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治心中汪着一团火,烧得他几乎快炸裂,他紧咬牙关,扭曲着脸道“找死,我让你嘚瑟”
佟佳手臂被禁锢住,后背紧贴着顺治的胸膛。他的心跳声通过衣衫传来,加上他沉重的呼吸,喷薄而来的怒意,令她后悔得想哭。
她没事招惹这个煞神做什么,天色晚就晚。他一个皇帝总不能随便在外面乱晃荡,更别说在李园住下了。
佟佳怕再熏着顺治,忙屏住了呼吸,嘴里嗯嗯啊啊着乱嚷一气。
顺治心依旧在她背后砰砰跳得飞快,呼吸愈发沉。
佟佳见这样说话顺治听不懂,扭过头憋着气,眨了眨眼睛,眼含祈求望过去。
顺治心一窒,抬手捂住了佟佳的眼,沉声道“你少作怪”
“没有作怪。”无法,佟佳只得张嘴换气,急忙澄清。如玄烨逃脱她的魔抓那样,头左右晃动,略微朝后仰,总算逃过了顺治捂住她眼睛的手。
顺治的掌心,一寸寸滚烫起来,眼神微沉。
斜阳透过车窗照进来,离得近,顺治眼皮下是佟佳小巧透明的耳垂,白皙脸庞上极细的血管。只要她头再往后仰一点,就依偎在了他肩膀上。
顺治身体不动声色前倾,佟佳手臂发麻,眼下的姿势实在是别扭,忙张口熟门熟路认错“我错了,请皇上原谅。”
一股幽幽又霸道的气息袭来,顺治无力闭上眼,突然,那股气就泄了。
推开佟佳,顺治怒极而笑,骂“你个臭女人”
佟佳得到解放,活动着酸麻的手臂,刚呼出口气,马车一个颠簸,她没坐稳,惊呼一声朝前栽倒。
顺治长臂不受控制伸了出去,一把拉住佟佳。握住她的手臂时,神情微滞,气得手一松,佟佳哎哟一声扑在地上。
“活该”顺治恼羞成怒低骂。
有顺治拉着缓冲一下,佟佳摔在地上就不痛了,下意识扭头翻了个白眼。
顺治见到,阴森森一笑,手指并拢伸到佟佳眼下,作势挖她眼珠状。
佟佳唬得头往旁歪去,脸一板,装作若无其事撑着爬起身,规规矩矩坐好。
不知为何,顺治嘴角止不住上扬,笑意在眼角飞溅,蒙住脸,大笑出声。
手心一片润湿,顺治肩膀耸动着,笑声渐渐低下来。
他不记得,什么时候这样大笑过。好似,两世都未曾有。
顺治转过头望向窗外,斜阳似残血,照在眼睛上,酸涩得睁不开。
佟佳怔怔看着顺治,心想真是难以捉摸。
先前还笑得跟疯了一样,转眼就安静下来,一动不动望着窗外。满身的落寞,在夕阳下坐成了一团萧索的剪影。
一路安静。
终于到了李园,马车停下来。天色已暗沉,车里的光线昏暗,顺治依然如先前那样坐着,姿势不变。
佟佳小心翼翼觑着顺治,福了福身道别,“皇上慢走。”
顺治依旧没有回头。
佟佳掀起车帘,飞快溜下了马车,顺治一言不发,马车很快驶离。
终于过了这一关,佟佳望着眼前熟悉的地盘,劫后余生的感觉,她几乎没喜极而泣。
瞧她这一天过得,只要与顺治沾上,绝对是惊心动魄。
照着顺治的先前表现,她都快怀疑,他是不是爱上了她。
幸好后来他恢复了疯癫该有的正常状态,菩萨保佑,菩萨保佑
顺治终于转过头,望着犹在晃动的车门帘,靠在椅背上,眉眼冰凉,满是疲惫。
不是因着大蒜气味难闻,不是因着佟佳的阴奉阳违,而是佟佳的态度。
毫不在意,没心没肺,一刻都不想与他多呆,拼命想要逃离。
顺治知道是他亲自送走了佟佳,她走了,他却后悔了。
自小养成的习惯,顺治睡觉的时候,丁点的动静他都会马上惊醒,睡觉时,身边不能有人发出任何响动。
先前在轻微颠簸的马车上,他却睡得极为安稳,哪怕佟佳的呼呼声,都好久方把他吵醒。
被吵醒时,顺治难得没有生气,看到佟佳歪歪扭扭睡姿的时候,首先反应是想笑。
顺治对这种内心的充盈与欣喜,很陌生,陌生到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
