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风越来越大,吹到脸上冰冷刺骨,连眼睛都睁不开。
佟佳被顺治拉着走在夹道里,一点都没感到冷,反而全身上下被火烤着般,说不出的愤怒与疲惫。她使劲往回拽着手,拽不开就去推他。
顺治头也不回,干脆手一张,与她十指紧扣。
佟佳喘息着,固执地去掰顺治的手指头。顺治沉声说道“消停点,别乱动”
“我想消停,可有人不让我消停”佟佳气冲脑门儿,不管不顾抬脚,用力朝顺治的脚背跺了下去。
顺治痛得倒吸了冷气,却依旧没放开她,沉声骂道“你个臭女人,先前你倒听话得很,叫你去你就去,让你跪你就跪,你怎么不知道反抗”
“反抗,我拿什么反抗,是身份还是力量”佟佳气急,既然挣脱不开,抬起顺治的手张嘴就咬。
顺治这下没让佟佳得逞,手往下一拉,佟佳咬了个空。他斜睨着佟佳,冷冷说道“反正我不放,你若是不走,我就打晕你,直接把你扛走。不信你可以试试。”
佟佳抬脚就踹过去,顺治侧身躲,将她也带着转了个圈。
顺治看向佟佳,冷笑一声,说道“我无所谓,让人随便看就看了。你若是想让所有人看见你的泼辣样,尽管动手动脚吧。”
佟佳动作慢了下来,她也不怕被人看到她的泼辣样。她是怕传到太后耳朵里去,太后会被更加激怒。
一路到了干清宫,顺治将佟佳带进东暖阁,把她摁在塌上坐好。他则叉着腰站在佟佳面前,深深喘息几口气,盯着她问道“可有哪里受了伤”
佟佳嘲讽地说道“不敢劳烦皇上关心,若是我受了伤,或者被尚方院折磨而死,皇上可会去给我去讨回公道杀几个无关紧要奉命动手的奴才,然后给我修座豪华的陵墓,给我立块白玉碑,给我追封个至高无上,独一无二的封号吗”
顺治气得脸都黑了,闭了闭眼,硬生生忍了这口气。他蹲下来,一言不发掀开佟佳的衣袍下摆,拉起她的裤腿。
佟佳尖叫一声,腿一抬,将顺治踹了个仰倒。
“你疯了”顺治被踹懵了,难以置信瞪着佟佳。
很快,他恼怒不已,双手撑着地扑上来,钳住她的腿,狠狠警告她道“你个臭女人再敢动,老子干脆打断你的腿”
裤腿被拉到了膝盖之上,佟佳惊恐不已,双腿乱弹乱登,大声叫道“你要做什么你放开我”
“老子看你膝盖”顺治见佟佳膝盖只有些许的红,那股气再也压不住,抬手敲了上去,“我早就该想到,你能蹦能跳还能与我干架,哪里有丁点受伤的样子。”
“马后炮”佟佳腿上一痛,连忙将裤腿拉下去,讥讽连连“这时候想到我受伤了再说,我受伤不正合了皇上的意吗皇上先前就想把我送到尚方院去,现在你的额涅,你的皇贵妃替你做了这件事,正好省了皇上亲自动手。”
“我马后炮”顺治怪叫一声,干脆就那么坐在地上,双手搭在身前,臭着脸看着佟佳。
“我在六部忙碌,眼见马上要入冬,衣不蔽体的百姓需要赈济,总得想方设法从户部库房角落,去勉强扫点银子出来救命。听到你被带进宫的消息,马上放下正事赶了回来。你少说风凉话,去了尚方院,你也不会死,连跟头发丝都不会掉”
佟佳想到顺治送来有零有整的五百多两银子,暗自白了他眼。别开头,一幅不相信,不想搭理顺治的模样。
顺治快被气笑了,“你爱信不信,在老子的地盘上,你受了伤的话,那我这个皇帝白当了。尚方院就那么几个人,我懒得去动而已,留着她们自己打来打去玩。只要你一进去,其他人马上就会拦下。否则,吴良镛这个大总管,得提着项上人头来谢罪。”
佟佳依然不去看他,一声不吭。
顺治揉了揉眉心,感到头疼不已,疲惫至极,无力问道“你骂我马后炮,你莫非是想我先前在外面脱了你的衣衫查看伤势”
佟佳倏地回转头,冲着顺治不客气吼道“我不需要皇上查看,更不需要皇上的关心。皇上关心谁,谁就倒霉”
顺治怒极,蹭地跃起身,居高临下死死盯着佟佳,一字一顿说道“你不就是仗着我的关心,才对我这么凶佟小格格,你究竟讲不讲理”
