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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落水
    洛志极满怀着憧憬与期待,那看着诸野的神色,几乎已将诸野当成了他心目中最了不起的辟邪圣物,毕竟能镇住京城十大鬼宅的男人,一定不会是什么普通人。

    可谢深玄呆住了。

    他本是想劝说洛志极好好读书,以后莫要再翘课跑去什么寺庙道观瞎逛了。

    读书才是正道,学习才能拯救自己,做人不该这么迷信,可他怎么也想不到,洛志极的领会竟然会出现这样的偏差,他怎么会将诸野当做是辟邪圣物呢

    诸野想也不想,飞快拒绝“不。”

    洛志极有些失望。

    谢深玄觉得自己看到了劝说洛志极的机会,急匆匆便道“诸大人一身正气,可他家是鬼宅啊。”

    诸野“我”

    谢深玄“你这体质,住进鬼宅,怕是要出点什么事情。”

    洛志极恍然回神“对啊。”

    谢深玄“你不能住在他家里。”

    洛志极点头。

    谢深玄松了口气,觉得自己总算挽回了这莫名其妙的事态发展,事情还不算太过离谱,接下来他只需要劝说洛志极好好读书便好。

    可洛志极是什么人。

    他为了辟邪能够信仰那么多宗教,对他来说,这种简单的挫折,当然不是什么问题。

    “玄影卫还招人吗”洛志极飞快转移了话题,认真向诸野询问,“我能加入玄影卫吗”

    谢深玄“”

    诸野“”

    这孩子到底在想什么啊

    谢深玄“不是啊这等等”

    他生平第一次,感觉到了语言的无力。

    诸野再一次拒绝洛志极。

    “不招。”诸野冷漠说道,“你是太学学生。”

    洛志极“啊也对,若不能通过科举,你们也不可能招我”

    谢深玄一顿,猛然觉得,自己的机会,显然又来了。

    虽然最初是出现了一些偏差,可洛志极自己领悟了接下来的要义,他已经发觉只有好好读书才能当官了,那他只要再稍稍助力,洛志极一定能将自己在成仙之事上的毅力,分到读书上来。

    谢深玄道“对,你只要通过科举”

    诸野“暂时不收文官。”

    谢深玄“”

    洛志极“”

    洛志极喃喃自语,道“对哦,玄影卫是武官。”

    谢深玄狠狠瞪向诸野,简直恨不得将那些话塞回到诸野口中去。

    诸野有些不知所措,可话已出口,他已没有再收回的办法了,他只能沉默着垂下眼,再闭上自己的嘴,发誓不论待会儿再发生什么,他也不要随便开口说话了。

    洛志极已经找到了新的希望。

    “我明白了。”洛志极说,“我会好好努力的。”

    谢深玄“努力”

    等等,方才诸野一句话,堵死了他参加科举的路,那洛志极此时此刻所说的努力,到底是想做什么

    洛志极“我要参加武举。”

    谢深玄“啊”

    洛志极“放心吧,谢先生,我从今日便会开始好好努力”

    谢深玄“啊”

    洛志极握拳“我会加入玄影卫的。”

    谢深玄“啊”

    不是,等等。

    事情怎么就朝这种方向发展了啊

    谢深玄呼吸一窒,不由自主便回忆起前两天学生们的诸多小试的结果。

    洛志极的文章写得很好,虽然弹的是大悲咒,可琴技极佳,画的是花仙,但画技真的很不错。

    这可是他们癸等学斋中八中挑一的文科人才,谢深玄寄予厚望的整个学斋的希望,这样好的苗子,他竟然想去参加武举

    谢深玄又仔细回忆了洛志极的武科成绩。

    平射,洛志极他的确射到了靶子。

    但那箭摇摇欲坠,插在靶子最外沿,看起来只是一场美丽的意外。

    之后的步射和骑射,洛志极无一合格,若他去参加武举,只怕才要真的完蛋。

    谢深玄无语凝噎。

    “要不要再考虑考虑。”谢深玄好容易缓过心神,意图垂死挣扎,“文文臣之中,也是有不怕鬼怪正气十足的好官的。”

    洛志极道“我已经下定决心了。”

    谢深玄“武科真的没有那么容易。”

    洛志极“我很有毅力。”

    谢深玄“”

