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庆功大宴正入酣畅佳境,吞月把宅在家里的亲哥死活拽出去飞天遁地遛弯去了,解雪尘反而没有太多兴致,瞥一眼席间被龙女鲛人围住说笑的蔺竹,不声不响地离了席。
出去还没走几步,刚好瞧见苏红袖浮桥外教训谁,唾沫星子乱飞。
魔尊看热闹不嫌大,过去一瞧发觉是先前被抓的那个齐大商人。
灵玉商人怎么也是修真界与凡间两道通络的主,这回真是犯大错之前被抓了个现行,灰头土脸的瘪在旁边任由训话。
苏红袖察觉到魔气,一偏头才看见解雪尘“你怎么过来了”
“散步。”解雪尘打量着这个世家公子,一瞧便知道是老太太让人押回去,反而吓唬道“老太太让你直接处决了”
苏红袖脑子灵光,登即接了话头,一提腰间佩剑阴森森磨牙几下“这厮还想贿赂我,说有什么碧华灵丹,让我把他给放了。”
齐大商人苦着脸道“咱们有什么事好商量,你看也没有真的出大事对不对”
他们家精心驯养几十年的灵兔全被杀了个精光,自己也折在这里,都叫什么事啊。
解雪尘面露诧异,看向苏红袖若有表示。
后者还没明白“他就是很过分啊差点把我爷爷做的岛全部弄沉哎”
“人家要送你东西,你怎么不收着。”
“哎哎”
魔尊施施然走向前,也不明着抢,两三句话点拨人开窍。
“既然要送,哪里还有给话头给人下绊子的”
齐大商人眼见着自己能捞出一条命来,忙不迭道“是,是啊,我已经拿出来了,在这”
他双手虽然被绑着,但一晃身就有小盒子从怀里飞出来,灵识解了锁展露里头的萤绿灵丹。
“碧华丹只此一颗,也是我家耗费上百人力五十余年才炼出来的好东西”
“苏小姐若是用了,一定能增长百年以上修行”
苏红袖纠结道“可是”
解雪尘已经验过了,负手而立“没毒。”
“小姐快接着吧,”齐大商人被绑的手腕都磨破皮了,苦不堪言“如今有什么我都认了,咱们别动辄就拔剑成不成”
苏红袖本来想推,此刻突然想起来奶奶脖间褪色的剑纹。
她定一定神,直接把碧华丹吞了下去。
这东西好似牛黄解毒丸,又硬又苦,往下咽还卡喉咙。
吞了两回没吞成,临时又虚空斟了杯水往下顺,勉强落进了肚子里。
下一刻,那灵丹果真分解裂变,似万千泉水般往外流露灵气。
苏家本来就是山海剑修,灵根喜土水且天生善于吐纳相容。
碧华丹骤然化解,无穷灵力源源不断融进她的身体里,便是连双眼视野都骤然打开。
魔尊知道小姑娘脸皮薄,但即便是她家老太太在场,恐怕也会默许这样的赔偿。
他今日多事一举,算是随手成全。
苏红袖此刻已经飘到半空中,像是被浪潮席卷簇拥一般,手中长剑亦是触到灵息,通体绽放光泽。
“你还需要再适应大概半个时辰,第一次吞丹是这样。”
解雪尘抬手一挥,齐大商人手背上的缚索尽数散开。
“行了,跑吧。”
这男的还不知牢外变化,以为未明丘与紫海仍在水火不容的焦灼气氛里,满头是汗直接遁走,半句话都顾不上说,转眼已经跑的没影了。
林霜今那边正在席间观舞,灵识突然收到师尊的消息,叫她去云外把蛟喊回来,一块儿去取个东西。
鬼女如今已学有所成,不多时便隐匿离开,乘风而去,在晚霞边际找见了那两头蛟。
当哥哥的有气无力,已经被弟弟强扯出来溜了一天,现在瘫在云上等掌门来救他。
吞月还在啃着鲸鲨尾巴,嚼的嘎吱嘎吱作响。
林霜今长声一唤,把师尊的旨意大致说完,长蛟这才把鱼骨头吐出来,不情不愿嗯了一声。
反而是当哥哥的睡蛟欣喜若狂,没等她说完就蹿了回去。
两头长蛟一前一后的追赶着,再度飞回灵岛新域,席间客人们不经意间抬头,皆能看见一苍一青双蛟当空,在黄昏里犹如银河繁星般千鳞生光,在烟霞之间熠熠闪烁,美不胜收。
