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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叫嫂嫂
    宿醉总是格外煎熬的。

    翌日,慕云月在晌午一片金灿灿的阳光中醒来,脑袋昏昏沉沉,像兜头挨了一闷棍。

    采葭给她煮了碗醒酒汤,侍奉她喝下,嘴里一叠声抱怨“姑娘您也真是的,明知道自己酒量不行,怎的还把自个儿灌成这样得亏遇上的是林家世子,否则还真不知要出多大的事儿而今侯爷和郡主都不在家,您真要有个好歹,咱们几个做奴婢的,该怎么办”

    “我也不是故意的”慕云月轻揉额角的困倦之意,委屈巴巴,“谁知道那一盏果酒,劲头居然这么足,都把我断片了。”

    “就姑娘您这酒量,白水到您手里头,都能叫您喝成老白干。”

    采葭毫不留情地拆穿她,可到底不忍心看她难受,将喝空的瓷碗放回桌上,便绕到慕云月后面,抬手帮她揉额角。

    所谓“久病成良医”,慕云月不甚酒力,又分外贪酒,总也改不了。

    她身边的丫鬟都拿她没办法,只好从自个儿身上想辙儿。是以照水院里能近身伺候的,一个个都练就了极好的按摩手艺,消肿止疼,手到擒来,专供这种时候给慕云月舒缓。

    “这样可舒服些”采葭问。

    慕云月猫儿似的眯起眼,点点头。

    颅内的沉坠感缓缓疏散,关于昨夜的零星记忆,也重新涌入她脑海。

    虽然还是没办法串联成完整的事件,但一些要紧的对话,慕云月都还记得清楚,譬如他赠给自己的那张珍贵名琴,又譬如请她教导林嫣然抚琴,还有他弹奏的那首汉广。

    隐约似还有一抹柔软,栖息在她唇间,缠绵又炽热,依稀还带着淡淡冷梅香。

    那是什么

    慕云月抿了抿唇,百思不得其解,且越琢磨,脑壳还越疼。她索性也不费这力气,扯了扯采葭的衣袖,问“林世子呢”

    “天不亮就走了。”采葭道,“人家还赶着上早朝,可不像姑娘您,能一觉睡到这时候。”

    慕云月这才反应过来,她们现在还留在昨夜那艘画舫上。

    眼下,画舫已经在渡口边停稳。

    江风徐徐,夹岸垂柳在窗口款摆,枝叶刮蹭着舫顶木柞的檐角,“噼啪”作响。有几条稍长的枝绦,则越过窗棂,宛如美人柔腻的指尖,轻轻抚过窗前那张名琴。

    琴旁边置有一只细颈梅瓶。

    一枝红杏自瓶口斜斜逸出,深褐色的枝干,灰红色的萼,花朵密密匝匝攒在一块,瓣间还凝了水露,瞧着娇艳欲滴。

    “这枝杏花多少钱”

    “十文钱。”

    像是多年前就已经演绎过的戏码,按着一个她陌生又熟悉的套路走下去。而对话的最后,也果真出现了一只手,将那枝花接走。

    五指修长如玉,衣袖玄底锁金边,而那人的脸,则笼在一片迷雾深处,她看不真切。

    慕云月不禁有些恍惚。

    那应是自己当年在卢龙城,帮别人卖花时候的事。

    卢龙城并不算富裕,没有人愿意为一枝随手就能摘到的花掏钱,她的生意可谓惨淡至极。直到一个黑衣少年出现,事情才有了转机。

    起初,慕云月只当是自己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老天爷感动于她的执着,才会派这么个财神爷来,助她时来运转。

    也是直到后来,一个来她这里买花的男人,不小心说漏嘴,慕云月才知道,哪有什么“时来运转”,不过是有人在她不知道的地方,一直默默付出罢了。

    可等她再去找那个少年,想同他当面致谢,却是连影子也寻不见。

    且因着最开始的疏忽,她连人家长什么模样都记不得了

    “唉。”慕云月惋惜地叹了口气。

    倘若能自个儿选择重生的时间就好了。

    她一定会选在自己十二岁,第一次去卢龙城的那年。如此,她就可以让自己从一开始,就避开与娄知许的相遇;也能跟那个帮过她的少年,好好道一声谢。

    “林世子走的时候,可有留下什么话”

    慕云月去到窗边,拨弄那枝杏花。

    金芒透过的轩窗照进来,她纤白的手指微微泛粉,仿佛杏花瓣上凝结的春冰。

    采葭点头道“有的。林世子说,这张琴就暂且先留在姑娘这里,希望姑娘能再好好考虑一下。”

