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很小的时候,宋枝蒽就觉得自己的人生充满戏剧色彩。
母亲很早就和父亲离婚,抛下她出国,父亲再娶了一个蛮横跋扈的女人,不止对她不好,没过几年,两人又生下一个骄纵无礼的弟弟。
爷爷奶奶重男轻女,本就不在意宋枝蒽,于是她的存在感就更低。
等熬到高中,她可以住校,过相对自在的生活,父亲又因炒股赔钱到家破人亡,继母带着儿子人间蒸发,把债务和难缠的讨债人都丢给她。
那时宋枝蒽就觉得,日子应该不会再坏了。
可事实证明,她的人生低谷远没底线,每当她觉得运气已经好转,现实就一定会迎头给她以痛击。
就好比这个晚上。
她被一个多年未见,甚至谈不上熟的人,亲口告知她被曾经最深信不疑的人,期满伤害过的一切。
“我知道你可能不信我,但就算你不信,我也要说。”
“当初因为祁岸各种护着你,应雪嫉妒得快要发疯,为了让她开心,何恺就只能纵着她,她说想把你从祁岸家赶出去,何恺就帮她想了这个办法,应雪又觉得事情闹得不够大,她就让我们把你是老赖女儿的事情传出去,还让我们添油加醋,说你父亲害死好多人。”
“我当时确实幼稚,不懂事,再加上不敢不听应雪的,就照做了,再后来,你的事就在全校传开,那些人仗着祁岸不在,才敢明目张胆针对你。”
“我记得他们最恶毒的一次,就是在你背后贴侮辱性的纸条,那会儿是体育课,和应雪关系好的那些人聚集在一起,研究在你背后的纸条上写什么,我记得清清楚楚,是何恺拍着球过来,笑嘻嘻地说了句低能儿。”
“我觉得这群人好可怕,她们为什么可以这么对别人。”
“但是我太懦弱了,我什么也做不了,甚至不敢不听应雪的。”
“可能也发觉事情有些闹大,何恺就提出不让大家再针对下去说是,说是你那会儿状态不对,怕你出意外。”
“但这样的话,应雪就又不开心了,后来又出馊主意,让何恺把你追到手,说这样你就没法再吊住祁岸,回头再让何恺把你甩掉,两全其美。”
“她太可怕了,我都不知道她怎么说出这种话的,最恶心的是何恺居然同意了。”
“再后来,你们就在一起了”
“你不要骂我虚伪,为什么当初不告诉你,我根本不敢,而且我看到何恺对你也好像很好,我就想着这事儿与我无关,我为什么要捅破呢我只是一个普通人。”
“但是没想到,我的报应很快就来了,最可怕的是,我遭遇了几乎和你相同的境遇,我爸为了做生意贷了很多款,结果赔个精光,连我上大学的钱都凑不到。”
“我妈觉得我成绩反正也不好,就不愿意给我多花钱上本科,就要我去读大专。”
“后来那些追债的人越来越狠,家里连供我读大专的钱都没了,我爸也生了很重的病,我只能辍学出去打工,一打就打到现在。”
“我也不知道我的人生怎么突然就变成这样了,明明我高二的时候,还在a班,但事实就是,我这些年过得好差,差到不能再差,直到我遇到我的男朋友,我才觉得好些。”
“我觉得这就是报应真的就是报应我活该”
“这几年里,我经常想到你,我突然就理解了你当初的感受,但是我知道,你远比我难上更多。”
“我也想过联系你,但是你不在班级的任何群里,我怕我明着找你会引起应雪的注意,所以就放弃了。”
“宋枝蒽,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当初不该为虎作伥,和她们一起做那么多伤害你的事,我也知道现在跟你说这些没有用,我也不求你原谅,我只是想让自己心安。”
“你不要再相信何恺了,也不要和他在一起,他就是个两面三刀的混蛋。”