“讲理,谁给我讲理的机会了是太后,是皇后,是皇贵妃,是大福晋小福晋们,还是皇上”佟佳不服输,迎着顺治的视线,冷冷回望。
“要说不讲理,全天下再没有比紫禁城更不讲理的地方,开口闭口提规矩,真是天大的笑话大字不识几个,腿上的泥刚洗干净,穿上了鞋,就急吼吼充作斯文人了”
佟佳知道,迁怒于人的事情做起来顺手得很,她此刻亦如此,与太后做着太后一模一样的事情。
被偏爱总有恃无恐。
她也想做得好看点,想要姿态优雅点,可这些都没有屁用。
如她先前所说的那样,她肩不能挑手不能提,连个粗使嬷嬷都打不过。
她不懂得造出个威力巨大的武器,把他们这群人都突突了。她手上没兵,也造不了反。
她只是个最底层的小格格,只有这么一丁点让她倒霉的所谓宠爱。
她不迁怒到顺治的头上,她得生生憋死,活不到玄烨登基的那天。
再说,现在她与太后算是正式翻了脸,玄烨登基后,她不一定有胜算。
这一切,都是顺治该死的爱
顺治被佟佳骂得目瞪口呆,他从未听过如此大胆辛辣的话。哪怕是成日哭着南明的那群读书人,骂得都没如此不留情面过。
本想生气,实在气不起来,这是他两世听过最痛快的话。嘴角上扬,顺治无声地笑,越笑越止不住。
他俯身下去,温柔至极拥住佟佳,头埋在她身前,笑得泪水从眼角滑落。
他们都是一群虚张声势的人,从来都是,可耻又可恨。
嘴上讲着仁义道德,做着最令人不齿的勾当。
佟佳被压得喘不过气,她用力挣扎,推他,感到胸前的湿润温热,狠命拍打着顺治的背,“起来,你给我起来”
“不起。”顺治闷声闷气答,“压不死你,我没吃你得多,没你胖。”
佟佳真抓狂了,手滑下去,刚到顺治的腰上想拧下去,他一下翻滚开,瞪着她说道“痒”
疯子,真是疯子,佟佳喃喃地骂。正准备翻身坐起来,被顺治扯了回去,他的声音极轻,饱含着请求“陪我躺一会。我好累啊。”
顺治紧紧握着佟佳的手,另一只手搭在眼睛上,盖住了眼里的水光。静默片刻,他问道“你想不想揍她们一顿出气”
佟佳愕然问道“揍谁”
顺治说道“太后,皇后,或者皇贵妃,除了石氏,任何人都可以。”
佟佳狐疑问道“石氏为何不行”
顺治笑,喃喃骂道“你这个疯女人,你该问我,为何能冒天下大不讳,让你揍我的亲生母亲。”
呵,居然被疯子叫做疯女人。佟佳觉着,再与顺治呆下去,她说不定真会与他一样,成为一个喜怒无常的疯子。
“好吧,其他人可以,石氏为何不行”佟佳坚持问道。
“你吃醋了”顺治侧过头望着她,眼中水波横,柔情得令佟佳牙酸。
“呵呵。”佟佳扯着脸皮干笑。
顺治眼里闪过一丝受伤,默然半晌,说道“石氏是汉人,修复满汉关系兴许要很多年,能做到一些是一些吧,我不喜欢再看到天下生灵涂炭。外夷来侵犯我绝对不会手软,在大清土地上不行。”
佟佳知道他倒没吹牛,沙俄来犯,他下令不顾一切还击。对于台湾的郑经,则多次诏安,并不想与他打仗。
顺治不耐烦问“怎地,你究竟想不想啊我早就看她们不顺眼了,等下我让人把她们叫来,你躲在背后下黑手敲闷棍。我不好动手,倒不是我不揍女人,比如你这个女人就可恶得很,很多时候我都想打你。”
佟佳横了顺治一眼,他朝她温柔地笑,“那是我生母,我下不去手。有时候她真是讨厌得很,开口闭口都是为了我好,她为我的江山社稷操碎了心。”
停顿片刻,顺治讥讽一笑,不客气说了下去“她把一群蒙古女人塞进来,让我像马场配种的马那样,给她的科尔沁配种,让她科尔沁的血脉在觉罗氏好延续下去。真是可笑啊,她在科尔沁算什么,她自己当了棋子,被拿去换利益,她还要这样对待他的儿子。”
顺治转过头,望着头顶的藻井,声音低落下去“有时候,我又觉着她可怜。她活在自己的虚幻里,以为自己肩负着了不起的重担,拼命要证实自己,她对科尔沁有多重要。她嫌弃我太过优柔寡断,她说我一点都没有草原海东青的模样,她很失望。他们懂什么海东青,折断海东青的翅膀,折磨海东青,熬鹰训鹰,好彰显自己的勇猛。”