    考虑什么

    采葭没说,慕云月却知道,无非就是教导林嫣然学琴的事。

    其实,她也没什么好不同意的。她很喜欢林嫣然那小丫头,且昨夜她也已经知晓,这位林家世子就是恒之,哪怕只是报答他前世的恩情,她也不会拒绝。

    可

    想起那位广云台的花魁,慕云月不觉咬紧下唇,但也仅是片刻,她便释然一笑。

    有什么好别扭的原本自己寻他,也只是为了报恩,他心中到底念着谁,与她又有什么干系

    情爱实在太累,也太难,她早已不抱任何希望。这辈子,她或许还会嫁人,也会生子,但最多也就和对方保持相敬如宾。

    动心什么的,永远不可能了。

    “打发人去长宁侯府上回句话吧。”慕云月抬指随意抚了下弦,在那串清越绵长的琴音中,淡然道,“就说这事我同意了。”

    于是教琴之事就这么决定下来。

    慕云月才坐马车回到家中不久,派去长宁侯府上传话的小厮,便带着答复回来了。除却例行的感谢之语外,林家还将第一堂琴课的时间和地点也决定下来

    就在五日后,澄园广筑之内。

    慕云月起初还有些疑惑,为何不直接去长宁侯府上教琴,非要绕那么远的路,跑到京郊。

    后来转念一琢磨,如今她父亲母亲都不在京中,她一个闺阁在室女,总独自往一个外男家中跑,的确不合规矩。即便他们知道自己清清白白,也容易招人说闲话。

    去京郊就不同了。

    那里人少,不及京中惹眼。且澄园那片地方到处都是各家勋贵的别院和田庄,慕家在那里也有置业,她大可以用“去自家园子闲逛”为由,上澄园教琴,而不会被人怀疑。

    啊,这个林榆雁还真不愧是“美人之友”,连这点都想到了。

    也难怪那么多姑娘都着了他的道。

    慕云月捺了下嘴角,将帖子收回抽屉中。五日之后,她如约再次踏上去澄园的路。

    园子内外似乎都被人刻意打点过,较之上回,丫鬟小厮明显安静不少,见到她也都战战兢兢,不敢说话,持刀巡逻的护卫也多了好些。

    毕竟有孩子在这里,安全总是最要紧的。

    慕云月也就没多想,跟着引路的丫鬟,径直去到广筑。可还没进门,她就被一道撕心裂肺的哭嚎声给震得皱紧了脸。

    “我、不、要、学、琴不要不要死也不要”

    静室内,林嫣然正坐在地上哇哇大哭,声音惊天动地,都能看见喉咙里的小舌头。头顶的冲天辫跟着脑袋一晃一晃,像开花的蒜。

    卫长庚手里卷着一册书,立在林嫣然面前,面沉如水。

    慕云月站在门外,都能听见纸张被揉皱的细碎“吱吱”声。

    小厮们都哆嗦着缩起脖子,一劲儿往角落里躲,连穿堂而过的风,都比以往小了许多。

    可林嫣然到底只是一个五岁大的孩子,卫长庚也不好真冲她发火,就这么冷着脸,瞪着她,眼睛瞪得圆圆的,却一个字也憋不出来。

    颇有一种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的委屈憋闷。

    慕云月忍不住想笑。

    想不到在外威风凛凛的世子爷,怼人收拾水匪都不在话下,回到家中,竟会被一个五岁的孩子折腾得无计可施。

    还挺可爱的。

    慕云月迈步进屋,打趣道“原来嫣儿并不想学琴啊,那世子为何不早告知于我害我以为是嫣儿自个儿想跟我学琴,白高兴了这么久。”

    卫长庚目光有一瞬躲闪,像是被人戳中什么心事,却是咳嗽一声,沉道“孩童多贪玩,若是做长辈的再不多加看顾引导,日后真叫他们玩物丧志,岂不毁了他们一生倘若还是个仲永之才,不是更加可惜”

    “慕姑娘今日过来,也无需顾忌,该怎么教,就怎么教。倘若嫣儿有什么不服管教之处,慕姑娘想动戒尺,也是使得的。”

