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听时在她对面的位置坐下时店内的钢琴曲刚好播放到下一曲,郁桉掀眸往一个方向扫视而过,发现傅辰延早已经没了身影,再往玻璃外一看发现这人远去的背影。
“你怎么会在这”阮听时清冽的声音拉回了她的思绪。
“我陪那个谁来的。”郁桉挪了下凳子。
“他相亲带你来,让你出主意么”
“不是呃勉强也可以这么说吧。”
阮听时划开手机,往桌上下单的地方扫码,挑选后递给了郁桉“你看看你要喝点什么”
“一瓶矿泉水就好。”刚才吃了雪糕,郁桉本没什么感觉,现在被阮听时一问,只觉得越发的口渴,除了矿泉水便再不想喝其他的。
她的一瓶矿泉水,很快就被服务员拿了过来,拧开,一口气喝了大约五分之一的量,阮听时盯着对方微仰起的脖子,喉咙滚动的那一处,眸光微烁。
喝完水后,郁桉曲着的手指微抹了下唇边“对了,我刚才好像听见,傅辰延喊你老同学”
她没能听得很清楚,加之有钢琴曲的干扰,她不是很能确定。
阮听时“嗯”了一声。
郁桉感到意外“你们以前就认识啊”是一句重重的感叹句。
“小学初中高中还是大学亦或者幼儿园”郁桉接着问。
听到“幼儿园”三个字的时候,阮听时没忍住笑了下,皓腕微弯,撑着下巴“初中。”
“哦哦。”郁桉算了算,傅辰延和阮听时一样大,初中同班不是没有可能。
但初中毕业到现在,都多久了啊,两人居然还保持着联系。
她和她初中最好的朋友也不过如此了。
然后,她又想到,阮听时今天是来相亲的,心里莫名的,就很不是滋味,手指抠着矿泉水瓶上的塑料纸,独自郁闷。
郁桉情绪藏得不算太好,阮听时心思贯来细腻,一会功夫便能从中窥探出对方心里的不愉悦。她饶有兴趣的欣赏着对方充满醋意的表情,得到了极大的满足感。
“我和他不熟的。”阮听时知道她在想什么,便多解释了几句“初中没什么交集,只是认识而已,后面是在工作上碰见,以至于现在才有了交流。”
半晌,阮听时又觉得不对,改口了一句“初中也不是完全没交集,还是有一点的。”这一点的交集,是指郁桉。
然而郁桉本人,并不知道这所谓的“一点交集”是指她自己。
所以表情在短时间内,变化了好几次。
阮听时看着她不禁挽了下唇角。
这个问题没再继续下去,转而到相亲这件事上。
“是你父母非要让你来相亲的吗”
阮听时终于想起身上挎着一个包,这才摘下来放到了一旁“差不多,大过年的,为了让我妈稍微能有个好心情吧。”
虽然秦华黎的心情,看着也没有多好的样子,只是如果,这场相亲她不来的话,估计吃年夜饭的那晚会更加冷。
她作出一小步的让步,只是希望彼此都能退一步海阔天空,但现在她发现秦华黎的字典里,可能还没造出“让步”这两个字,所以也不会有彼此的海阔天空。
与阮听时坐了会,郁桉就回去了。
阮听时先走,郁桉后一步出门,然后就看到一辆豪车停在了门口。
只见走在前面的阮听时脚步一滞,直觉告诉郁桉,阮听时应该是认识那辆车。只是,那车窗紧闭着,郁桉压根看不到里面的人,秦华黎却能从车内,看到外面站在阮听时身后的女孩,脸色在一瞬之间沉了又沉,司机见状都不敢说话。
阮听时眉头紧锁,她没想到秦华黎会跟着过来看她相亲。
对方已经很久没这样。
按照秦华黎疑神疑鬼,只要稍微出现在她身边的女生,都能被对方列为怀疑对象的性子,今天无论她做什么,都改变不了结果。既然如此,她也就坦然面对。
她出声喊住转身往另外一侧方向走的郁桉。郁桉听到后回眸,苍茫的天空下女孩眼底清亮,弯下的眼尾染着笑意“姐姐还有什么事吗”
几步走到她的面前,阮听时柔嫩的指腹刮了下她的唇边,稍稍倾身。
