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场绵绵细雨中,萧崇琰与顾璟无声无息地离开了南岛。
他们一路往北,自东璜边境绕道,再一次踏入了十万山。
“不留人,是沧澜大陆上与寻机阁、不知客齐名的刺客组织。”顾璟走在十万山深处幽深的小径,慢慢地开口说道,“刀下不留人倒是很大的口气。”
“他们的刺客首领连我也杀了,自然能有这样大的口气。”
萧崇琰跟在顾璟身后,闻言漫不经心地开口,正一脸认真地欺负着手边的两个剑识小人,将不行剑与九逍剑两个小傻子逗得咯咯直乐。
“白子归最后给我们的那句话,他在不留人指的是那个灵火的主人”顾璟最听不得萧崇琰以这种语气说起自己当年的生死,顿时毫不犹豫地转移话题,“或者说,不留人的背后就是这个灵火的主人在操控”
“应该就是如此。”萧崇琰肯定道,“而那些不留人,多半都是被他种下灵火,因此被控制的修行者。”
“一个神无境圣人、对大阵极为了解的灵族、能轻而易举接触到秦柯然、裴宣等人将灵火神不知鬼不觉种在他们体内”
萧崇琰有些困惑地眨了眨眼睛“沧澜大陆有这样的人吗”
答案自然是没有。
至少从明面上,看不出来有。
“先去看看不留人所在,若能得到线索自是最好不过。”顾璟淡声开口,听起来对那个灵火间的人没有半点兴趣。
或者说,是早已有所猜测,因而失去了兴趣。
凡九天之上的大修行者,其身份信息皆被寻机阁记录在册,按理说不会有任何纰漏。
但如今,却偏偏缺失了一个神无境圣人的所有信息。
这背后的意思,自然已是再清楚明白不过。
“这个人必然就在九天之上,隐藏在某个人的背后。”萧崇琰“嗯”了一声,心底隐隐有些猜测,“寻机阁并非完全公正,宗隐立场绝非中立,早已有所偏向千年前便能看出。”
不论是当年东璜女帝萧珞含怒出手,震塌了半座神机山;还是顾璟独上寻机阁,与宗隐大战一场,斩尽满山桃花都意味着九天上将宗隐的立场看得分明。
寻机阁,看似绝对公正,避世而居,永远都以沧澜安危为第一,实则却在数千年岁月中,不知不觉与中洲王朝交好。
所以当年流云巅伏杀,宗隐并未插手。
“换一种说法,是宗隐当时认为我该死。”
萧崇琰想起自己入北地前,与这位沧澜陆地神仙的交谈以及其间隐秘的试探,总觉得自己似乎还是遗漏了什么。
“他那时希望我死,但却并未拦着我转世重修而如今,他希望我转修鬼道,入鬼域而非留在人间。”
“他知道你当年转世重修,便是想借鬼道平衡血脉争锋。”顾璟冷淡地开口,点出最关键一点,“宗隐从始至终,就是希望你走鬼道。”
宗隐会是那个人吗
“若他真是那个人,又何必如此费尽心力”这是萧崇琰始终未曾怀疑过宗隐的原因,“他若想勾连鬼域,根本无需如此大费周章。”
沧澜的陆地神仙,比之萧崇琰全盛时或许还要强上几分,又何须如此周折,只为将鬼域引入此方天地
“若他不是,那便还有一人。”顾璟面无表情地开口,“但我不认为他能做到如此。”
萧崇琰了然“做不做得到先不提,有没有做过才是最重要的。”
大道途中,很多事都是因缘际会。
有时是天意如此,便该当如此。
流云巅天柱下四人,如今身份都已明晰。
东璜秦柯然、中洲裴宣、北地苏曼,南岛烬夜。
他们的背后,都有着那个操控着银白灵火的男人,也就是那个人。
若宗隐并非“那个人”
那么如今沧澜大陆,对萧崇琰恨意最深,与顾璟结下生死大仇者,便还有一人。
中洲皇帝,景钰。
萧崇琰曾经的学生,顾璟曾经的皇弟。
中洲历史上最强大的皇帝。
一个弑师弑兄之人。
“若景钰真是那个人那总算我还教出了点东西。”
萧崇琰面无表情地开口,忽热顿住脚步,看向身前。
顾璟在他身旁停下,神色沉冷地按住了背后的清商伞。
两人一同望向身前约三尺处。
在那里竖着一道漆黑的界碑,上面写着
“刀下不留人。”
沧澜大陆最神秘的三大组织之一,刺客组织不留人的所在,就在这里。
“最高不过九转高境,连一个抱一境也没有”
“被抓住就会选择自爆心湖确实都被控制了。”
“银白灵火与那天的一模一样,不会有错。”
萧崇琰与顾璟在不留人界碑外几乎未做任何停留,只是微微一顿,而后便直截了当地径直闯了进去。
不留人的老巢,是一座隐匿在十万山深处的山庄,便如同寻常宗门一般毫不起眼。