就如他不知道该拿佟佳如何办才好。
好似从一开始就如此,表面上他压制着她,占了上风,实际上,他是在随着她的喜怒哀乐走。
顺治心底怒气又在乱冒,这个混账女人,实在是可恶至极
佟佳重新过回了快活似神仙的日子,喜上加喜的是,本来顺治先前还说,玄烨没完成功课,要惩罚他不许来李园。
谁知到了这天,玄烨蹬蹬瞪跑来了。
廊檐下,佟佳半躺在摇椅里,享受着难得的秋季暖阳,听到响亮的一声额涅,顿时惊坐起身。
“额涅”玄烨迈着小短腿跑得飞快,头上的小揪揪颠颠地,脸笑成了朵花,一路喊着奔上前“哇,额涅,您这里好多好吃的呀”
佟佳拉着玄烨到身前,笑着揉他的脸,亲昵地抵着他的额头问道“小馋猫先别去管吃的,你怎么来了”
“我该来看额涅了呀,到半个月了。”玄烨咯咯笑,眼神不由自主往旁边的矮案上斜,“额涅,那是什么点心”
佟佳眉头微皱了皱,“先去洗漱,洗干净了再来吃。”
玄烨听话地跟着佟佳进屋,洗漱干净了出来,抱着佟佳给他的石榴汁,一口气喝下大半杯,老气横秋叹了口气,说道“真甜真好喝呀”
“这是栗子糕,宫里没有吗”佟佳递上先前玄烨提到的点心,问道。
“汗阿玛说不能多吃点心,不然饭菜就吃不下了。”玄烨鼓了鼓脸颊,很是不满。
咬了一口栗子糕,那点不满马上不翼而飞,眼睛眯缝起来,吃得跟偷到灯油的小老鼠般快乐。
“你慢点吃,别噎着了。”佟佳看得好笑,叮嘱了句。
再给他倒了石榴汁,问道“你先前身子不舒服是怎么回事,是不是平时贪凉穿得少了”
“啊”玄烨莫名其妙看着佟佳,“我没有不舒服呀,我身子一直好着呢。”
佟佳怔住,暗自咬牙,不动声色问道“你平时的功课学得如何呀,可有没完成,被先生打手板心啊”
玄烨头摇得跟拨浪鼓般,小揪揪都快晃得散开了,牛气哄哄说道“我的功课最最好,同窗的克勤克善,二哥他们都比不过我,先生都夸我呢。”
狗东西佟佳暗自骂了句顺治。
“额涅,我去过舅舅家里了”玄烨想到了什么,小眼亮闪闪的,迫不及待与佟佳分享起来“我见到了外祖父,舅舅舅母他们,还有表哥表姐表弟表妹,好多好多亲戚”
佟佳惊讶地问道“你可是去探望外祖父的病了”
玄烨点头,又摇头,“是去探病,汗阿玛赐了外祖父爵位,我跟着去宣读旨意。额涅,外祖父成为了一等公爵,舅舅他们也升了职,大舅舅升了正蓝旗副都统,三舅舅成了一等侍卫。”
佟佳呆住,旋即开心不已,升官发财可是天大的好事。佟图赖有了先前的顺治亲临探望,再加上加官进爵,估计还能撑上一段时日。
不过,顺治怎么突然变得如此大方了
玄烨小眼珠子四下转动,瞧着周围无人,凑上前神神秘秘说道“额涅,汗阿玛给外祖父他们加官进爵,玛嬷不高兴了。”
佟佳怔了下,小声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玄烨低声说道“玛嬷来干清宫东暖阁找汗阿玛,我就在旁边榻上睡觉呢。他们都以为我睡着了,玛嬷动静大,她一进屋我就醒了过来,他们说的话,我全部都听见了。”
“玛嬷生气地说,汗阿玛是枉顾祖宗规矩乱来,汗阿玛哼哼哼。”玄烨这个小八哥,把顺治与太后的语气学得活灵活现。
“汗阿玛说,我竟然不知您竟然这般厉害,手都能伸到前朝来了。不过,你既然有这等本事,以前怎么不对多尔衮使出来,好歹也得捞个太后当当,省得临到头来都是个福晋。最不济,朝鲜上贡来的贡品,没您的那一份,多少该去要些回来,不然这脸面,该往何处搁。”
佟佳“”
尼玛,打人不打脸,顺治不但直接打脸,再加上杀人诛心
佟佳咽了口口水,八卦地问道“后来呢”
玄烨说道“后来,玛嬷就哭着走了。”
佟佳无语望天。