    谢深玄说不出话了。

    是,他当然看得出洛志极很有毅力。

    一个人能坚持那么多宗教的信仰和规矩,还要按时进行每个宗教的仪式与活动,那确实是挺有毅力的。

    可谢深玄宁愿洛志极没有这样的毅力。

    虽说这是个人志向,他不该过多干涉,但洛志极决定得未免也太过仓促了吧这都是什么理由啊因为怕鬼所以选择参加武举不行,太怪了,谢深玄很难接受这种事。

    其余学生呆呆看着他们,谢深玄心情复杂,只有伍正年的心情看起来还算不错,甚至还乐呵呵劝说谢深玄,道“谢兄啊,这个人各有志嘛。”

    谢深玄“”

    洛志极“是的先生放心我已经下定决心了”

    谢深玄“”

    谢深玄深深叹气。

    伍正年招呼他们尝尝他带来的糕点小菜,谢深玄却没有胃口,他坐在一旁,想着究竟还有什么能够劝说洛志极的办法,一面将目光移往岸边,看向依旧停在岸边的画舫,与严家的花车。

    他未曾看见皇上身影,可那画舫一侧已多了几名着官服的玄影卫,严家那两兄弟与那名下人齐刷刷站成一排,将背挺得笔直,一副战战兢兢做错事的模样,显然已经知道那包下画舫的京中“贵人”究竟是什么人了。

    谢深玄的心情略好了一些,干脆开始在心中起草那两封骂人折子的内容,又回过目光,柳辞宇在教叶黛霜坊间新近流行妆容的画法,裴麟正与林蒲抢着最后一块糕点,而赵玉光缩在一旁,眼巴巴看着盘中的美食,咽下无数口水,竭力与自己的食欲对抗。

    而在赵玉光身侧,陆停晖正在奋力吃饭,别人赏景,他没兴趣,别人游湖,他也没兴趣,今日他从头到尾都不曾将目光从食物上移开,仿佛在这世上,除了吃,已经没有什么能让他觉得快乐了。

    好怪。

    每一个学生性格都好怪。

    谢深玄叹一口气,无可奈何小声让小宋去将他们带来的其余吃食都搬过来,裴麟自告奋勇要帮忙,又硬拽着赵玉光一块去了,说是赵玉光需要运动,这是个好机会。

    剩下几人在此处等了一会儿,谢深玄忽而瞥见一名玄影卫正匆匆朝此处而来,他不由便又朝那边看了过去。

    谢深玄不认识这名玄影卫,此人显然也不是来寻他的,可就算如此,那人在看见谢深玄时,头上还是猛地蹿出那句感慨,是玄影卫中所有人都会那么想的一致台词。

    「是那个该死的谢深玄」

    谢深玄“”

    不是,这玄影卫到底怎么回事啊

    为什么玄影卫内好像每一个人,都要在他的名字前加上“该死的”这三个字。

    玄影卫绕至亭外,顿住脚步,同众人一揖,而后便看向诸野,显然是寻他们指挥使有事。

    诸野匆匆起身,到外头同那玄影卫说了几句话,又重新绕回来,走到谢深玄身边,低声道“皇上来了。”

    谢深玄立即抬眸,先朝那画舫瞥了一眼,再看向诸野,问“在画舫上”

    诸野点头。

    谢深玄“我们要过去吗”

    “皇上让我过去一趟。”诸野说,“也许与严侍郎之事有关。”

    谢深玄“”

    很好,他刚刚搞的事,现在便有了结果,而皇上最不喜朝中官员擅作威福,严斯玉是犯了大忌,又正好撞在皇上面前,怕是免不了要受责罚了。

    诸野又将声音压得更低,道“此事你莫要对外宣扬。”

    谢深玄一愣“宣扬”

    “你当时是在故意挑唆。”诸野说,“严斯玉很快就会回过神的。”

    谢深玄反倒是对他眨了眨眼,装作自己什么都听不懂的模样,道“挑唆我何时挑唆了”

    诸野“你”

    “我说得又没有错。”谢深玄道,“我是真的想与你一道放风筝。”

    诸野“”

    诸野微微一顿,将他所有想说的话都一股脑咽了回去,更慌忙垂首,匆匆收回目光。

    谢深玄又问“那我与伍正年”

    诸野“皇上不想见你。”

    谢深玄了然点头“他偷溜出宫,当然不想见我。”

    诸野“我先过去了。”

    谢深玄摆摆手“去吧去吧。”

