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话音还未落,镜容已经喉舌滚烫。
他平躺着,并未睁开眼,却在她踯躅不已的时候,轻轻应了声
“好。”
她的身上香香的,软软的。
不似她衣上的皂香,这是一种不知从哪里散发出来的、甜津津的香气,令人不忍拒绝。
葭音带着香与热。
黑夜中,少女双眸明亮,瞧着躺在身侧的佛子。
他很安静,面色未动,甚至都没有张开眼。那呼吸声也是静悄悄的,葭音要凑近些,才能听得到。
轰隆一道雷声。
她将脸埋到他身侧。
不大不小的一张榻上,只有一床厚实的被褥。听着窗外的风雨声,葭音如今没有任何想轻薄镜容的意思。
她承认,自己一开始接近他,是被镜容的皮骨之相所吸引。
他生得好看,气质却是清冷如云,让人悄然生了心驰神往之意。
起初,葭音只想在他身侧多待一会儿。看着他守灯、念经,陪他说说话。
却不想越陷越深。
镜容曾对她说,自己有罪,她又何尝没有罪过呢
但如今,葭音只想抱抱他。
她伸出手,探向厚实的被褥子,他只穿了一身里衣,腰身坚硬而结实。
葭音将脸埋深,整个人愈发凑近了些,贪恋地深吸着佛子身上的香气。
从他身上汲取温暖。
风声愈烈,狂躁的冰粒子拍打着窗牖,雷电一道接着一道,直赳赳地劈开天地,仿若能将屋舍震碎。
镜容没动,任由她抱着,乖巧得不成样子。
她把脸颊贴在对方胸膛处,能听到他怦怦的心跳声。
镜容的怀里很温暖,身上的温热感让葭音心安。小姑娘又伸了伸手,将对方搂抱得更紧了,浑然不觉那人的身体开始僵硬起来。
她浑身贴向佛子,隔着两层里衣,感受着他给自己带来的宁静与安适。
突然,镜容沉沉道“阿音,你莫动了。”
他的声音低哑。
“我会想到别处去的。”
葭音一愣,“我只是想抱抱你。”
“是,我知晓。”镜容没有责怪她的意思,稳下心神道,“阿音,是我有罪,我没有办法对你心如止水。你躺在我身边,还这样抱着我,”
他的声音又低下去。
“我没有办法不往别处去想的。”
这一番话语,让葭音怔了。
刚触到被褥的手指兀地发烫,带着她五脏六腑也如同在沸水里滚了遭般,热意直直冲到脸颊上。
她下意识把手撒开。
一道惊雷劈下来。
肩膀下意识地抖了抖,身侧之人忽然握紧了她的手。
“镜容”
她的底音湿湿的,微惊。
葭音的手指很凉,他的手却十分温暖。闪电沉下去,黑夜弥漫上来,她被人轻轻搂入怀中。
他的身子生烫,如一块烙铁。
少女被佛子揉在怀里,脸颊再度贴上他的胸膛。
只一抬头,就看见黑暗中,他光洁的下颌。
镜容的呼吸稍稍落下来,如同一道柔和的春风。
“不舒服么”
他的身子骨太硬了。
葭音摇摇头,伸出手,将他抱得更紧了。
她的身形柔软曼妙,像水一样,隔着两层里衣,镜容的手指顿了顿,心里头暗骂了自己一声。
他真是不知廉耻。
这么多年,这么多本经书,都白念了。
她的胸口,随着呼吸起起伏伏。像绵延的、用水做的山峦。葭音不经意地压着他,压得他从唇齿里闷闷喘出一声气。回过神来时,只见镜容紧阖着双目,唇线抿得极紧。
过往二十余年的清灯古佛,他想抛开心中杂念,就这般抱着她取暖。
可偏偏又有连万千经文都抑制不住的东西,带着一股无名的火,让佛子的肺腑滚烫。
他的喉结一动。
轻颤着睫羽,镜容在心底默念着清心咒,一瞬间仿若回到了万青殿的雨夜。她赤着脚走入殿,踩着如云似雾的春毯,绮罗随着窈窕身形荡漾开。
他手上的佛珠,竟不自觉地滚落在地。
“啪嗒”一声,还好对方只顾着唱戏,没有发觉这边的动静。
佛子垂眸,无声捡起佛珠。
心中暗骂,孽障。
这一声孽障,不知是在骂谁。
第二天,她有些发烧。
可说服齐崇下山的事却刻不容缓。
镜容悉心给她探了脉象,待施针服药之后,已经将近正午。
凝露端上几个简单的饭菜,他看上去没太有胃口,只匆匆吃了几口,叮嘱她在床上安生躺着,不要下床,当心着了凉。
葭音腿上盖着厚厚的被褥子,闻言,乖巧地点了点头。
等他再回来,已至黄昏。
暮色落下来,门外的积雪未化,他披风戴雨走进屋,将骨伞放至门边。
进来的第一件事,就是问她身子有没有好些。
葭音直起身子
“我好很多了,烧也退下来了。怎么样,齐老将军还是没有同意吗”
镜容如实地点点头。
到了第三日,齐崇竟开始不见人了。