郁桉以为她有什么比较重要的事情要告诉自己,于是凑前了耳朵,温热卷着舌尖的话语,悉数到她耳朵
“那天喝醉后我们接吻了,我都记得。”
原本被冷风冻得有些通红的耳根,此时变得越发的红,只是由冷意转变为了热意,跟要滴血似的。
郁桉怔然。
阮听时在凑近时围巾落到她手背上,此刻又离开,只留下一阵柔柔的痒意在上面,郁桉掀起目光时,对方朝她说“要不要我送你回去”
“不、不用。”郁桉感到莫名。
对方怎么突然,跟她说这样一句话啊
一路上她都在想,阮听时那句话想表达什么意思。是想告诉她,不要觉得这事过去了就过去了,还是想告诉她,她们普通室友的关系,内里其实已经变质了
阮听时刚到家没多久,秦华黎就回来了。对方脸色有着阴转雷阵雨的趋势,阮听时识趣的准备上楼。
踩到第三格楼梯时,秦华黎从背后出声喊住她,随之脚步渐而走近,在距离两米多的地方停下。
秦华黎往边上沙发上一坐,窸窣的声音自后面传来,周姨端过来一份茶水,秦华黎挥了挥手,意思不用,周姨只好放下,又往阮听时的方向看了眼“二小姐。”
“过来坐下。”秦华黎浑身上下透着一股浓浓的威严感,是听着就不容拒绝的语调。
阮听时眼眸动了动,手指从扶手上垂落到身侧,扭转脚步慢条斯理的走到秦华黎对面坐下“妈,什么事”
明知故问的语气,秦华黎往沙发背上一靠,一条腿搭在另外一条腿上,审视的目光在对面的人身上打量。
“解释解释。”
阮听时低垂下眼帘“您不是都看到了”
无声的对峙环绕在空气中。
阮雨知是她的救星,此时及时出现在二楼栏杆旁“听时,你上来,陪我聊聊天吧。”
楼下的两人同时往二楼的人看去。
阮听时敛起眸光,顺便应了楼上人的话“好。”
她们母女三的关系从阮雨知出现问题起,便构成了这般奇怪的关系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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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辰延是在晚上回来的还是被徐苇红各种电话轰炸下才喊回来的。
回来后,又是徐苇红骂一句,傅辰延顶嘴一句,习以为常的喧嚣与聒噪。
家里的热闹氛围估计就是靠这两人给撑起来的。
郁桉拖着腮,望着落地窗外的景象出神。外面的树枝上缀着红灯笼,路灯也都应景的挂上了红色的中国结。夜色下,倒是蛮好看的。
几个小孩,在楼下大坪上放烟花,星点点的金色火焰,照亮孩童单纯的笑容,空气中有些许熟悉的烟火味道。
而另外一边,徐苇红与傅辰延的拌嘴,跟鞭炮似的,噼里啪啦的没个消停。
傅辰延“妈你就别老给我安排相亲了,我可以自己谈的。”
徐苇红“你自己谈,谈过那么多,哪个成功了的”
傅辰延“那是因为,你对我谈的都不满意。”
徐苇红“你有认真谈过”
傅辰延“去年我不是带回来给你见过一个,你二话不说让我分手。”
徐苇红有点抓狂“天呐,那姑娘,染着一头什么乱七八糟颜色的头发啊,那衣服穿得,千奇百怪的,又纹身又抽烟,你喜欢那种类型的女生那种女生你觉得以后适合过日子吗”
“那也是跟我过日子又不是跟你过日子。”
“你”徐苇红甩了下手指,被气到转移话题“今天的相亲你给我老实交代。”
“我是相亲完后才去外面的。”
徐苇红看向郁桉“桉桉,你当时在现场,他说的是真的”
郁桉缓慢的眨动了下眼眸,看向傅辰延,几秒后点点头。
她在长辈眼里的形象一向很好,所以徐苇红轻而易举就相信了她的话。
话锋一转,又回到了傅辰延的身上。
