节节败退,随后脚跟一痛,他无奈望天。一脸果然如此的模样。
程叙言动了动脚背,全靠他脚背支着,他爹才没摔实。程叙言十分重视程偃的脑袋,不可能让程偃脑袋受伤。程偃跟着动了动脑袋,他认真道“我不是你的对手。”
“爹可以。”程叙言同样认真“爹以前习过君子六艺。”
程偃
时明倒是对此很感兴趣,特别努力的跟着练,程青南不好意思,但得到允许后也练的十分认真。
他力气大,看着闷头闷脑,然而跟时明对战时几乎把时明压着打。
“你耍赖。”时明气得捶地“你不是靠技巧,你是靠力气赢我的。”
程叙言单手把坐在地上的小子提起来“青南赢了就是赢了。”
时明那个气啊,短时间又无可奈何,更气了。
时明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都忘了自己之前往赌场扔的二两银子。
直到半个月后乡试放榜,时明又重新紧张起来,一大早他就自荐看榜。
程叙言的同乡坐不住,亲自跑去看榜。
小院里安静极了,程偃剥着葵花子喂八哥,对儿子道“你不想知道自己的名次吗”
“会知道的。”程叙言抚着豆豆的羽毛。
这个时候想必通往贡院的大街已经被人群堵住,有些是考生,有些是考生带家人,亦或是仆人。
乡试已经考完了,答卷上交,考官批阅。
程叙言自认为他该做的都做了,尽足人事,只看天命。既然如此,他又何必苦哈哈挤在人群中去看名次,名次又不会变化。
龙虎墙上,官兵挥退考生,仔仔细细将榜单张贴好,如门神一般守在榜前,免得情绪激动的考生毁坏榜单。
“有我吗”
“这一次录取多少人”
“怎么只有四十五个。举人录取人数本就少,往年也差不多在五十左右,怎的今年减少五个”有一名考生忍不住大叫。声音里明显带着不服和埋怨。
后面的考生和帮着看榜的人闻言心里一沉,这一次乡试只录取四十五人
一名年迈的老者费尽心思挤到前来,眼睛睁的快要凸出来也未在榜单上找到他的名字“又没中,又未中”
旁边人把他推开,无人在意他的悲伤。录取名额只有四十五个,注定悲伤的考生在大多数,自身都顾不上,谁还有心同情他人。
“长源府,渭阳县人,程叙言。”一名考生朝着身后人群高喊“解元是程叙言,谁是程叙言。”
锣鼓声声,喜庆的队伍在一座普通的院子前停下。
报喜的人刚要敲门,不想他刚抬起手院门同时从里面打开,露出一张清俊的脸。
喜人惊了一跳,好俊的男子。随后他意识到什么,试探问“敢问可是渭阳县程叙言程老爷。”
程叙言微微颔首。喜人笑呵呵说着吉祥话,“恭喜程老爷,贺喜程老爷,您是今岁乡试中的头名”
跟过来围观的人都惊住了。如此年轻俊朗的青年是解元
不知成亲与否
鞭炮声与锣鼓声齐鸣,刚才还冷清的小院一下子被热闹填满。程偃偷偷给喜人塞荷包。
喜人不动声色捏了捏,是碎银子,一时笑的更欢了。
喜人前脚离开,后脚时明和程青南就回来了,一路上时明边跑边喊“叙言哥,您是解元,是解元啊”
他叙言哥考上举人了,还是头名,他好高兴啊。时明心里的喜悦都要溢出来。这一路他大喊大叫,吸引一群围观的人跟着时明跑到小院。
于是本就拥挤的小院更拥挤了。
“程解元,您平时都怎么学的啊”
“程解元一看就是聪明相,长得这般俊还这么有才,估摸是文昌星下凡罢。”
程叙言眼皮子一跳,赶紧转移话题。他可当不得这称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