“不,曾经我们这些施暴者都是混蛋”
晚风微凉。
徐徐吹在宋枝蒽脸上,也吹走她眼底湿雾一般的潮气。
在李思甜哭到泣不成声,哭到路人纷纷撇来诧异目光时,她依旧僵持着良好的体态,沉默如刻地望着眼前痛哭流涕的女生。
李思甜卑微地弓着脊背,做出最虔诚的忏悔。
宋枝蒽身形融在沉湛的夜色里,看似毫无动容,心头却似被尖刀豁开一道又深又长的口子。
这是她第一次尝到比背叛更恶寒的滋味。
是期瞒,是愚弄,是委屈,甚至近乎窒息愤懑。
她从没想过,曾经让让她那么感激,那样真心相待的人,也是在背后对她使坏的始作俑者的帮凶。
根本没有坠入深渊前拉住她的一只手,那只是她自我感动塑造出来的假象。
最可笑的是,她居然和何恺在一起三年。
还有比这更可笑的事了吗
好像没有了。
宋枝蒽眼眶在这瞬潮湿酸涩得厉害。
可又觉得,即便是哭,也无法改变什么。
到最后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做到,在李思甜面前真就一滴眼泪都没流,甚至再开口的声音,都是平直而稳定的。
她说,“我不会原谅你的。”
“我不会原谅你们任何人。”
“但我感谢你。”
“有勇气站出来。”
或许人类对痛苦的记忆本身就是排斥的,宋枝蒽很久以后都记不清那天她离开后具体干了什么,只知道自己手脚发冷,双腿也似灌了铅般走不动路。
夜色随着时间流逝渐渐深如静海。
有风吹过,带起路旁树枝,摩擦出沙沙声响。
宋枝蒽扶着路边的栏杆蹲下来,一面深呼吸,一面听见心里那个声音拼命告诉她
不要哭,不许哭。
你没有错。
不要怀疑自己,也不要自怨自艾。
做错事的是他们。
不要用这种情绪来惩罚自己。
然而大道理成千上万,有时候再多的努力克制,也抵不过一刻的真实关怀。
就在她马上要忍住眼泪平复下来的时候,一通电话摧毁了所有削薄的意志力。
是祁岸。
宋枝蒽透过模糊的视线,看到他的名字出现在手机屏幕上,如同一张铺天盖地的网,将她从溺水中兜头捞出。
泪雾在这个瞬间不受控制地侵袭整个眼眶。
空冷许久的胸腔,也像找到唯一可以取暖的地方,一点点从僵化逃离。
宋枝蒽指尖轻颤,按下接听键,呼吸也不由自主变得紧促。
下一秒,男生富有温度又沉磁的嗓音在耳畔不疾不徐地荡开,低念了声她的名字。
“宋枝蒽。”
祁岸调子桀骜不驯,音质同上好的黑胶唱片,“三天了。”
宋枝蒽没吭声。
细微的呼吸却顺过电流被对方感知。
以为她故意逃避,祁岸嗤了声,“你这考虑有没有完。”
到这会儿,积攒到顶点的情绪再也瞒不住,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噼里啪啦落下来。
宋枝蒽却固执地咬住下唇,不发出任何声音,吞咽了好几次,才尽量平稳地说了一句“我在”。
祁岸以为她在图书馆,倒没多想,只是云淡风轻地问,“你考虑得怎么样,行不行给个准话,我”
后面的话还没说出来。
就被宋枝蒽猝不及防地打断,“想好了。”
“”
祁岸垂下眼帘,握着手机的长指收拢,屏息凝神地等待她下一句。
就这么过了漫长的三秒。
祁岸听到宋枝蒽咬字缓慢,带着细微的,经过克制的抽气声。
她说,“我答应你。”
心跳在这刹踩空一拍。
似是终于意识到什么,祁岸眉头攒起,音色也随之肃然冷冽,“宋枝蒽,你是不是哭了。”
就是这句话。
宋枝蒽如同被打开内心某个无形的阀门,委屈的眼泪再度顺着眼尾淌下。
她咬着唇没说话,喉咙却溢出明显的呜咽声。
细微又弱小的声音。