“人家女生条件多好。”徐苇红为错过这样好的一个儿媳妇而心痛到无以复加“人家长得好看又有才华,气质又跟个大家闺秀似的,你跟我说你与人家合不来”
“没这么说,她简直就是我梦中情人好吧。”
“既然这样,那你怎么”
傅辰延放慢了语速“嗯但是这事吧倒不是说我与人家合不来,就是说”他的目光转向郁桉。
郁桉心里瞬间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傅辰延下一秒就蹦出一句“可人家喜欢的是女生,你要让你儿子我去变性么”
徐苇红差点当场掐人中。
郁桉在一旁也差点被他语出惊人的话给震惊坏了。
震惊的同时,郁桉简直难以置信,他怎么知道的那么多啊
“你、你不要乱说”徐苇红给自己顺了顺胸口,就当是这个逆子故意说出这种话来气自己。傅辰延耸了耸肩膀。
郁桉觉得在客厅不宜久待,所以先一步进入了房间。她沐浴完后抱着膝盖坐在床上发呆,越想越觉得这事不怎么对劲。
印象中已经模糊不清的人影,在她所剩不多的记忆力里,小时候同她一起放学回家的那位大姐姐,似乎也是同傅辰延一所学校的按年龄来算的话,如果当时她读小学一年级,对方读初一的话,好像是符合的她又算了算傅辰延的毕业年限,往回推,确实就是,她上小学一年级的时候,傅辰延正在读初一。如果阮听时和他是同学的话,那么不就意味着,阮听时那会也是读初一
支离破碎的往事,就着光阴的雨水冲刷得根本无法辨认,其中的片段用线串起来的过程有些凌乱。但光这点发现,已经足够让她神经不自觉变得亢奋起来,导致她一晚都没怎么睡着。
翌日天气晴朗,阳光照融地上一片的残白,大上午的徐苇红就在家中忙上忙下。她要找的一样东西被放在了杂物间,但由于里面东西太多,她顺手就收拾了一下。除了一些不常用的东西,还有堆成小山一样的课本作业是郁桉和傅辰延读书时候那会的。傅景赫觉得书不要扔,所以好几次徐苇红说堆得太多不如拿去废品站卖掉时,傅景赫都不怎么同意,说是卖也卖不到几个钱,留着有纪念意义,于是两人从小学的课本到高中的课本,扔在里面堆满了杂物间的半壁江山。
郁桉被喊去帮忙打下手,收拾一些零零碎碎的东西。一箱又一箱的旧课本比较重,徐苇红就把傅辰延喊过来搬,放到楼下仓库里面。
旧书本堆得比纸箱还高,纸箱有一个成年人三分之一那么大,傅辰延抱着纸箱的手背青筋暴起,视线全都被挡住,侧着目光摇摇晃晃的寻路往楼下走,箱底有些地方烂掉了,不能完全兜住书,一路走一路都在掉书,郁桉侧过身让他过去,纸箱最上面一本残破不堪,被涂鸦得惨不忍睹的语文课本,同一本学生素质报告手册,啪嗒几下掉落到了郁桉的脚边。
郁桉帮着捡起来,摊开的书页中掉出来一张泛白的旧照片是傅辰延的初中毕业照。照片周围有些微黄,四个角都相应的卷了些小边,塑料膜上起了许多的小水泡,以至于并不怎么看得清里面的面孔。
她把照片放到了旁边桌子,而后一路顺着楼梯下去,捡起好几本旧课本,一并送到仓库里去。
忙完后,郁桉回到客厅喝水休息,指尖夹起那张照片看。
虽然正面不是很清晰了,但是背面上的名字,并没有残缺。
她在一众字眼中,寻到了“阮听时”这三个字,心脏不禁重重的一跳。
放下水杯,重新翻回到正面。
郁桉目光落在站着女生的两排学生中,仔仔细细的,来回看了几圈,最后定在了一个女孩脸上。
女孩的脸被照得不是很清晰,加之照片没被保护得很好,就更加模糊了,但是郁桉就是觉得这个女孩很不一样。站在女孩旁边的学生基本看着镜头笑,只有她是漫不经心的半低着眼,神情很淡,但是整体给人的感觉就是很出众。
郁桉又来回看了几遍,指腹轻轻的摩挲过照片边角,最后为了确认她侧过背面对应了下名字,那个漫不经心低着眼的女孩,正好与“阮听时”这个名字对应。