    诸野匆忙回身,带着那名玄影卫,急匆匆便离开了此处。

    谢深玄本没有多想,可回过身时,却发觉伍正年笑吟吟看着他,见他看来,才颇为意味深长地冒出了一句话。

    “看来今日天气太热。”伍正年暗示道,“诸大人怎么连耳尖都红了。”

    谢深玄全然没有听出伍正年的话外之意,竟还跟着点了点头,说“诸野是有些怕热。”

    伍正年“”

    伍正年心情复杂。

    他看了看身边闹得正欢的学生们,见无人注意他们,这才坐到了谢深玄身边来,好奇询问“谢兄,我听闻你与诸大人少年相识,还是同乡”

    谢深玄点了点头,道“的确是同乡。”

    伍正年又好奇问“是邻居,还是远亲”

    “都不是。”谢深玄说,“他住在我家里。”

    伍正年“哦”

    伍正年的八卦之魂熊熊燃烧。

    朝中早有传言,说诸野是流民出身,得了谢家举荐,这才进了长宁军。

    这等低贱出身,在历代玄影卫指挥使中绝无仅有,却始终未得证实,谢家不会随意往外说,也没有人敢去问诸野,皇上虽知内情,可诸野是他心腹,他当然不会对外过多宣扬,于是这等猜测便始终只在私下流传,至多是有人编排诸野时,才会拿出来提一提。

    伍正年头一回发现,自己竟然离这等朝中绝密这么近。

    伍正年正想继续往下追问,却又看见一人匆匆朝此处而来,他便先停了停,道“那是什么人”

    谢深玄便也跟着朝那边看去,他看那人衣着,有些像是那些花船画舫的船家,面上神色匆匆,也不知是有何要事,伍正年方叫住他,那人便已紧张万分道“小人想见一见谢大人。”

    谢深玄很是惊讶“见我”

    “包船的贵人令小人来传话。”那船夫紧张万分,支支吾吾道,“有有要事想同谢大人说一说。”

    谢深玄初以为此人所说的,是偷溜出宫游玩的皇上,可若是皇上有话想同他说,应该派玄影卫来,而不是让船夫来传话。

    谢深玄难免心有警惕,问“你说的贵人,是谁”

    “小人也不知道。”船夫紧张抬眼看了看谢深玄,见这位谢大人年轻清俊,又生得好看,略微缓了些心神,说话也顺畅了不少,道,“他只说此事与京中的花农有关,大人您一定会很有兴趣。”

    谢深玄“花农”

    他微微一怔,而后便想起前些年时,他好像的确听说过与花农有关的事情。

    这京中除了这花朝踏青之外,另有几个节日,均已赏花为庆,也有装点花车的习俗。

    若照前朝的习惯,牡丹花开前后,宫中还有百花宴,百官均要向圣上呈献牡丹,若能献上名贵花王,自有重赏,这等恶习之下,朝臣之中都难免争夺,更是不知有多少花农为此而家破人亡。

    至本朝,百花宴已废除了,也不许如前朝般过分装饰花车花船,可这等事,私下难以禁止,谢深玄初入朝时听说过一次,也去查过缘由,到最后却不了了之,而今忽然听此人提起,自然以为又是出了那种事情。

    他抬起头,看了看此人头顶,这人对他没有任何恶意,不像是要害他,他便站起了身,问那人“你说的那位贵人在何处”

    谢深玄跟着这船夫走到岸边,便见着那湖岸另一侧停了艘小船,有一人坐于船篷之中,显是正等着他过来。

    小宋还未回来,诸野也不知去了何处,伍正年担心谢深玄出事,便跟谢深玄一道同行,也到了此处,正要登船,船篷中那人却又道“此事只能告诉谢大人。”

    谢深玄“”

    谢深玄开始觉得有些奇怪了。

    他蹙眉看往船上,可因为这船篷太矮,他看不清那人的脸,也看不见此人的头顶,并不知这人对他是否有恶意,他不敢上前,只是站在岸下,道“你下来说。”

    那人沉默片刻,道“请谢大人上来。”

    谢深玄更加谨慎,还望岸上多躲了一些,道“还是你下来吧。”

    那人“谢大人”

    谢深玄“算了,我也不是很想知道。”

    他拉住伍正年,扭头便要往回走,一面小声道“脸都不肯露,一定有什么小阴谋。”

    伍正年“”