唉,自己生的,受着吧。
想到她的好大儿,佟佳警惕心顿起,斜睨着玄烨,说道“你呢,你以后可会这样对我”
玄烨马上起身,笑着扑到佟佳怀里,在她身前滚来滚去撒娇,“额涅,我才不会这样对您呢。我最喜欢额涅了,额涅,我们再去抓螃蟹好不好”
佟佳揪着玄烨的小揪揪笑,“感情我好,是因为我要带你去抓螃蟹啊。”
看了眼天色,离吃午饭还有好一会,佟佳站起身,说道“螃蟹下午再去抓,我带你去外面走动走动,附近有片枣树林,枣子可甜了。”
玄烨只要能去玩,马上拍掌叫好,蹦蹦跳跳绕着佟佳,开心地说道“在额涅这里可好玩了,我回去告诉汗阿玛,汗阿玛都羡慕得很,连着让我说了好几天。”
佟佳大惊,“什么”她一把揪住玄烨,“你都告诉了你汗阿玛”
玄烨眨巴着眼睛,点头说道“对呀,我回宫之后,汗阿玛问我玩了什么,吃了什么,我全部都告诉了汗阿玛。”
佟佳痛苦地闭了闭眼,这个碎嘴子
她一个小格格,在外面过得比宫里好,这还了得,怪不得顺治那么不爽。
“不管我们玩了什么,吃了什么,回去以后不许告诉你汗阿玛。你就说就在院子里玩了会,然后读书写字,听到没有”佟佳正色说道。
玄烨疑惑不解,问道“为何不能告诉汗阿玛”
佟佳一本正经胡说八道“你想呀,你还在上学呢,上学就该好生读书完成功课,每次你来庄子只知道疯玩,玩了之后岂能收心好好学习你汗阿玛一见,觉着这样不对,以后就不许你来了。”
“可是”玄烨神色纠结,正要开口辩驳,被佟佳干脆捂住了嘴。
“可是什么,没有可是,一定不能说,知道吗”佟佳简单粗暴,直接出动身份压制,“我可是你亲娘要是以后见不到面了,你会伤心,我也会想你想得直呜呜哭。”
玄烨乌溜溜的眼睛望着佟佳,乖乖地点了点头。
佟佳放开他,揉着他的肉脸蛋笑道“这才乖,走,我们摘枣子去。”
玄烨重新恢复了活泼,颠颠跟在佟佳身边,嘴里仍旧问题不断“额涅,他们都说外祖父快不行了,额涅,什么是生死呀”
关于生死如此深奥的问题,佟佳哪参得透,坦白答道“我也不懂生死,照着我浅显的理解呢,生死就是活着的时候,痛快活,除了吃了苦,难过伤心受罪之外,什么都去体会一遍,尽全力幸福。到死的时候,痛快死,无痛无灾,早登极乐。”
玄烨听得似懂非懂,哦了声,“额涅跟汗阿玛说得不一样。汗阿玛说,生就是人活着,要吃饭穿衣。人不完全相同,有时候人活着,并不一定活着,心没有知觉,只是行尸走肉罢了。有些人死了,就死了。一把火烧成灰烬,化到泥土里,就不见啦,没有额涅说的早登极乐。”
顺治这个神经病,面对小孩子何需这般颓废悲观,一点都不积极阳光。
佟佳暗戳戳骂顺治,面不改色打胡乱说,“登了,没有慧根与不聪明的人都看不见,只有我这种智者能看到。”
玄烨小眼神斜向佟佳,明显地不相信。
“嘿,你那是什么眼神,你给我站住”佟佳佯怒,脸一沉就要去抓玄烨。
玄烨瞪着小短腿跑得飞快,清脆笑声直冲天际。
佟佳与玄烨笑闹着来到枣树林边,旁边的溪水边,传来两声清脆的呼喊“三阿哥,三阿哥”
接着,两个与玄烨差不多个头的男童朝他奔了过来,玄烨一见,热情迎上去喊道“克勤克善”
喊完,玄烨转头对佟佳介绍“额涅,他们是我的同窗,他们两人是亲兄弟。”
克勤克善两兄弟跑到玄烨面前,规规矩矩朝佟佳见礼,然后再与玄烨互相见礼。
克善问道“你怎么来了我们跟着爹爹前来钓鱼玩,你呢”
“我与额涅来摘枣子。”玄烨探着脖子朝前看,神色似乎不那么情愿问道“王先生也在呀”
“嗯,爹爹今日休沐,就带着我们来庄子玩耍。”克勤抢着答道。
玄烨转头再跟佟佳解释“他们的爹爹,是教我的先生。”
佟佳忍笑,不管什么时候,学生遇到先生总是很郁闷。
克勤朝枣树林边的小溪一指,说道“爹爹在那边钓鱼呢,爹爹嫌弃我们吵,就把我们赶走了。”