老太君同样也看见这样的奇景,找了个由头再度离席,循着蛟落之处快步而去。
没想到最终落处,第一眼看见的竟是自己的二孙女。
“红袖你”
苏红袖下意识想躲,整个人终于从悬空里落下来,小心翼翼道“奶奶。”
解雪尘轻咳一声。
“我只能帮你到这了。”
苏老太太修行高深,一眼就看见次孙女身间环绕的充沛灵息,又惊又急。
“你也不怕闹出人命,但凡运行不畅都可能吐出血来,知不知道”
苏红袖看着她好一会儿,终于鼓起勇气道“奶奶,我想当掌门”
“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帮您分担点什么”
她还很年轻,说话一急脸都红扑扑的,但更因此显得赤诚简单。
“修行不够,我就去闭关悟道,城府不够,我就跟着您学怎么治理上下。”
“昙崖剑吞噬灵气日日消耗太多,我不想一直让您负担着”
老掌门也是愣住了,许久才走上前,轻轻摸了摸她的脸。
“你真是这样想的”
“嗯。”苏红袖挺直了腰杆,没有后退。
老太太深呼吸一口气,拿拐杖抽了一下解雪尘,没用真力气。
“你出的注意么真是胆子大了”
魔尊回回被抽,捂着屁股躲到一边。
她笑起来皱纹纵横,看起来亲和又严肃。
“明日把剑传给你,你随他们回去吧。”
苏红袖哎了一声,又猛地察觉到不对劲。
“我还能出去”
“多出去走走,剑诀心法也记着时时修炼,”老太太伸手摸着她的乌黑头发,笑容怀念“你这么小,正是在外面看花走马的年纪,没必要在这里困着。”
“奶奶明日把剑交接给你,也算是能休息一二,这座灵岛也会继续帮你守着,等你玩累了回来。”
苏红袖意识到其间意思,用力抱了过去,眼眶红红。
“都听您的”
第二日清早,祖孙二人去密库里启阵传剑,至此易主。
掌门之位暂时还是由老太太担着,但谁得了这柄剑,都已经是默认的副掌门了。
苏红袖再出来时,脖间果真有了银红游鱼般的剑纹,鲜亮又瞩目。
她也并不用围巾之类的挡着,很是神气的露出来。
“好看吧”
林霜今试探着摸了下,指尖差点被烫到。
“好热”
“回家了回家了,”解明烟招呼道“这两天吃好喝好算是放了个风,家里还一堆活儿没弄,走了”
蔺竹临走之前,特意去取了一木匣的古书拓本,仔仔细细背在身上,跟在他们之间。
紫海众人送到边沿,挥手作别。
苏红袖取出新剑,当着他们的面就亮了出来。
“霜今蔺哥来试试我的新座驾”
蔺竹正欲答应,另一边解雪尘已经把蛟叫来了。
吞月从拖岛那天就没往回变过大小,还是犹如塞外长墙般巍峨高耸,眼珠子一转能瞪死人。
解明烟此刻已经坐在灯上,扇子一打很是从容“就等你了,匣子可以交给吞月叼着。”
书生笑容勉强“那个,恭喜发财呢”
“家里的田要施肥,我先吩咐它们回家拉屎去了。”
“”
魔尊坐在蛟首正中,皱了眉道“你不想来我这里”
蔺竹半晌才嗯出声,扭头往苏红袖那边看。
你这个新坐骑简直跟四十辆马车连起来一样长,没事还喜欢前空翻后空翻,坐上去屁股可以直接颠掉好吗
苏红袖在另一边热情挥手“那来我这边”
书生扭头一看,嗬,剑是放大如长桥了,连扶手都没有。
他不能抱着姑娘的腰防掉啊,那是耍流氓
只能道歉两声,小心翼翼上了蛟首。
魔尊冷着脸把他往上提,直接摁在了身前,执缰绳如揽腰一般,一声哨就走了。
徒留龙卷风般的飞行痕迹与尖叫声飘悬在空中。
“太快了啊啊啊”
老太太见怪不怪,跟孙女说了声拜拜带着众人回去了。
现在的年轻人还是动不动就勾肩搭背,搞得跟断袖一样。
飞行过程并不算顺畅。
吞月一向想怎么飞就怎么飞,飞高兴了还要卷着尾巴弹射来俯冲去,鳞片沾了云雾跟冰刀子一样冷的割手。
