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倾舟最近已经吃不下去饭了,殷泽衍想了很多法子都没用，他都不肯吃一口。

    癌症到了后期就是这样，不仅是吃不下去,浑身上下也会越来越疼,夜里林倾舟经常疼醒,死死咬着自己的手疼得痉挛,每当殷泽衍发现，他的手指已经被咬的血肉模糊。

    殷泽衍只能心里流着血，一次次求他，这种日子折磨着两个人。

    今天林倾舟早早就睡下了,殷泽衍最近失眠,精神已经被折磨的高度紧绷，他眸子泛着血丝疲惫不堪,坐在院子台阶上吹着冷风,抽了许久的烟,周遭一片漆黑掩盖住了他脸上的落寞颓废，冷风一点不落全都吹进了他心里。

    那个商界人人畏惧，始终高高在上的殷总，此刻像一条丧家之犬，终于弯了脊背。

    他什么都没想，却又像是想了很多,心里沉重的喘不过气。

    香烟一次次点燃,不一会满地烟头。

    他其实很明白，他们两个走到这步真的没可能了。

    可是怪谁呢都怪他自己,十二年的感情被他亲手毁的一点也不剩。

    他的小舟在这十二年能给的都给他了，而他却什么也没能给到他，还让他生了一身的病。

    小舟说的对,他这种人连死都不配。

    夜里很安静，殷泽衍眼前慢慢模糊起来，像是又看到了之前林倾舟求他的模样，那么痛心，那么无助。

    而如今林倾舟宁愿去死，也不要他了。

    他就那么看着，直到烟头烧到了指腹，他蹙起眉，眼睫一颤眼泪滚落下来才回过神。

    太疼了，一想到如果以后没有林倾舟，他就疼得要命，没了他，他努力这么多年，到底为了什么呢

    林倾舟走了，他以后就再也没有家了。

    想想也是报应，三十岁了还没活明白，磕磕绊绊活了小半辈子，折腾过来折腾过去，到最后弄丢了自己最心爱的人。

    修长的手指弯曲起来弹了弹烟灰，四周夜色越来越浓郁，像是聚拢了无数痛苦和绝望冲向他，他猛吸一口烟，就那么坐在那突然捂着眼睛垂下头，痛苦的哽咽了起来。

    无能为力的绝望最让人无助，彷徨。

    过了许久，等他收敛情绪，洗完澡身上没有一丝烟味回到房间。

    推开门看见眼前一幕，整个人像突然被雷劈在原地，大脑一片死寂，眼眶汹涌出泪水。

    他感觉自己的心脏在一刻不跳了。

    床上洁白的床单被血液染红，大片大片的血迹红得刺得人眼疼，林倾舟口吐鲜血，血液从嘴巴延伸至胸膛，睡衣已经湿透。

    他就那么倒在枕头上，像是睡着了一样，但脸色苍白如纸，几乎已经看不见呼吸起伏。

    “小舟小舟”殷泽衍疯了一样大步上前，心口疼得每一口呼吸都让他感到窒息，林倾舟被他抱进怀里四肢无力垂着，他慌得感觉灵魂被抽离，充满了无助，手都不知道放在哪里，声音发抖嘶吼着“小舟小舟你怎么样来人快来人医生”

    殷泽衍已经冷静不下来，心脏痛到极致全身用不上力，死活抱不起他，哽咽道“别怕，小舟，哥在呢，你别睡，我受不了。”

    房间没开灯，他的嘶吼太令人难过，林倾舟在黑暗中吃力睁开眼，已经是强弩之末“衍哥，我不行了。”

    “不会的，不会的小舟，哥现在就带你去医院。”殷泽衍脸色苍白，用尽全力拼命的想抱起他，可仍然一动不动，心里一点点绝望起来，泪水爬满了脸。

    林倾舟含着泪，眼神心疼又难过的看着他，费力伸手为他擦去泪水“衍哥，别难过，以后，别再那么任性了。”

    短短一句话像是用尽他全力，声音很低，都到这一步了，还是放心不下殷泽衍，还在嘱咐他。

    殷泽衍能感受得到他生命在流逝，无力又绝望地瘫坐在床上，把他紧紧抱在怀里“小舟，你别怕，如果你出什么事，我死也要和你死在一起。”

    “别傻了，不许这么说。”林倾舟眼泪落下来，像是想把他的轮廓记在心里“以后要再找个爱你的人，好好照顾你，你总是粗心大意，不让人放心。”

    殷泽衍脸上爬满泪水，拼命摇头“不要，我谁也不要小舟，我爱你，我谁也不要”