山顶处的屋门紧闭着,俨然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姿态。
第四日,二人终于坐不住了。
沈星颂那边已经在尽力拖延时间,可这一直拖下去,也不是个办法。
他们叩了一上午的房门。
房间里面寂寥无声,根本没有人回应。
葭音歪了歪脑袋,看见窗纱上那一袭人影。
“齐老将军”
候到午时时,原本好不容易放晴的天,竟开始飘小雪。
镜容欲给她解下外衫。
就在此时,面前的房门突然“嘎吱”一响,齐崇面无表情地扫了葭音一眼,又瞥了瞥愈下愈大的雪。
“进来吧。”
葭音一阵欣喜。
谁知,齐崇却将镜容拦住。
“小丫头进来,你一个大男人,就在雪地里冻着吧。”
只进来一个人,也是好的。
桌子上摆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粥。
她脸上带着笑,问齐崇“老将军,这是给我的”
对方稳稳当当于桌前坐下,没回话,也没拦着她喝粥。
葭音这才发现,桌子边儿又摆着一件破了口子的衣裳。
她拿起针线,三下五除二地缝补了起来。
忽然,葭音看见内衬里的一个“梅”字。
极为娟秀的梅花小楷,用细密的针脚,精心地缝进衣袍中。这不禁让她联想起来自己在泉村与镜容“结发”时,也将自己的一根头发缝进了对方袈裟里。
缝好了衣裳,少女双手,将其呈上去。
齐崇并没有太多的表情。
直到她试探性地问了那句“老将军,这件衣裳,还有上次我缝补的那件衣裳,应该都出自令夫人之手罢”
两件衣衫的针脚细致,细细看这缝衣之法,应当是一人所为。
谁知,听到这句话后,齐崇的面色忽然变了变。
那不是一种恼怒,而是更多的是一种无可名状的情绪。那是葭音从未看过的、也描述不上来的表情愤懑,感慨,怀念,以及
深深地自责。
她看见了身后墙上挂着的,一幅美人图。
一位年轻,貌美,明媚的女子,手执着一柄团扇,正笑得灿烂。
“这是我的女儿。”
齐崇的声音多了几分沧桑感。
葭音忽然想起,之前在大魏武将传记里看到
齐崇的妻女皆死于叛军之手。
“他们怕我,恨我,为了要挟我,便将我的妻女抓起来。吾妻梅儿刚探出喜脉,长女阿珠才刚及笄”
只这一句话,原本坚毅刚强的老将军,顿时泣不成声。
为了保卫家国,他没有第一时间去救她们。
没有救下夫人梅儿,女儿阿珠,还有夫人肚子里还未成形的孩子。
自责,悔恨,愤怒万千种情绪,在一瞬间漫上心头。
齐崇双手捂着脸,痛哭不止。
镜容站在门外,簌簌飞雪从沿着伞面落下,衣摆上也积了一层薄薄的霜。他在屋外站了快有半个时辰,忽然听到了屋里的哭声。
那是极低沉的,极压抑的哭泣声。
不知过了多久,房门终于被打开,小姑娘在那头轻声道
“镜容,你先进来吧,外面太冷了。”
他抖了抖身上的雪,放下骨伞,走进屋。
房间里没有先前那般冷漠与剑拔弩张。
齐崇没有在镜容面前落泪,微红着眼眶,问镜容
“说吧,你们要我这一把老骨头做什么。”
镜容讶异地看了葭音一眼。
紧接着,对方也不避讳着她,同齐崇讲了如今京城里的状况,和沈星颂的计划。
何氏虽然手里握着兵权,齐崇原先的麾下却占了大多数。何聿居功自大,目中无人,而齐崇原先在军营里,却是众望所归。
直到夕阳西下,镜容才带着葭音拜别齐老将军。
佛子立于门下,朝着屋内端坐的人影,双手合十,深深一揖。
走下山,他问葭音
“你今日同齐将军说了什么,他怎的突然就改变了主意”
佛子撑着伞,歪着头。
迎上镜容的视线,原本是一件值得庆祝的事,她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齐老将军的妻女,因为战争故去了。他痛恨自己没能救下她们,从此避世不出。”
镜容握着伞柄,目光淡淡垂下。
“我同他说,若是何氏真的谋反兵变,外戚专权,这天底下会有更多无辜的人受到牵连,会有更多将士失去妻女,失去至亲。”
“他问我,如何保证,若是他动兵,便不会出现我所述的情形。”
“你如何说”
“我说我也不知道,但是我信镜容。”
作者有话说
明天再努力写个双更或者双合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