如果这个女孩真的就是她现在的室友,单论外貌上来讲,阮听时还是有点变化的。其实如果郁桉不是带着目的在里面找人的话,她或许只会觉得这个女孩在这其中是属于气质比较出众,能让她多注意一下的程度,而并不能完全认出这就是阮听时。
应当有好几分钟的时间,郁桉沉浸在讶然中没走出来。
记忆中的那位大姐姐,该不会真的就是阮听时吧
傅辰延搬完东西后抄起桌上的饮料就往肚子灌,余光瞥见郁桉坐在沙发上怔怔的捏着一张照片,以为对方是在怀念学生时代,走近一看发现是自己的初中毕业照。
“你怎么盯着我的毕业照发呆啊”
傅辰延突然说话把郁桉吓了一大跳,她回过神,把照片往桌上轻放。
傅辰延凑过去看“让我找找哪个是我嗯呃还真有点认不出我自己了”紧接着又抒情了一番“这个,看,笑得最开心的就是我,以前多么青春张扬啊。反观现在,啧啧,被生活磨平了棱角。”
“傅辰延。”郁桉酝酿着话语“我以前,是不是见过阮听时”她重新拿起照片,翻到背后的名字,对着傅辰延问“真的是她”
傅辰延掰了掰手指骨节,发出咔咔的响动“哦原来是在我的毕业照上,找其她人啊。”
郁桉想起昨晚,傅辰延语出惊人的话“而且,你连她喜欢女生这种事情,你竟然都知道”
“我也知道你的。”
“不一样好吗你跟她只是工作上的交流,为什么会知道那么多”
“我猜出来的。”
郁桉不想跟他瞎扯皮,只想确认一件事情“所以我以前真的见过她是通过你认识的”
“嗯我想想哈。”傅辰延揉了揉头发“应该是你自己认识的。当时好像是老爸让我每天放学接你回家,你那会刚上小学一年级你记得不然后某天我放学后正打算去接你来着的哈,就看到你跟阮听时走了,我一查啊,发现竟然就因为对方给了你一根棒棒糖,你就被人家给骗走了,费了我好大功夫,才把你找回来,但是你还是害我回家被老爸骂了一顿。”
“什么啊。”郁桉指尖敲了敲桌面“我严重怀疑你在歪曲事实”
傅辰延摊了摊手。
她是真觉得傅辰延在添油加醋,首先就凭阮听时那样的性格,哪怕当时还在读初一,没现在那么成熟,但也不怎么可能会主动去招惹一个尚在读小学一年级的人,其次傅辰延小时候被傅景赫骂,基本都是他自己闯的祸,再最后,在她不怎么清晰的回忆里,她和那位大姐姐的关系绝对是友好的,且是她愿意找人家玩的。
但是她能确定的一点就是,那个在她童年留下过一段往事的姐姐,就是阮听时。
这天她打车回天麓居。
到了一半,她改变主意,让司机去春月小学。
春月小学,是她以前读过的小学。
隔着一条马路,对面就是春月实验中学。
正值寒假,学校附近比较荒凉。
学校翻新了好几遍,就连门口的牌匾,都让人重新雕刻了。
几颗老树仍旧立在那里,十几年如一日,没怎么变化。老树旁边的小卖部,几乎都已经关闭了。墙上贴着许多小广告,和一些转租的告示,像破旧衣服上的缝补。
郁桉沿着小学铁栏外走了几步,隔着一条马路眺望对面的春月实验中学。
她记得以前小时候读小学,放学都会看到,和她们穿着不同校服的初中生,从对面学校大门走出来。
然后,她会经常走到对面学校门口找人。
春月实验中学后门过去,是她每次放学回家必经之路,那儿有个十字路口,以前还没有红绿灯,现在有了,还被画上了斑马线,几个交警在那指挥。
那一条路叫做春月路,临河的边上,建着一个亭子,名字叫做一春亭。郁桉走到里面坐下,温度泛着冷意,她目光凝在某处,这里一切熟悉的建筑,都能勾起无数的回忆。
大人说,小孩子记忆不好,什么事情,睡一觉就会忘,所以总有许多家长,喜欢在孩子长大后弥补。
但小孩子的记忆,也可以很好。长大后凭着熟悉的环境和线索,真的能把以前过往的事情,努力的像拼碎片一样拼回去。