而两人一路走来根本毫无遮掩,明明白白地昭示着自己的身份,遇到的却都是些至虚境与守静境的修行者,根本不足为惧,甚至连一点小麻烦也算不上。
他们几乎没有遇到过像样的抵抗。
两人在这座山庄内闲逛一般随意走着,一边心湖言语,一边顺手就将那些隐匿在暗处的刺客给杀了。
这却是一件精细活儿。
顾璟以琴音控制不留人心神,萧崇琰出剑搅碎对方心湖神魂,将其间寄生的灵火一道碾碎,确保不会再出现先前那般灵火灭世的场面。
至于收尸与遮掩痕迹
现在早已不是两人当年杀人还需偷偷摸摸的时候,他们大张旗鼓闯入不留人,就是要告诉那背后的人。
人是我们杀的。
怎么,还不现身吗
“若不留人背后有人控制,此时应当已经知晓你我二人来此,不该如此敷衍。”顾璟微微沉吟,而后开口说道,“在我们下手之前,对方就可以引导不留人自爆心湖,令灵火现世,或许才有伤到你我的可能。”
但自他们踏入不留人所在山门至今,已过去整整一炷香时间。
无事发生。
“不留人已被放弃了,背后的那个人是要走到棋局前,和你我将牌翻开来打。”
萧崇琰神情平静地开口,脸上全无一点被挑衅的怒意。
“不留人,是他送给我们的一份见面礼。”
说话间,两人来到了一座蔓延着浓雾的湖边。
这里是山庄的最深处,外面笼罩着层层阵法,那些阵法在萧崇琰勉强却依旧不堪一击,被破来后便露出了这样一座不大不小,被迷雾笼罩的湖。
他们的身后满是不留人刺客的尸体,就像是这座山庄将所有不留人刺客都圈禁在了这座湖外,不顾一切地守护着身后的这片浓雾。
萧崇琰从身边的不留人体内抽出剑,剑尖挑起一缕灵火,递向湖边,没入那浓雾间。
“轰隆”
下一刻迷雾中的湖水骤然翻滚,升起冲天水柱,一座精巧的九曲桥蓦然生成,由湖心一路而至岸边,恰落在两人身前。
幽幽灵火悬浮于桥两侧,于迷雾间如一道指引,诡谲危险的气息不断散开,低低絮语在耳畔暧昧响起,却像是在心湖间隆隆作响。
“想知道我是谁”
“你知道我是谁。”
“找到我,就能知道我是谁。”
“我在这里等你等你”
“铮”
清远的琴音骤然响起,顾璟一手抱琴虚按琴弦,一手撑开清商伞,遮住两人身形,顿时将那呢喃不断,惑人心神的言语遮蔽。
两人的神情都不是很好。
这般装神弄鬼,迷乱心意的招数,对他们不起作用,但却很能让人耐心耗尽。
萧崇琰毫无疑问已经极不耐烦。
他面无表情地抽出了不行剑,开口时声音极冷“你是谁关我何事。”
他想知道那个人是谁,不过是为了明确出剑的方向。
在不行剑下,不论是谁,都是一剑杀之。
若一剑杀不了
那就再来几剑。
眼前这片迷雾和那座桥,分明便是个再明显不过的请君入瓮
那个人也未免将自己看得太高。
“我做任何事,是因为我想做。”
“你算什么东西,也敢教我做事”
东璜王朝不受宠的皇子萧翊,初入北地的十三殿下,君临天下的北地魔君,还有转世重修的萧崇琰
两世以来,他从来都不是生来便立于天顶,始终都面临着危险重重,但由生到死,由死而生,他所作出的每一个决定,都是他自己的决定。
大道朝天,只能由自己去走,又何须他人多言
萧崇琰举剑,看也不看便朝眼前的迷雾斩去。
一剑断桥。
再一剑迷雾散尽。
最后一剑,斩碎迷雾下露出真容的湖面,剑光如电急掠而下,将湖底深处的那一道灵光撷取,倏尔直上九天
散尽那点灵光外的最后一层迷障
“嗡嗡”
十数息后,不行剑才兴奋地自九天而下,剑尖轻甩,将一点黯淡的灵光抛入萧崇琰掌心。
除却一切障眼法与阵法后,那隐匿在这座山庄最隐秘之处的,却是一枚普普通通的玉珏。
便与顾璟寻常系在腰间的方寸物并无差别。
只除了其上灵力流转不息,极为沉重,蕴藏着整座不留人山庄的大道真意。
那一点微妙的辉光,实则重逾千钧。
萧崇琰正待向玉珏内输入灵力,一探究竟,掌心却蓦地一空,顾璟从身旁伸出一只手,将那枚玉珏捏起,观察片刻,接着微微皱眉。
“顾璟”萧崇琰有些奇怪地向身旁看去一眼,开口问道,“怎么了”
“这枚玉珏,是中洲王朝皇族身份的象征。”
顾璟淡声开口,指尖灵力微晃,竟与那玉珏间萦绕的灵力相合,似是在遥遥呼应。
如今中洲王朝的皇族,唯有两人。
除了顾璟之外,只有一人。
那便是中洲王朝的皇帝陛下。
作者有话要说
萧崇琰,一张跋扈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