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重琰进入北地后,并没有顺着徐十一与齐小奇留下的记号往魔宫的方向离开。
他站在界碑前想了想,调转方向,往北地另一头走去。
远去的身影轻颤,一袭黑衣悄无声息变化,在袍角落下层层叠叠的暗纹,萧崇琰的双眼闭上又睁开,瞳孔间骤然浮现起一道深红魔纹。
接着那张绝美的面容微微模糊,随后很快恢复正常。
他对自己的脸施了障眼法,凡修为低于他者,只能看到被调整过后的样貌,而无法看清他的真容。
萧崇琰微微一笑,深红色的瞳孔间自然而然带上一抹冰冷薄情的意味。
从此刻起,他便是北地第一魔将墨启门下的一名门徒。
“你看什么呢想打架”
“看你怎么了对我就是想打架”
“轰”
暴烈的魔气自前方不远处传来,那吵起来的两人已经互相扭打在了一起,周围里三层外三层全是看热闹的路人,欢呼叫好声不断。
北地尚武,民风剽悍,也正是因为如此,才能千万年来始终以血肉之躯抗住无名渊摇摇欲坠的天柱。
萧崇琰从人群外围绕过,踏上路旁一条田野间的小道,很快便远离了这座小镇的中心。
他来到了一座位置偏僻的小屋。
“伟大的魔君冕下,曾经便在这间小屋内生活了三年”
“当时的魔君冕下还只是个仅仅六十余岁的少年,却仅凭一魔一剑生生杀出了当时戒备森严的城主府,将所有敢于阻拦他的魔都一剑斩断”
“从此开始了冕下征服北地的一生”
萧崇琰蓦地停下脚步。
这里与他想象中有些不大一样。
他将身形隐在小屋背后的茅草堆旁,看向小屋院中。
一个身形高大的男性魔族被一群不过五六岁的魔族幼儿围在中间,凶神恶煞的脸上满是激情昂扬,滔滔不绝地说着那位北地魔君的丰功伟绩,就连十五岁时遇见高境鬼物不敌重伤,却依旧能及时逃离,可见其幼时便已初具沉着冷静的王者风范这样的话也能说出口。
真就闭眼瞎吹。
而那群幼儿魔族也真能听得进去,各个欢呼雀跃地高举着手,奶声奶气地喊着
“冕下真棒棒”
“我也要像冕下一样厉害”
“把敢欺负阿娘的坏蛋都杀死”
征服了北地的魔君冕下沉默地站在原地,决定回去好好和徐十一谈一谈魔族下一代的教育问题。
他看着夕阳下那些孩子逐渐远去的背影,又看了看身旁仍保留着旧时模样的小屋,微笑着叹了口气。
他在成为北地魔君前那百年间的经历,远比传闻中更加荒诞无稽。
那是一段浸透了血色与痛楚的过往。
唯有他自己知道。
一千六百年前,北地偏城。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遥远麦田外一间偏僻的小屋中,便有一个年轻的魔族推门离家,往背后的山谷内而去。
这个魔族穿着一身黑衣,背后负着一柄长剑,剑鞘由灰色的布缠住,看着很是陈旧廉价。
他的身形也极为瘦弱,看着便是一副实力不济的模样,时不时还低低轻咳数声,竟然还是个病痨鬼。
这就是彼时魔族血脉被发现后,被人族视作叛徒追杀,不得不流亡而至北地的萧翊。
“景翊,你今天还是在初境区狩猎吗”
山谷入口,已经有着许多魔族早早排起了长队,有个脸颊有着浅色魔纹的魔族远远朝萧翊招着手。
“今日我可要往中境区去试一试了”
“嗯。”萧翊却只是平平淡淡应了一声,没有给出更多的回应,安静地走入队列开始排队。
“以你的实力,早就可以进入高境区了,为什么一直要停留在最外围”那魔族却一点儿也没有被萧翊的冷淡吓退,再度凑了上来,笑嘻嘻地开口道,“高境区的猎物,一只可以换足足一百枚魔币是你在初境区辛苦三个月都不一定能挣到的钱”
“景翊,一起去高境区吧,怎么样”
“抱歉。”
然后萧翊却只是微微摇头,然后便闭口不言。
队伍很快排到了他,萧翊低头快速地走入山谷,看都没有看向身后那个魔族一眼。
他也因此没有看到那个魔族骤然沉下来的脸色,和随后扬起的诡异笑容。
“嗡嗡。”
山谷僻静的偏远角落,不行剑漫无目的地在低空飞行着,时不时劈砍两下树边冒出的低境魔物,闹着玩一般收割着它们的性命。
萧崇琰安静盘膝坐于树下,默默调息。
这座山谷是偏城的狩猎场,所有魔族都可进入击杀魔物来换取魔币或生活物资。狩猎场分为三个等级初境、中境、高境,越往上危险程度越高,击杀后所得的奖励也越高。
但萧翊来此三月,却始终只停留在初境区,不敢继续深入,只怕引来怀疑。
就像先前谷外那个魔族,便是有一次被他在中境区与高境区的边缘救下,而后便一直缠着他要去高境区狩猎。
萧翊自然不会同意。