时间倒回到十多年前。
进入小学的第一天。
春月路那个十字路口发生了一起严重的车祸事故,被撞飞的是春月小学一名二年级的学生,当场身亡,家长哭晕在学校。
可能是开学家长学生比较多,那几天的路口车辆人群乱得不行。
没有红绿灯没有交警,全凭眼观四方过马路。一年级二班的班主任,在家长群发了一则安全注意事项,建议放学要经过那条十字路口的学生,家长有条件的话就尽量来接一下孩子放学,毕竟小学一年级的小朋友没有什么安全意识,过马路全凭运气。
傅景赫生意忙得不行,事业正值上升期,徐苇红跟着一起忙,压根没有时间来接她。但是好在,那会一年级的班主任很负责,每次放学会喊需要经过十字路口,但是家长没空来接的学生站起来,排成一队,由老师带着过马路。
持续了半个学期,后半个学期,十字路路口得到整治,学校便取消了这项。但傅景赫还是不放心尚在读小学一年级的郁桉,所以嘱托当时正在读初一的傅辰延,放学后接她回家。
傅景赫不指望傅辰延能把郁桉一路送到家,只需要他带着郁桉过完那条十字路口就行,那个路口是最危险的,车辆也是最多的。
下午放学的时间小学要比初中早一点,但不会相差很多,于是郁桉按照舅舅的叮嘱,放学了就待在小学大门旁边的铁栏杆里,等傅辰延过来,她再出校门。
偶尔郁桉一放学就能看到傅辰延,一问原来是对方提前逃课出来的,想早点带她过完马路,完成任务后好跟同学去网吧玩。但是有一次,郁桉等了很久都没看到傅辰延。
按照往常一样,她到铁栏杆那儿等。
几分钟后,对面的初中学校大门陆陆续续有学生放学出来。
又几分钟后,更多的学生涌出来。
她目光经由每一个人穿着初中校服的男生身上,愣是没看到傅辰延。
这不符合傅辰延的作风。
因为这人,一向都是,上课不积极,下课第一名的。
没有第一个冲出校门,那么很大可能是,没写完作业或者没背完课本,被老师留下来了。
郁桉小时候没傅辰延那么调皮,她还是很听舅舅的话的,舅舅千叮咛万嘱咐,让她不要自己一个人乱过马路,她就真的老老实实的等,多少也不怎么着急,反正回到家也是一个人,待在这里等和待在家里没什么区别,于是她坐在栏杆旁的水泥台上,双腿悬空,从书包里翻出早上出门前徐苇红塞给她的棒棒糖,拆开糖纸含在嘴里吃着。
又过了一会儿,对面学校的学生都差不多走光了,郁桉才觉得不对劲。如果傅辰延被老师留下来了,那么他老师肯定会打电话给家长,好让家长知道放心,那么舅舅接到电话后肯定会打电话给她班主任。这么一看,傅辰延在这天,应该是纯粹把她给忘记了。
她从水泥台上跳下来,背上书包,准备自己回家,刚转身,几个比她高一截的男生,挡住了她的去路。
为首的是一名六年级的男生,身后还有几名小弟,四年级或者五年级的样子,因而六年级的那位男生应该是他们当中的大哥大。
大哥大朝她摊开手心“糖拿过来。”
面前几个人身高都比她高,单论力气的话郁桉完全比不过,而且她一个人,对面有四五个人,硬碰硬肯定是行不通的。
郁桉乖巧的把嘴里含着的棒棒糖给他们,大哥大接过棒棒糖,一把扔到了旁边的草地上,而后一位小弟从书包拿出一盒水彩笔,抽出一支,打开盖子给大哥大“小屁孩,我们大哥今天心情不好,你就让他在你脸上画一下,我们就放你走。”
郁桉抱着书包小幅度的后退了几步,为首的大哥思索着该画些什么好,旁边人起哄“要不画个乌龟吧”
“这主意不错。乌龟怎么画”
“很简单的。”
郁桉一个机灵,冲他们后面喊了句老师,几个男生齐齐往后看。趁着这个机会,郁桉一溜烟就跑了。但那些个男生反应过来后就追上来了,论跑步,她好像也跑不过那几个男生,一会儿后可能就会被追上,于是郁桉急中生智,往中学大门门口一扫,看到一个女生背着双肩包正好走出来,郁桉想都没想到,冲她大喊“姐姐。”而后过去抱住了女生的手臂。