蔺竹在它冲出去的一瞬间已经在后悔了,死死抱着脖子不往下滑就算了,冷风冰雾全都往衣袍深处猛灌,大夏天能冻出霜来。
魔尊高贵优雅的牵着缰绳,即便是倒挂在天空上姿势也没怎么变。
就是声音也很冷。
“你刚才不愿意过来”
话音未落,长蛟翻山过崖去了,继续挑战全新难度。
蔺竹刚吃的贝壳都快飞出来,混乱里抓住解雪尘的一只手,委屈辩解道“它飞成这样谁敢上来啊”
解雪尘淡淡道“你可以跟我说,没必要一上来就拒绝。”
蔺竹努力哄了一句“哥,雪尘,你让它平稳一点行不行。”
缰绳这才收紧,吞月冲了一半喉咙被勒住了,咕隆一声还回头拿铜鼓大的绿眼睛瞪他。
蔺竹始终抓着解雪尘的手,在长风里冷的哆嗦,本能想窝进男人的怀里取暖,动作前突然又醒过来。
他是不是太亲近他了。
好朋友会这样拉着手吗
念头一转到这里,指腹间的碰触都变得暧昧。
他突然不敢看解雪尘的眼睛,终于发觉自己心里有亏。
魔尊随心所欲惯了,甚至比常人更来得光明磊落。
他却做不到。
想到这里,蔺竹已顾不上川流如水的冷风,以及凌空百尺的惊心。
他察觉出自己内心深处的绮念,很突兀地抽回了手。
指尖本来都已经被魔尊捂暖了,此刻再重新抓回冰片般的尖刺上,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身后男人平板道“牵回来。”
“蔺清川,你想摔成糊糊吗”
他第一次喊他的字,有点咬牙切齿,但是想凶又凶不起来。
蔺竹还呆着,两只手突然都被握住,像是直接被拉进怀里一样。
温暖又重新回笼。
“但是”
“别动了。”解雪尘凶巴巴道“再动把你扔下去。”
蔺竹低低唔了一声,不说话了。
吞月这会儿正百无聊赖的走最短距离,灵念里收到旨意,叫他绕着风景好的地方慢慢飞一圈。
蛟喉咙里咕噜一声,认了当坐骑的命。
他们终于慢下来,在绿野花树之间临河东行,鞋尖都可以碰到清冽的水。
蔺竹知道他先前又读了自己的念头,哪怕没有说过,也知道自己的字。
现在心虚起来,只能故作正经的喊他。
“雪尘,你以后不要再读我的念头了。”
“我不喜欢这样。”
解雪尘沉默一刻,答应了。
即将落地之前,他压低声音,像是在哄书生开心,终于肯口吻软些。
“你给我取个字。”
魔界没那么些清高的规矩,况且从前的人喊他,要么是解魔头,要么是天杀的畜生。
他不喜欢以前的日子了。
蔺竹被抱得耳朵都泛红,扭头道“不起,你欺负人。”
魔尊一声哨,蛟又抬高三十丈,倏地就上去了。
“起起起”
拧归拧怂归怂,蔺竹回身看他,双手仍然交握着。
“我是清川,你是留石,好么”
都是从王摩诘的诗里取来的字,听着古拙简单,还藏了些私心。
魔尊要这个字就没打算听旁人唤他,便是蔺竹今日取字叫大石头,他也没意见。
文人墨客的雅兴搁在一边,蔺竹有一个,他就得有一个。
这样才公平而且相称。
“好,就这个。”
元宝村里,其他几个早早就落地了,等到晚饭烧熟了才见那两人从天上下来。
一个热乎乎的头顶都在冒烟,另一个依旧满脸冷酷但似乎心情还挺好。
苏红袖瞧见了,往炉灶里添柴,跟林霜今咬耳朵。
“我就说吧,那王八蛋不肯做饭,非要拖到我们做好才回来。”
林霜今支起身瞧了一眼,总觉得那两人好像有了什么新进展,迟疑道“不对啊,你看蔺竹晕晕乎乎的,走路都有点飘,而且一会儿来就躲里屋去了”
“这说明什么”苏红袖磨牙道“说明人家早就想回家了,解魔头非得在天上呆着,直接来强的”
林霜今直接被口水呛到“咳咳咳”
蔺竹跑回里屋,已经决定跟这家伙分开睡了,把竹床搬去了侧院檐下。
冬天他就睡书房里,反正以后要保持好距离。
解雪尘看在眼里,并不拦着。
果真还是刚才凶着他了,以后要徐徐图之。