    此言一出,慕云月和林嫣然都抖了抖。

    林嫣然回神,哭得更加大声,倒在地上直接打起滚来。

    慕云月也低下头,沉默不语。

    对一个五岁的孩童就能直接上戒尺,他未免也太严苛了些。

    但再瞧他这通身沉稳内敛的气质,以及说出这番话时,那副理所当然的表情,只怕他的过往,就是在戒尺这类的阴影下度过的吧

    说不定还要更加可怕。

    该是怎样惨淡的童年啊

    慕云月不由生出几分疼惜,叹道“世子这又是何必呢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嫣儿学成了琴,不一定就能幸福一生;学不成,也未必就会凄惨一辈子。你这般凶神恶煞,别说嫣儿了,连我都有些害怕。万物皆有灵,要是让你那尚未谋面的孩子瞧见,只怕以后都不敢托生到你家。”

    她说这话,不过想揶揄他一下。

    然卫长庚听完,却是挑了下眉,意味深长地看向她。

    慕云月这才猛然惊觉,自己这话说得有多暧昧。

    哪有一个闺阁在室女,会当着一个外男的面,公然调侃人家未来孩子的

    “我、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慕云月脸颊顿时滚热起来,摆着手,连忙给自己找补。

    卫长庚勾了下唇角,倒也没调侃她,只忍着笑,“哦。”

    “哦”得非常短促,也短促得非常有灵性。

    慕云月这下连耳朵尖儿都烧着了,咬牙瞪住他,恨不能在他身上捅两个窟窿。

    想不到啊想不到,在船上刚见面那会儿,他还是多么端方持重的君子啊。为了男女大防,连她送过去的棉被和吃食都不收,现在居然也开始逗弄起她来了。

    果然是人不可貌相

    卫长庚舒舒服服地享受着她的瞪,不仅不恼,还卷著书,闲闲地轻敲手心,含笑反问“慕姑娘这般看我,可是又有别的意思了”

    慕云月狠狠剜他一眼,也懒怠搭理他,犹自蹲下身来,安抚林嫣然“嫣儿莫哭啦,告诉姐姐,你是当真不想学琴,还是打算先试一试再说”

    她对孩子一向有耐心,声音也细柔温淡,宛如阳春三月拂面而来的风。

    林嫣然很快便在她的安抚下,一点一点平静下来,打着哭嗝,从掌心抬起一双婆娑泪眼,哽咽问“若是若是嫣儿愿意学、学琴嫂、嫂嫂是不是就肯嫁给我哥了”

    慕云月被她这天马行空的问题噎了一噎,实在不知,这两件风马牛不相及的事,她是如何扯到一块的。

    到底是五岁的孩子,慕云月也不好跟她解释这个,只耐下性子纠正道“不是嫂嫂,是姐姐,这个不可以叫混,会出事的,知道吗”

    林嫣然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那跟姐姐重新再喊一遍,姐”

    “嫂嫂。”

    “”

    慕云月一口气没喘上来,险些把自个儿呛死。

    边上传来隐忍至极的窃笑,即便不去看,慕云月也能想象出,某人现在憋笑憋得双肩耸动的模样。

    她没好气地瞪过去。

    卫长庚拳头抵唇咳嗽一声,假装什么也不知道,自管转回罗汉床上坐好,重新展开手里的书,继续翻阅。

    宽松的藏青色燕居服修出他蜂腰长腿,劲腰宽肩。往阳光底下一坐,颇有一种远岚微云的清隽旷远之感。世间万物便是入了他的眼,也经不了他的心。

    然书卷底下遮挡住的唇角,却是高高翘了起来。

    他尝试往下压,竟还压不下去。

    倘若慕云月再瞧仔细些,还能发现,他手里那卷书拿倒了。

    可眼下,她的全部注意力都在林嫣然身上。

    慕家没有林嫣然这般年纪的孩童,慕云月也不知该怎么跟他们沟通。

    打是打不得的,骂自然也不能够。可这称呼到底敏感,不改不行。自己人听了,或许能当成是孩童不懂事,胡乱唤着玩的;若是叫有心人听了去,麻烦可就大了

    慕云月轻咬食指第二节,凝眉思忖。

    便这时,袖子上冷不丁被拉扯了下,力道极轻。

    慕云月回神去瞧,就对上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

    眼眶红红的,鼻尖也红红的,两只瞳仁却乌亮如同浸在水里的黑曜石。睫毛叫泪珠打湿,凝成一绺一绺,将双眼又放大数倍。

    一张口,声音还带着哭腔,软糯如糕糖。

    “嫂嫂不让嫣儿喊你嫂嫂,是不是不喜欢嫣儿啊”