初一时候的阮听时,比她高出好一大截,郁桉站在她的身前,只堪堪不到人家的肩膀。阮听时莫名其妙,怎么就被一个小孩给缠上,而后抬眼一看,才明白是怎么回事。
那几位男生定在原地,没有再向前。
“大哥,有初中生。”
“怕什么,女生而已。”
郁桉踮起脚尖,挨着阮听时小声说“姐姐,那几个人想要欺负我。”
那会阮听时已出落得很窈窕,气质比同龄人都要沉稳和冷淡一点。
而郁桉当时对她的第一印象。
其实也是这个姐姐好冷漠啊。
心里觉得她可能不会帮自己,于是郁桉目光继续快速游荡着。
从这跑去小卖部得转个弯过马路,有点远,跑过去不现实,现在距离放学已经过去一段时间,门卫室那里也没人了。同龄人没用,可能会让对方连带着一起欺负,那么就只能找年级高点的,才能震慑住对方,所以,她目光继续往中学校门口瞟,看看能不能寻找其他人的帮助。
正当此时,阮听时牵上她的手腕“你家往哪个方向走”
讶然的同时,郁桉指了个方向,于是她的手腕,就这么被对方松松的握着走。
那几个男生可能是在犹豫能不能惹得起阮听时,所以一直不远不近的跟在后面。郁桉回头,见他们还在,于是轻轻扯了扯阮听时的校服袖子“姐姐,他们还在后面。”
阮听时垂眸,余光往后面瞥了眼,而后脚步停了下来,松开了她的手腕,继而从书包拿出手机,贴到耳边佯装打电话“警察么有人跟踪我。”
那个年代的学生能有手机还是比较少见的,后面几个男生也不过只是年级稍微高一点的小学生而已,看到手机不会往“这人好有钱”的方向去想,而是觉得,这人好牛逼。
又听见阮听时口中吐出的两个字“警察”,几个男生屁滚尿流的往回跑走了。
阮听时从耳边拿下手机,重新放回书包里。郁桉看到,上面还是黑屏的,对方根本就没打出去电话。
阮听时把她带着过完十字路口后,便松开了她的手腕,跟她说了一句“回到家记得把这件事情告诉你爸爸妈妈。”
“我没有爸爸妈妈啊。”郁桉很轻松的就说出了这句话,却使得阮听时一愣。
郁桉仰着脸朝她笑“我可以告诉我舅舅的。”
阮听时情绪不高的,从喉咙里发出一句嗯。临时又改变主意“我再陪你走一段路。”
于是对方手指又扣上了她的手腕,松松垮垮的,但凡郁桉稍微调皮一点,阮听时都根本牵不住她的。
十几岁的阮听时话就已经很少,郁桉咕咕哝哝一会儿后得不到对方的回应,于是也就安静的走路,闷闷不乐的低着头踢着路边的小石头。
见她突然那么安静了,阮听时反而问“他们没有欺负你吧”
郁桉摇了摇头“就是把我的一根棒棒糖给扔掉了。”
不过那不是多大的事情。
只是觉得今天很倒霉。
阮听时默了几秒,最后拉着她到路边的一家小卖部买了一桶的棒棒糖,没错,是一桶,这种在郁桉眼中,无疑是比她舅舅还要豪爽的行为,因而为此震惊了好几秒。
但很快,这种震惊就被塞到怀里的桶装棒棒糖带来的喜悦而取代了。
郁桉一只手抱着桶,一只手被对方牵着,想起舅舅跟她说的话,别人送了你东西,你也要送回给人家。
可她身上没有什么东西可以送给阮听时的,于是只好摘下书包,蹲在路边,翻找起来。
只见郁桉从书包里翻找出老师奖励给她的小红花,递到了阮听时的手上“姐姐,这个送给你。”
阮听时蹙眉“这是什么”
“我考试考了满分,老师奖励的。”对于一名小学一年级的学生来说,这种奖励的意义重大,要不是看在阮听时送给了她一桶棒棒糖,她是不会把小红花送给别人的。
阮听时勉强收下,塞进了校服外套的口袋里。
差不多到一半的路程,阮听时才转身往回走。