蔺竹搬来搬去忙活到吃饭,期间一直在观察,心慢慢往下沉。
看吧,人家根本没有那个意思,连问都没问。
五人重新碰头吃饭,席间沉默一片。
解明烟感觉到气氛不太对劲,起了几个话头那两人都不接。
只能和友军眼神交流。
他们两怎么了,吵架了
苏红袖已经洞察了一切。
肯定是刚才在天上解魔头对蔺哥用强的
解明烟愣住。
强,强迫他什么
林霜今闷头扒饭,又被呛到。
“咳咳咳”
恰好在这个时候,院门口有人摇铃铛。
“蔺哥你们回来了是不是我这些天都急死了”
蔺竹用最快速度今天把汤都两口喝完了,筷子一放过去道“我来了孙大哥”
庄稼汉扛着锄头,也是刚好路过。
“你们前些天去哪儿了,我到处都找不到人”
“看,看亲戚去了”蔺竹急中生智道“苏家妹妹家里办喜事,我们去喝了两杯酒,路上耽搁了。”
“这样啊,那我订的烟花”
四人这会儿还在饭桌旁坐着,耳朵极灵的捕捉到关键词,脑内警铃大震。
烟花
这哥们之前找他们定了几十两银子的大烟花
光去海里吃螃蟹去了谁都没想起来这件事
“已经安排的差不多了,”蔺竹回头和众人交换眼神,强笑道“孙大哥咱们定的是什么日子来着”
“七月初六啊”
“那今儿是”
“初五”孙大哥一脸同情“看看你们这舟车劳顿的,连日子都记不清楚了。”
“初五初五我们走之前就准备好了”
“那感情好,我现在拿银子过来”
“不不不,那个,礼盒还有引信我们还需要装饰一下,明晚亲自送过来”
孙大哥长长噢了一声,本来迈步子要走了,临头又偏身过来。
“我最喜欢这种东西了,你先给我瞧一眼呗”
蔺竹努力让自己笑得更真诚一点“这样的好东西,提前露了相反而没看头了,您说是不是”
“行行行火都没点壳子还不让看。”
等孙哥念念叨叨的走了,书生回到餐桌旁边,神情凝重。
“诸位,咱们这个活儿,怎么办。”
单说烟花,解家苏家全都是年年纳贡的主儿,没有谁亲自做过。
解明烟沉思片刻“我们直接去衢州城给他买个大的。”
“不行,那太亏了,而且容易露馅儿。”
解雪尘右手一抬,厨房里飞来了一颗核桃,在他手中变幻模样。
“烟花箱子有多大”
这会儿谁都顾不上吃饭,跟着忙七忙八的想主意。
不管天上的事儿要怎么解决,至少壳子得做出八九不离十来。
首先得是厚纸糊的外壳,绝对不能是胡桃木的。
引信一定要长,半截留在里头,炸完了还得有烟花的样子。
解雪尘听到这,直接往里头搁了半箱土加几撮黄豆粉。
林霜今探头一嗅,摇摇头。
“师尊,没有那个味儿,太香了。”
解明烟奇道“炮仗难不成还是臭味儿”
“硝石”蔺竹击掌道“我去扒拉些炉灰来,味道多掺一下。”
明天孙家办寿宴,这东西怎么也得在众目睽睽之下成功点火,再想办法给炸出花儿来。
解雪尘是个讲究人,已经在拿笔画图纸了。
大不了叫吞月过去喷火,想办法弄出几个花样出来。
解明烟凑过来一看,大力摇头。
“哪里能炸些星星月亮之类的图样糊弄人”
“我们解家,开烟花铺那也得有龙凤呈祥的图案,再来点三鹤寄春,千桃祝寿”
他向来是精挑细选的买主,此刻较真起来,更是有说不完的门道。
“做烟花啊,前头得炸出来一个景,然后从这个景再变成另一个景。”
“范围要广,光色要亮,特别是声响,嘿,最好似鹤唳风声”
“再说颜色了,太红会艳,太暗了看不见,也不能来绿的,瓦绿瓦绿的一点都不喜庆”
解雪尘心平气和地把图纸推到他面前,等得就是这句话。
“好,那就交给你来变,今天变不出来别睡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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