佟佳顺眼看去,愣了一下。真巧,遇到了顺治乱点鸳鸯的鸳。
王熙穿着一身布衫,头上戴着顶棕叶编成的斗笠,看上去如同地里种地的庄稼汉般,朴实中透着几分世外高人的淡然洒脱。
佟佳遥遥颔首见礼,王熙跟着远远拱手。
毕竟是顺治的臣子,加上先前顺治乱来的那一出,佟佳犹豫着站在那里,一时没有动。
玄烨跑上前抱拳见礼,“先生可钓到了鱼”
王熙颔首还礼,笑着说道“有两只麻雀在,鱼早就吓跑了。”
麻雀克勤克善咯咯笑,玄烨探头往桶里一瞧,果然连只小虾米都没有,笑着说道“先生真钓了个空,既然钓不到鱼,不如我们一起去摘枣子吧。”
王熙眼神从佟佳身上不经意掠过,打趣着说道“时辰不早,我得回去告知厨房,未曾钓到鱼。他们还等着我的鱼做菜呢,若是这般等下去,我们午饭就只得喝水了。”
玄烨被王熙逗得笑个不停,朝他再次见礼“学生恭送先生。”
王熙叫过克勤克善,领着他们遥遥再次与佟佳一礼,提着水桶领着两个儿子离开。
佟佳知道王熙肯定认出了她,只当作什么都不知道,守着规矩避嫌,带着儿子离开。
他们若是留下,只能佟佳避嫌离开,她想到克勤克善的开朗,加上王熙的体贴周到,与顺治的狗脾气相比,真是把他比到了地里去。
等他们走远了,佟佳带着玄烨去打枣子。童嬷嬷带了跟长竹竿来,朝树上一敲,成熟了的枣子哗啦啦直如雨下。
玄烨震惊地看着,等枣子掉完,立刻跑上前蹲着捡起来,来回仔细看过,赞道“好大好红呀,等明天回去,我给汗阿玛带上一些。”
顺治哪配吃这么新鲜的枣
佟佳瞥了玄烨一眼,说道“你汗阿玛吃的东西,都要经过层层查验,不能随便送。再说呢,你汗阿玛不缺枣子吃,若是你要尽孝心,平安快乐长大就好啦。”
玄烨一想也是,被佟佳忽悠成功,乖乖说好。
快乐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玄烨在李园玩得尽兴而归,下次再来就得半月之后。
佟佳算了下,玄烨下次来,恰好遇到中秋节庆,宫里筵席庆典多,他肯定来不了。
送走玄烨之后,没了他的叽叽喳喳,佟佳一时不免觉着有些冷清伤感。
到了中秋时,佟佳虽然独自一人,还是打起精神,仪式感十足,认真张罗起来,过她自由之后的第一个佳节。
园子里上下收拾得焕然一新,厨房做了各种糕点月饼,佟佳尝了些,剩余的全部分发给了伺候的下人。
到了晚上,在庭院里摆了桌酒席,桌上摆着螃蟹,石榴,梨等各种新鲜果子。
佟佳难得有雅兴,还让童嬷嬷温了一壶酒,裹着厚外衫,坐着吃酒赏月。
白日天气晴朗,十五的月亮升上天之后,照样明亮得很。清灰洒向人间,角落里的各色菊花怒放。
月色配酒,越吃越有,佟佳觉着脑子轻飘飘起来,好似要如嫦娥般奔着月亮而去。
眼睛发直,盯着影壁那面白墙好一阵,佟佳突如其来的豪气冲天云,吩咐童嬷嬷道“拿笔墨来,要粗的毛笔”
童嬷嬷不知其意,照着佟佳的吩咐去拿了笔墨前来摆好。佟佳提笔蘸足墨汁,想在墙上画个月亮。
佟佳的眼睛有点花,手有点抖,最后在白墙上画了个不成形的煤饼。她退后欣赏了半天,点头赞道“好画唔,还得在旁边留下墨宝。”
佟佳的飞白,比她的画强上一百倍不止,白墙提飞白,简直是绝配。
很快,煤饼旁边,留下龙飞凤舞的两行字“吾比月色美三分,佟佳到此一游。”
“画比脸皮逊十分。”身后,有人轻笑出声。
佟佳手一抖,惊恐地回头看去。
顺治手往后,按住玄烨往前钻的脑袋,他立在月色下,望着她笑。
作者有话说
以后每天晚上十一点左右更新,有事会提前请假,谢谢大家的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