“他们也这样对我,像是对待海东青一样。”顺治神色平静,嘴角上扬,愉快地说道“我不曾驯服,熬死我都不服。我专挑她最在意的地方,狠狠扎她一刀。”
顺治手虚虚握着,朝自己的心脏插下去“汗阿玛做了哪些最令她嫉恨的事情,我也再照样做一遍。她气得半死,却拿我一点办法都没有。她就是虚张声势,因为汗阿玛不拿她当回事,其他几个大福晋地位高于她,她得低头请安。在多尔衮面前,她更是连个屁都不敢放。她只能欺压我,朝我撒气,因为我是她儿子。”
佟佳听得不知说什么好,她并不想牵扯进这对母子的互相憎恨之中。
她记得以前顺治的罪己诏被篡改过,照着他的性格,估计写得很难看,实在无法拿出来见人。
可见他的恨意,就是到死都没变,他就是被熬死都不驯服的海东青。
顺治嗤笑,“多尔衮混账无耻,他杀戮成成狂,荒淫无度。向朝鲜讨要美女,还嫌弃人家不美,杀了大哥豪格,将侄媳妇收进房中。”
佟佳这点倒赞同顺治,除掉所谓的政治手腕,让朝鲜进贡美女就完全与政治无关,霸占侄媳妇更是如此。多尔衮的私德,不,他只能称为缺德,渣渣中的战斗机。
“说起来,他都是为了巩固大清的江山,我是得了便宜还卖乖。这个便宜,我真不想要,我总做噩梦。可若是交到其他人手上,他们与多尔衮都是一丘之貉,也好不到哪里去。”
顺治沉默一瞬,神色中一片萧索“多尔衮百般折辱我,我倒不那么恨他,他没有儿子,他只是不甘,他恨我夺去了他的江山社稷。大好的河山放在眼前,他只能看着,最后不得不交到我的手上。他也是个疯子,给自己上号皇父摄政王,幻想着他是我的皇父,江山最后是交到了他儿子手上。”
佟佳听得脑子嗡嗡响,全都是些奇葩疯子,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怪不得后来的乾隆,就颇有祖宗风范。
顺治说了深藏在心底,从未说过的话,感到压在胸口的那块巨石,好似移开了些。
他笑了起来,轻快说道“你可知道,汗阿玛临驾崩的那两年,胖得跟大象一样。我最喜欢看他走路,每走一步就地动山摇,像是大热天的狗一样,呼呼直喘气,可好玩了。”
说得兴起,顺治还吐着舌头,学着皇太极喘气的模样。
佟佳已经无力鄙夷,他也不怕皇太极从棺材里爬出来,揍他这个不孝子。
顺治吭哧吭哧笑个不停,仿佛看到幼时的自己,他最喜欢藏在凤凰楼上面,望着远处的八王亭,看那群人彼此吵,打架。
八王亭,差不多就南苑的凉亭那么大。
顺治说道“还有骑马,可怜的马,驮着他四条腿都在打颤。走不到多远,马就累得脱力,口吐白沫而亡。海兰珠深爱汗阿玛,哈哈,两人的感情如胶似漆。汗阿玛的身形足足有三个海兰珠那么大。海兰珠为了再生个儿子,她很不怕死,不怕被汗阿玛压死。”
佟佳无语至极,朝天翻了个白眼。看来,顺治自小就不正常。
也是,在盛京皇宫巴掌大的地方挤着长大,看着皇太极与兄弟们你争我斗,互相残杀。还有几大福晋们之间的那些狗血,自小耳濡目染,他能正常才怪。
顺治叹了口气,不情不愿坐起身,说道“你不愿意就算啦,这件事也是我想得不周到,你的那点子力气,揍得不痛不痒的,反倒白费力气。我还得去六部处理一些事情,你等我一会啊,我抓紧一些处理完,很快就能回来,我们一起用午饭。”
佟佳忙坐起身,说道“皇上去忙吧,我就不耽误你的正事,我得回李园去了。”
顺治的脸霎时一沉,真是个没良心的女人他明明早上离开的时候还一肚皮的火,明明可以不从六部赶回来。
可他当时脑子一片空白,哪怕想到她有一丝一毫的危险,他都无法忍受。着急忙慌赶回来,挨了一顿骂不说,还挨了她的打。
实在是胆大包天,忍无可忍
顺治定定盯着她,问道“你都懂的,对不对”
佟佳反问“我懂什么”
顺治说道“我心悦你,你都知道。”
佟佳静静说道“我知道。可是皇上,我能有说不的机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