像是闷痛的电击,循序渐进地击打在祁岸心头。
祁岸眸色冷凝,音色焦灼,“在哪儿,我去接你。”
那个兵荒马乱的晚上,宋枝蒽到底没能拒绝祁岸,依照他的安排在学校公交站等他过来。
只是去之前,她先洗了把脸。
宋枝蒽平时妆容很淡,一哭再一洗后更是所剩无几,露出惨淡素白的一张脸,配合微微红肿的眼皮,显得尤为可怜。
偏她不想让祁岸看到自己狼狈的一面,于是特意补了一下口红。
等祁岸开车到约定地点的时候,宋枝蒽看起来已经跟之前没什么不一样了。
只是强撑的眼神骗不了人。
她刚坐上副驾驶,祁岸就从她眼底捕捉到那抹黯淡和疲惫。
喉结微动,他收回目光,嗓音很沉,“安全带系好。”
宋枝蒽乖乖照做,声音含着一点儿懵懂的沙,“你要带我去哪儿”
祁岸神色看起来很平静,却又仿佛暗含着某种阴沉情绪,不表现出来,“吃饭了么。”
“吃过了。”
宋枝蒽老实回答。
祁岸嗯了声,语气不容置喙,“那跟我回家。”
宋枝蒽闻言微怔。
祁岸撇她一眼,堵住她未开口的拒绝,“不是说答应我了”
一句话让宋枝蒽瞬间熄了火。
她垂着长睫,声音呐呐,“答应你了就得都听你的么。”
话里几分无力反抗的怨怼,听起来却有种娇憨软萌。
祁岸见她还有心思跟自己抬杠,嘴角勾了勾,“怕什么,又不是不送你回来。”
暧昧的言辞激起心头无形的电流。
祁岸语气有种缱绻的蛊惑,扯了下嘴角,“不过是想让绣绣帮我哄哄。”
至于哄谁,不言而喻。
宋枝蒽被他轻飘随意的语气说得莫名心悸了下。
转念又想到等会儿可以见到绣绣,心情又不由自主放松起来。
刚好前方一道红灯。
祁岸停下问她,“所以刚刚为什么哭。”
说话间,男生深眸长驱直入地朝她望来。
宋枝蒽被他这x射线般的眼神看得撒不出谎,当然也没必要说谎。
斟酌了会儿,她平声静气地把今晚的来龙去脉娓娓道来,不过她没有李思甜说的那么详细,只是简明扼要地告诉祁岸,当初追债人从平城过来找她麻烦的始作俑者是何恺。
而何恺之所以对自己好,甚至替自己偿还债务,也是因为当初她被欺负得太惨,所以才出手保护她。
祁岸听到这里面色骤然沉下,像是压抑着什么,声线凝着冷冽,“什么叫你被欺负得太惨,当初除了追债人,还有人找你麻烦”
宋枝蒽微微压下肩头,“有的。”
“”
“是应雪那一伙人,她们一直看我不顺眼。”
说话间,宋枝蒽眼神变得坚锐起来,交拢在一起的双手,也紧握到指节泛白,“不过都不重要。”
她深吸一口气,“只要能报复何恺。”
报复他曾经对她做过的,期瞒的一切,报复她浪费在他身上这最好的三年。
她说这话时,祁岸的视线无声又沉灼地锁着她,仿佛一汪深不见底的潭。
宋枝蒽余光感受到,有些不自在地看他,“怎么。”
祁岸嗓音含着磁沉的颗粒感,微微抬眉,似是了解什么,“所以你就是为了这个目的,才答应我。”
宋枝蒽没有躲闪他的目光,“如果我说是你会不会不高兴。”
毕竟之前的说法只是让何恺死心,谈不上报复。
如果是报复,祁岸势必会跟着她牺牲更多。
然而祁岸不一定愿意牺牲那个精力时间,甚至与何恺撕破最后的脸面。
宋枝蒽也发觉自己好像在无形中占他“便宜”,便及时补充,“不过,你不愿意就算了,我不会强迫你”
不想话音堪堪落下。
祁岸就掷地有声地打断,“谁说不愿意的。”
“”
宋枝蒽眼神怔怔。
祁岸斜睨着她,眸光轻狂渐起,桀骜不驯地扯起唇,“爷什么时候反悔过。”
作者有话说
祁岸我乐意得很
后面好多糖宝子们不要怕误会会慢慢全都解开渣男恶女一个不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