    伍正年对谢深玄表示称赞。

    “谢兄,你的确比以前谨慎多了。”伍正年感慨道,“这人看着就奇怪,我们还是回去吧。”

    谢深玄“走吧走吧。”

    他们往回走了一段距离,船上那人才急匆匆跳下船来,大喊“谢大人等一等”

    谢深玄回首看向那人。

    那是名二十余岁的年轻人,作一副关外习武之人打扮,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手中还提着一把环首大刀,正大跨步朝着谢深玄跑过来。

    谢深玄沉默片刻,不由抬起眼,看向此人的头顶。

    此刻那儿有无数字正在滚动播报,上蹿的速度极为飞快,连谢深玄都几乎有些看不过来。

    「该死的谢深玄该死的谢深玄该死的谢深玄该死的谢深玄」

    谢深玄“”

    谢深玄看了看那人头上的字,再看了看此人手中提着的大刀,以及此人提刀朝他狂奔而来的模样。

    谢深玄倒吸了口气,抓住伍正年的手,颤声道“伍伍兄”

    伍正年也被那人提刀而来的姿势吓了一跳,有些不知所措,只觉得自己与谢深玄,大概是遇见了当街砍人的恶徒。

    谢深玄“怎么办啊”

    伍正年“跑”

    谢深玄扭过头,拽着伍正年就跑。

    那提刀之人好像更急了。

    他朝着谢深玄和伍正年唤“谢大人我”

    谢深玄跑得飞快。

    那人只得咬牙切齿大喊“谢深玄你站住”

    谢深玄惊恐回首,猛地看见那人头顶几乎挤满了血红加粗的大字,全都是该死的谢深玄,仿佛对他有滔天的恨意,而那些字还在不断往上蹿升,试图挤满他头顶整个天空。

    这种扑面而来的压迫感,令谢深玄止不住寒颤,在这种生死攸关的时刻,他当然不可能犹豫。

    于是谢深玄跑得更快了

    京城前两日方下过雨,昨夜夜中也落了些细雨,岸边的泥土难免有些湿滑,谢深玄的衣物与鞋子又都是极不适合奔跑的,偏偏那人还一直追着他们,没跑上多远,谢深玄便没了力气,而每日晨练的伍正年却仍在努力拖着他,试图将他自这可怖的危险中拽离。

    于是跑得踉踉跄跄的谢深玄,一脚踩上了岸边的石头,猛然脚下一滑,扑通掉进了一旁的深湖里。

    伍正年呆住了。

    他看身后凶神恶煞追来的怪人,与明显不会水跟秤砣一般要沉底的谢深玄,完全呆滞,陷入沉思。

    这一片湖岸太过冷清,几乎没有什么人,也许并不会有人看见谢深玄落了水,而那怪人好像跑得更快了,伍正年没有办法,伍正年两眼一闭,觉得自己这辈子积攒的人品与运势,大概都要交待在此处了。

    他不能慌。

    他得先把谢深玄捞上来再说

    伍正年一把甩开鞋子,毫不犹豫也跟着跳进了水里。

    裴麟抱着一堆水果糕点,跟在喘着粗气努力搬运食物的赵玉光身后,朝湖心亭走去。

    他听见岸上似乎有些喧闹,好奇往那边看了一眼,便见湖水之中扑腾着两个人,还有一个提着刀在岸上惊恐大喊的青年,裴麟不由一愣,再定睛朝水中一看。

    等等,那好像是谢先生和伍先生。

    裴麟将手中的水果糕点往赵玉光怀中一下,毫不犹豫朝岸边狂奔过去。

    谢深玄已经要沉底了,伍正年看上去好像也没好多少,而岸上那人显然是个旱鸭子,他惊惶不安,不知所措,几乎吓出了哭腔,尖声破音朝裴麟大喊“救命啊快来救人啊”

    裴麟扑通跳进水里,正朝伍正年游过去,却见伍正年拳打脚踢在水中胡乱扑腾,维持着勉强又精妙的平衡,正努力朝着他大喊。

    “我会水”伍正年大声喊道,“先救谢大人”

    裴麟“放心吧伍”

    伍正年“布鲁布鲁布鲁布鲁”

    裴麟“啊伍先生“

    伍正年从水中猛然冒头“我会水先救谢大人”

    裴麟“好的伍”

    伍正年“布鲁布鲁布鲁布鲁”

    裴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