先不提那魔族来历不明,是敌是友尚未可知,更不说他才刚进入北地不久,对北地十分陌生,只想低调安稳度日,且一身伤势仍需一段时日方可痊愈
在此之前,他必须隐藏好自己的身份。
落河剑宗的剑修,人族曾经的第一天才,对于北地而言无疑代表着很多意思。
有很多人会恨他,也有很多人会想要得到他。
从他这里套取沧澜大陆的情报,强迫他臣服以向人族宣战,或仅仅只是折磨羞辱他以报复
无论是哪一种情形,于萧翊而言都不会有好的结局。
因此他想要避开。
然而当时的萧翊常年在流云巅修行,甚少下山,在师兄的保护下仍不知修真界究竟能有多么残酷。
他不知道很多时候往往只会事与愿违。
当他被人族打为叛徒,流落至北地后,他已不可能如从前那般避在世外桃源安稳修行,不问世事。
想要活下去,就必须做出选择。
“咳咳”
不远处有陌生的气息靠近,萧翊低低咳嗽着起身,伸手招过不行剑,欲往更深处而去,避开即将出现的人群。
下一刻,他却发现那些人正是为自己而来。
“大人,就是他他用的是落河剑宗的剑法他是个人族的奸细”
那个最初与萧翊搭话的魔族高声喊着,带领着城内的警备队出现在不远处,满脸都是兴奋之色。
萧翊微微一怔。
他看着那曾经被自己救下性命的魔族与警备队一同向自己包抄而来,神情沉寂数息,随后默不作声地握紧了不行剑。
“天啊那个人类好强”
“进去了多少人了”
“警备队全灭方才从高境区来的高手也被击退了好几个这个人类真的很强”
在萧翊被围住的那片林地外,正有为数众多的魔族聚集在一块儿,神情兴奋地议论着远处的战斗。
一个使着落河剑法的人族剑修,竟敢深入北地至此,身份败露后一人剑挑十数个警备队成员,竟然还有余力与其他魔族强者对战不落败
魔族生性好战慕强,天生便对实力强大者心生崇敬向往。
因此他们对于萧翊,评价极高
“若他不是人族,定能成为十大魔将之一”
“但他是人族,还是落河剑宗的剑修若是被城主府擒住,投入竞技场中沦为权贵的玩物,不如就死在我等手中”
那些魔族言语间,对萧翊钦佩不已,极为认可。
这是他们对强者的尊重。
因此当越来越多的高境区高手进入山林却败退下来,最终城主府的车驾终于出现在上空时,很多魔族都露出了有些可惜的神情。
城主是九转境大修行者,而林中的那个人类剑修却只是守静境,还在车轮战下被消耗至今
他们已经看到了萧翊的结局。
“咳咳咳咳呃”
山林间,萧翊拄剑在地,勉力支撑着自己不倒下,眼前模糊一片,几乎已看不清。
他的一身黑衣被鲜血浸透,脸上、手上、剑上都是擦不尽的血迹,四周除他之外,所有魔族都倒在地上,生死不知。
但萧翊知道自己已经到了极限。
本就未曾养好的伤势越发沉重,剑骨山脉遍布裂纹,摇摇欲坠。
那个引来警备队的魔族姿势僵硬地躺在不远处,惊讶地睁大着眼睛,被不行剑透胸而过,死不瞑目。
他是萧翊在进入北地后杀死的第一个魔族。
“竟然能在重伤下坚持这样久,还伤了如此多的魔族高手不愧是曾经的人族第一天才。”
当城主府的车驾降临,于林间落下阴影的同时,山林间所有倒在地上的魔族都在一瞬间被杀死,充满暴戾气息的大修行者威压向萧翊直直压下,令他的脸色越发苍白。
一道含着笑意的声音落在萧翊耳边,带着抹令人心悸的杀意。
“萧翊,我可以让你自己选择。”
“你是想要反抗我,被我击败,废去修为,投入小倌阁,沦为发泄欲望的玩物还是选择归顺于我,从此作为一个魔族活下去”
萧翊低低笑了笑。
这个魔族大修行者,根本就没有给他选择。
他知道自己别无选择。
萧翊干脆利落地松开手中飞剑,强忍着痛楚偏转过身,朝那魔族垂下头,轻声开口“萧翊愿意跟随城主为城主效命。”
身为曾经落河剑宗的嫡系弟子,人族的修道天才,却被迫向一个魔族低头臣服,这对萧翊而言自然不亚于一场毫不留情的羞辱。
但对那位城主而言,这却是一件极为值得炫耀的美事。
看着那英俊强大的剑修在自己身前顺服地垂首示弱,无疑令那城主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哈哈哈哈好”
在城主畅快的大笑声中,萧翊低垂着眼睛,任由自己的本命剑被收缴,无形枷锁毫不留情没入他体内,封住他的一身修为,始终一言不发,只是隐忍沉默着受着体内骤然爆发的剧烈痛楚。
在那魔族的注视下,萧翊脸色苍白,步履艰难地走了过去,安静顺服地跟随在对方身后,一同登上了城主的车架。
他的眼底一片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