    林倾舟红着眼笑了笑，像是有些无奈，脸色越来越白又一次咳出血，殷泽衍用手接都接不住，他说话开始上气不接下气“衍哥，和你在一起，我，从来没有后悔过，但下辈子，我们还是不要再遇见了。”

    “我有点累，想先睡一会，你抱抱我，再抱抱我吧。”

    “我我你别走，小舟我求你，你别走”殷泽衍紧紧抱着他，把头按在自己胸口，像是想拼命留住他，他的小舟要走了，身上各处传来剧痛，痛的他已经说不出话。

    怎么办怎么办谁能帮帮他

    他的小舟他的小舟

    他还在拼命想办法，突然，林倾舟手像是断了线的风筝，慢慢落在了床上，眼睛无比疲惫，又终于像是解脱似的闭上了眼。

    殷泽衍眼睛已经失焦，大脑嗡嗡作响，他呆滞的看着怀里的人，小心试探的叫着“小舟小舟你再看看我”

    “小舟，天亮了别再赖床了。”殷泽衍滚烫的泪水夺眶而出，咬牙说道“小舟，哥错了，我我再也不缠着你了，我我再也不打扰你了，你快醒醒好不好”

    “小舟小舟我求你，你别吓哥”

    “小舟我的我的小舟”

    房间空荡荡没有人回应他，他终于忍不住崩溃，泣不成声，哀嚎的声音听着撕心裂肺

    林倾舟死了，就这么死在了他怀里。

    锥心的疼要了他的命。

    “小舟小舟你别走”殷泽衍猛地睁开眼，眼角湿润通红，胸腔里淤积着一团巨大的悲伤，让眼泪一次又一次涌出。

    缓了缓眼神慢慢聚焦，他小心翼翼侧过头一看，林倾舟坐在一旁正皱着眉看他，像是被吵醒，头上呆毛烦躁地竖着。

    看他这样殷泽衍又是哭又是笑，原来是梦，原来那些都是梦。

    他的小舟还好好的。

    林倾舟看他这样莫名其妙“有病。”转身打算去其他地方睡，下一秒就被殷泽衍扑过来死死抱住。

    “殷泽衍你干什么”林倾舟被殷泽衍抱在怀里直接压在床上，他抬手狠狠抽他一耳光

    殷泽衍双手撑在床上，眼眶通红盯着林倾舟看，像是在确认这是不是梦境，躲都没躲就那么任他打，直到他累的喘不过气才停下，他看着殷泽衍，突然发现那人眼里有着让人窒息的绝望和痛苦，不知道为什么林倾舟被刺痛，不再动手，就那么粗喘着气看着他。

    他能感觉到这人在发抖，像是在隐忍克制着什么。

    沉默半天，殷泽衍眼神痛苦，表情流露出一丝恳求，终于哽咽道“我们是不是真的没机会了”

    明知故问的问题，他还是想一次又一次的问，仿佛下一次一定能等到他要的答案。

    他眼里满怀希望，泪水滚烫落下。

    林倾舟愣了下，并没有给他一丝希望“是。”

    “是不是只要我不再出现，你就可以好好治病。”

    林倾舟慢慢红了眼“是，我不想再看到你。”

    殷泽衍点点头，忍不住哽咽出声，心脏一次次被碾碎，扭曲的疼，他手穿过林倾舟后背，直接俯下身紧紧抱住他，头埋进他颈窝。

    林倾舟以为他要做什么刚想反抗，就听他声音破碎悲凉说道“再让我抱一抱你，我就只是想抱一抱你，抱完我就要放弃了。”

    林倾舟一愣，不清楚他又要干什么，手上慢慢松了力，殷泽衍痛苦不已，他是真的打算放弃了，汹涌的情感冲击着他，他埋在林倾舟颈窝绝望又崩溃地大哭，声音嘶哑悲恸，像是一个无助的孩子，哭得林倾舟心里也开始泛酸。

    他要放弃了，他不能接受林倾舟死在他怀里，不能再害了他。

    可他也是真的接受不了失去他，只能最后把他紧紧抱在怀里，恨不能融入骨血。

    “对不起小舟，我弄丢你了。”殷泽衍眼泪大颗大颗落下来，抱着他力气倾诉着爱意，像是要把这一辈子的情话说完“我真的，很爱，很爱你。”

    林倾舟没有说话，任他抱着哭，可眼泪却一声不响的落下来。

    “要照顾好自己，再遇到喜欢的人”说到这里，殷泽衍心疼的几乎说不出话，他不能想象林倾舟喜欢上别人“再遇到也要最爱你自己，受了什么委屈你都可以找我，即使你不需要，我我也永远等着你。”