    慕云月“”

    这招她上次是不是用过

    人不会在同一道阴沟里翻两次船,慕云月指甲掐着手心,强迫自己狠下心,板起脸道“不管我喜不喜欢嫣儿,嫣儿都不能喊我嫂嫂,得叫姐姐。这很要紧的,知道吗”

    林嫣然没说话,只伸手去拉慕云月的手,却不完全牵住,就抓着她小拇指的一小节,轻轻地摇晃,可怜兮兮。

    樱红的唇瓣越嘟越高,眼里的水雾也越聚越多,俨然又要决堤。

    慕云月“”

    实在太可爱了,真的没办法拒绝。

    忍了又忍,慕云月到底松了口“好吧。”

    抬手帮她擦去眼角欲坠不坠的泪珠,又说“不过咱们得约法三章,嫣儿只能在我面前这么唤。若是周围有别人在,嫣儿就得乖乖喊我姐姐,知道吗”

    “那哥哥在也不行吗”林嫣然眨巴着眼,指着罗汉床问。

    慕云月顺势转头。

    卫长庚还在看那本书,目不斜视,耳不旁听,仿佛并不知道这边究竟发生了什么。

    到底是谁的妹妹啊

    慕云月心中暗诽,扭头正要说“不行”。

    林嫣然就拍着两只小手,兴奋得一蹦三尺高,“太好啦,嫂嫂看哥哥了嫂嫂喜欢哥哥那哥哥在,嫣儿也可以管嫂嫂叫嫂嫂啦”

    说罢,她就张开两只小细胳膊,拥入慕云月怀中,心满意足地蹭啊蹭啊蹭,“嫂嫂真好,嫣儿好喜欢嫂嫂啊。”

    慕云月被她逗得哭笑不得,如何也想不通,这三条南辕北辙的逻辑线,是如何被她理顺的

    要不是刚才,自己亲眼看见他们兄妹两人闹得那般厉害,她都要怀疑,这两人是不是事先串通好,故意在这里给她挖坑。

    那厢罗汉床上,卫长庚却是气定神闲地翻过一页书。

    终于发现自个儿把书拿反了,他挑了下眉,又气定神闲地将书本颠倒回来,继续看。从始至终,都没往别处瞧上一眼。

    修长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敲击着扶手,声音像是雨点落清池,激起一圈又一圈涟漪。

    而他的嘴角,也在那悠悠的动静中,几不可查地勾起仰月笑纹。

    没有惊动任何人,只惊了他自己的心。

    连哄带骗地折腾大半天,林嫣然总算可以安分地坐在玫瑰文椅上,晃着两只小短萝卜腿,乖乖听慕云月讲课。

    教琴之事虽是临时应下,慕云月却从没想过敷衍了事。

    琴道入门有多重要,没人比她更清楚。万一要是领错了路,真让一个仲永之才泯然众人,这责任她可担待不起。

    是以这五日,慕云月在家也没闲着。

    忙活完府内中馈,她就去书房翻琴谱,一面回忆过往师父是如何教导她的,一面制定自个儿的教琴计划。

    为了让林嫣然能更好地接受她讲的东西,慕云月还特特去请教过林家之前的琴师,大致了解林嫣然现在的水平。

    诚如这位世子爷所言,林嫣然学琴已有数月,虽毫无长进,但也并非完全没有天赋,只是心太散,需要人在边上看着。

    慕云月今日过来,也是做好了时刻盯着她练习的准备。

    却不想,小妮子根本不需要她监督,自个儿就练得津津有味。虽说指法还有些不规范,但也的确看得出,她是尽了心的。

    有这心就很是足够了。

    “嫣儿明明很聪明,照这劲头练习下去,假以时日,都能弹得比我好了。”

    慕云月抚着林嫣然的小脑袋,由衷夸赞,边说边朝采葭抬抬下巴。

    采葭领命出门,片刻之后再回来,她手里就多了一个剔红雕漆的四层食盒。

    林嫣然两眼登时亮起,一瞬不瞬地盯着食盒,“嫂嫂,这是什么”

    那厢一直垂首“刻苦攻读”的某人,也动了动眉梢,斜来眼尾一缕余光。

    “是鹅黄酥。”

    慕云月接过盒子,解释道“我自个儿做的,你尝尝。练了这么久的琴,也该休息一下。”

    她边说,边抽开顶层的小屉子。

    二三十个鹅黄酥,每个都约指腹大小,雕成精巧的花。整整齐齐码放在屉子里,也摆成花朵的形状,精美得都不像吃食。

    孩子大多贪吃,品相精致的就更是吸引他们眼球,林嫣然也不例外。

    自打目光沾上鹅黄酥,她就再没挪开过,甜甜地道了声“谢谢嫂嫂”

    她便迫不及待伸出手,揪起一个塞进嘴里。

    酥甜的口感在味蕾上跳舞,她眉眼也不自觉飞扬起来,“好吃好吃”

    上一个还没吞下去,她就又伸手抓了一个,恨不能多长一张嘴。

    “慢点吃,小心噎着。”

    慕云月沏了盏自个儿带来的果茶,推至她面前,又从食盒中抽出第二、三层屉子,交给采葭,让她拿去分发给大家,“大家今日也都辛苦了,吃些点心休息一下吧。”

    小厮们都受宠若惊。

    不过是在旁边站了会儿,居然也有吃的京中竟还有这么善解人意的主子

    幸福来得太突然,以至于采葭将屉子递到他们面前,他们都没敢接,只打量着慕云月。

    见她笑得实在温婉无害,他们看得心跳怦怦,这才红着脸,接过去,一叠声道谢,直夸她是女菩萨在世。

    然善解人意的女菩萨,连庭院里洒扫落叶的婆子都照顾到了,却硬是把罗汉床上的某人给忘得一干二净。

    卫长庚乜斜眼,淡淡瞧去。

    慕云月还跟他装傻充愣,将两盒空屉子亮给他瞧,大眼睛眨啊眨,无辜又狡黠。

    分明就是在为适才被自己逗弄之事,故意报复他

    卫长庚轻哂。

    个头不大,气性倒不小。

    可偏偏,自己还真拿她没办法。

    再一细品,这辈子,小姑娘对他的确是比前世友善许多,但也始终保持着一种距离,客气疏离,压根亲近不得。

    这还是重生以来,她第一次在他面前,露出这般嚣张的模样。

    所以她现在是对他亲近一些了

    仅是一个念头,一点猜测,未经证实,卫长庚心里却涌起一抹甜,比吃着了她亲手做的鹅黄酥还高兴。

    但鹅黄酥还是要吃的。

    于是卫长庚就把视线挪到了林嫣然身上,什么也不说,就给她一个眼神,让她自己体会。

    林嫣然仿佛被一记无形的焦雷劈中,从头顶的呆毛,到鞋子里的脚趾头都结结实实哆嗦了下,本能地就要把自己的鹅黄酥双手奉上。

    可转念一想,她又凭什么

    她都五岁啦

    已经很大,连床都不尿啦

    还这么怕他,像话吗

    心一横,林嫣然抓起屉子里仅剩的三枚鹅黄酥,一股脑儿全塞进嘴巴里,腮帮子鼓鼓胀胀,包子脸真成了“包子脸”。

    卫长庚不屑一嗤,“也不怕把自己噎死。”

    林嫣然“噎、噎死也比吃不到强”

    卫长庚英隽的剑眉蹙起来,双眼似沉了一湖冰水,漆黑凛冽。

    林嫣然单薄的小肩膀抖了抖,却是越发梗起脖子,跟他对着干。

    火星“滋滋”在两人之间迸溅,下一刻好似就要烧着。

    慕云月无奈失笑,“都多大的人了,还跟一个孩子一般见识。”

    边说,边从食盒最底层端出一个瓷碗,起身来到罗汉床边,将碗放在榻面的小几上。

    玉腕间的两只银镯随她动作,轻轻磕碰了下碗沿,发出轻微而悦耳的碰撞之声。

    那点银色微光,也随之跃入卫长庚眼中。

    那是一碗莲子羹,熬得极稠,还没入口,香气就已经沁入心脾。

    卫长庚心尖微颤,却还是矜持着,淡然合上书,明知故问道“给我的”

    尽管极力克制过,尾音还是扬了起来。

    慕云月忍不住想笑。

    都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倘若“口是心非”也能拉出来比上个几回合,这人认第二,恐怕就没人敢自称第一。

    “世子过去帮了我不少,我若当真什么也不做,委实说不过去。只奈何手艺欠佳,若是不合世子胃口,世子爷可以不喝。”

    慕云月说着就伸出手,要将碗撤回。

    可不等她指尖触即碗沿,卫长庚就已先一步,将碗拉到自个儿面前,“却之不恭。”