    林倾舟不会找他，也不要他了他知道，可他还是想把所有特权都给他，即使他不需要。

    周遭寂静无声，他的哽咽声尤其明显，林倾舟紧紧攥起拳，心里不知道因为什么疼的扭曲起来。

    他们两个走到这步，真是破败不堪。

    十二年，在今天终于要彻底翻篇了。

    林倾舟想了又想，最后还是伸手安抚的拍了拍殷泽衍的背，这一刻他突然不恨他了。

    爱不动了，也恨不动了，他解脱了。

    他，他们，都可以往前走了。

    那天晚上殷泽衍断断续续说了很多，也哭了很久，手臂一直紧紧抱着林倾舟，不曾松开。

    天亮林倾舟醒来时，他已经走了，走之前通知了沈云姝去接林倾舟。

    他不敢，不敢看着他走，怕控制不住留他，求他，所以自己一个人，从早上就躲到酒吧一角喝着酒。

    一瓶一瓶却怎么也醉不了，脸是红的，眼睛也是红的，笑着笑着就掩面哭了起来。

    从今以后他再也没有家了。

    他亲手毁了他和林倾舟的家，以后进门再也看不到那个人，再也没有人叫他衍哥，没有人记得他的习惯，没有人陪他过年跨除夕了。

    没有人

    那小舟以后会想他吗

    他迷迷糊糊想了一下，然后坚定的认为不会。

    殷泽衍哭着哭着又破涕而笑，一旁喝酒的人看他奇怪，也就只是看了他一眼。

    这世上痛苦太多，没人会在意他，在意他的人被他逼走了。

    林倾舟被沈云姝带走后一直在进行放化疗，他的病情拖延的太严重，要先进行一段时间的基础治疗，才能再做手术。

    化疗的过程痛苦又折磨，他几乎每晚都疼得睡不着，断筋断骨的痛让他发疯的自虐，沈云姝一直在照顾他，看他这么难受也是心疼的不得了。

    化疗说白了就是受苦，可这避免不了，林倾舟每晚疼得受不了，就会失控的咬自己忍住痛哭，沈云姝不在，请的男护工就会抱住他，拿出他的手让他歇斯底里发泄出来。

    他的抑郁好了很多，脱离那个环境一天天好起来，这样在痛苦时，他也有求生的意志。

    林倾舟吃完药疼过一阵后脸色惨白，身体虚弱的暴汗，眼睛都睁不开。

    护工手背上全是咬伤，有的血肉模糊，有的已经结痂，他皱皱眉带上手套掩盖住，拿了套干净的病号服给林倾舟换上，做完这些又出去拿了吃的东西回来。

    等回来的时候，林倾舟已经清醒过来，小脸苍白看上去就让人心疼。

    他看到护工先是道了声谢，毕竟他这种癌症犯病的病人照顾起来太费劲了，护工点点头没说话开始拆饭盒。

    林倾舟其实很不想说，想了许久还是好奇笑道“请问我的病传染吗你为什么穿防护服啊”

    拿勺子的手顿了顿，然后开始比划大体意思就是他洁癖。

    “不能说话吗”林倾舟问道。

    护工忙着手里工作没看他，点点头。

    林倾舟心里了然不再说什么，残疾人找份工作还是很辛苦的。

    他们话音刚落，沈云姝就来了，她进门先看了眼护工，然后又看了看林倾舟的脸色“不错，今天好多了。”

    “小段，这里我来照顾就好了，你先回去休息吧。”

    段护工点点头，收拾完转身就走了。

    看他走了，沈云姝叹了口气坐在床边，眼神温柔的看着林倾舟“再过几天就能做手术了，放心有我在。”

    林倾舟笑笑“哪能不相信你呀我的命就交到你手里了。”

    看他这样沈云姝笑笑“顾池马上就要来了，要见见他吗”

    “不了吧。”林倾舟笑意变淡，眼神幽深“能不能下得了手术台不说，我喜欢不了任何人了，别耽误别人。”

    段护工走出医院，又跑了一条街，一辆黑色劳斯莱斯商务车在拐弯那等着，他打开车门坐进去，钟宇透过后视镜看着他“还是那家医院”

    后面那人脱下防护服，一双眼睛深邃动人，五官精致立体，即使被口罩勒出血印还是英俊无比，这不是殷泽衍是谁

    他慢慢脱下袖子，血迹已经凝固了，这片伤口好了坏，坏了好，整片皮肤已经不堪入目，他只是淡淡地看了眼说道“恩，再包扎一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