    莲子羹的温度透过瓷碗,传递到他手上,依稀似还留着她指尖的芬芳。

    卫长庚适才还乌云密布的眉眼,一瞬间柔软下来。

    怎么会不合胃口呢

    她做的莲子羹,他其实是喝过的,味道很好,比御膳房所有厨子加一块,做得都好吃。

    只不过当时那碗,并非给他做的罢了

    卫长庚还清楚地记得,那是一个盛夏的午后,他例行去校场检阅,正巧遇上她去看娄知许。

    彼时,她就抱着这么一个食盒,立在演武场外,踮脚往里张望。

    烈日当空,她面颊都晒得通红,鼻尖也沁出了细密的汗珠。可怀里的食盒却抱得稳当,硬是没叫日头晒到半寸。

    “这碗莲子羹是我拿冰湃着的,可解暑了,你快些吃,不然等冰全化了,可就不好吃了。”

    检阅一结束,她马上将食盒往娄知许手里塞,塞完就跑,唯恐他不要似的。

    而最后,娄知许也的确没要那碗羹。

    皱鼻冷“嘁”一声,他就把羹汤连食盒一并扔在了角落,头也不回地走了。

    几个同僚跟他调侃,他还嗤之以鼻,“这种东西,傻子才要喝。”

    那时候他有多生气

    卫长庚自己都已经记不清,只知道内廷司新给他送去的白玉扳指,竟是在不知不觉间,被他生生捏碎了。

    有那么一瞬,他恨不能把小姑娘拉过来,看看她挑中的男人,到底都做了些什么。

    可若真是那样,她怕是会难受得哭出来吧

    想着她泪眼婆娑的模样,他到底是没忍心,只能自个儿将那食盒捡回来,偷偷地吃了那碗莲子羹。等吃完,又让人拿了支簪子,借娄知许的名义,跟她道谢。

    看到她收到簪子,欢喜的模样,他当真不知该高兴,还是该难过。

    莲子心苦,她害怕娄知许受不住,加了好些冰糖,甜得都快赶上蜂蜜。

    可他尝嘴里,却仍旧苦涩无边。

    但,还是很好吃的。

    原以为自己这辈子都没办法再尝到她的手艺,没想到

    看着这碗专程为他做的莲子羹,卫长庚心里忽然柔软极了,搅着汤匙,正要入口,瞥见羹上漂浮着的细碎白色干花,他动作又顿住。

    “你在里头加了栀子花”

    慕云月愣了愣,点头应是,“加些栀子花,口感能更好一些。”见他脸色不对,她不由惴惴,“可有什么不妥”

    “我哥对栀子花过敏。”林嫣然抢白道。

    嘶

    这就尴尬了。

    看着碗里的莲子羹,慕云月和卫长庚都沉默了。

    第一次送人谢礼送成这样,慕云月窘迫得恨不能挖个坑,把自个儿埋了,“我不是故意的要不下回我再还给你重新做一份”

    卫长庚盯着瓷碗,眼里满是不甘,良久,才终于承认,自个儿是真喝不了,懊丧地点头道“就这么说定了。”

    说完,他便目不转睛地盯着慕云月瞧,执拗得像个孩童,仿佛不亲眼看着她点头,他就不肯罢休。

    慕云月忍俊不禁,适才那点窘然,也因这一笑烟消云散,无奈地道了声“好。”端着莲子羹回去。

    然转身的一瞬,慕云月的眉心却是蹙了起来。

    过敏并非什么稀奇事,她母亲丹阳郡主就对生姜过敏,半点也碰不得。为此,丹阳郡主还跟林太后抱怨过。

    林太后为了安抚她这个闺中密友,便偷偷告诉她,其实皇家也有这么个过敏的毛病,也不知从哪一辈开始过继下来的。反正她进宫的时候,宫里头的栀子就已经绝干净了。

    还说什么,他们林家的子弟各个都身强体健,她入宫之前,就没什么忌口的。冷不丁什么栀子做的东西都尝不到,她着实难受了许久。

    私底下,她们还曾打趣,说那是富贵毛病,寻常人家想得,还得不了。

    倘若这些都是真的,那林榆雁不该有过敏的东西。而现今皇室凋零,最有可能对栀子过敏的,就只有

    慕云月端碗的手微微一颤。

    作者有话说

    阿芜“我好像又发现了一件了不得的大事。”

    这章肥不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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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天开始恢复正常更新啦,一更依旧是中午12点;二更是晚上21: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