阮听时母亲给她在中学附近买了房,请了保姆照顾她,从中学到家走路五六分钟就到了,很近,郁桉以为她是顺路才陪自己走到这里的,没想到竟然是特地
临走前,郁桉朝她挥手道谢“姐姐,谢谢你。”
阮听时双手勾着书包带子,又提醒了她一遍“今天放学的事情,记得回去告诉你舅舅。”
傅景赫和徐苇红每次都要很晚才回家,因而郁桉一般放学回到家里都是没人在的。傅辰延则是差不多要玩到天黑的时候才会回来,而后泡方便面给她吃。今天傅辰延是赶在傅景赫回来的前几分钟才回来的,而后冲进厨房拿了两包方便面,将其中一包拆开后给她。
郁桉捏着方便面的塑料袋,看向傅辰延“就这么吃吗”
“干吃比泡的更好吃。而且泡的吃都吃腻了。”傅辰延帮她把调料拿出来,而后将盐包拆开倒入,拢捏着塑料袋的上方摇了几下,弄好后给郁桉“吃吧。”
两人待在楼上吃东西,傅景赫与徐苇红回来后就一直在楼下聊着生意上的内容,然后不知道在忙活些什么。
傅辰延吃到一半才起来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转而看向郁桉“你怎么回来的”
“走路回来的。”郁桉腮帮子鼓鼓的,吃干的方便面吃得不亦乐乎,然后又补充了一句“我没有看到你。”
傅辰延抓了抓脖子“我给忘了。”
“我就知道,你好不靠谱啊。”
郁桉吃完方便面后,从凳子上滑下来,将袋子扔进垃圾桶里,而后拧开桶装棒棒糖的盖子,从里面拿出一根棒棒糖含在嘴里,朝楼下走去。
“你干嘛去”
“我得告诉舅舅一件事情。”
傅辰延拦住她“等会,我跟你讲,遗忘这种事情,每个人身上都会发生的,就比如你自己,有时候是不是也会忘记一些东西”
郁桉点点头。
“所以啊。”傅辰延把她重新推回了客厅“我今天只不过是不小心,忘记去接你了,就没必要跟我爸说了。”
“我不是去说这个。”
“那你要去楼下找我爸说什么”
“我今天被几个高年级的拦了。”
“啊不是吧没对你怎么样吧”
“他们说要在我脸上画乌龟。”
傅辰延有些紧张去打量她的脸“那画了没”
郁桉摇摇头“没,只是我运气好,才溜走了。”末了,感到很不满道“要不是因为你把我给忘了,根本就不会发生这件事情。”
傅辰延挠了挠头,轻咳了几声,意气风发的说“告诉我是哪几个人,我找他们算账去。不过你千万别告诉我爸,不然我会挨骂的。”
第二天傅辰延确实是去找那几个男生算账了,并且警告了他们一顿。然后在某天下午放学,那几个男生拎着一袋糖,冲过来放到郁桉面前,连着说了三句“我是乌龟王八蛋”,而后就跑走了。
郁桉拎着一袋棒棒糖有点莫名,而后等到傅辰延来接她时,不禁问“你不会打他们了吧”
“没。”傅辰延说“我这人一向很文明的,就是对他们进行了一番品德思想教育,告诉他们呢,乱扔别人的糖,是不对的,想要在别人脸上画画这种念头,也是很恶劣的,你看,他们是不是为自己的行为感到十分可耻,并且深刻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
郁桉“”
“赔偿你拿到了吧”傅辰延垂眸“哦,你拿到了。”
郁桉把一袋糖给傅辰延,傅辰延纳闷“干嘛,不要啊”
“舅舅说,不要随便吃陌生人给的东西。”
“”
小学和中学离得近,偶尔郁桉能看到阮听时。阮听时帮过她还给她买糖,所以在她心里就是一个善良的大姐姐形象,因而见到对方就冲过去喊她“姐姐。”
看着被郁桉抱着的手臂,阮听时会默默的把她的手给扯开。
“姐姐,你回家也经过十字路口吗”
“嗯嗯。”
郁桉跟在她后面“那我跟你一起过去”她觉得阮听时比傅辰延靠谱多了,而且阮听时每次都准时放学回家,也就是说,不出意外的话,她每次都能在校门口看到阮听时的。
路口车多,阮听时不得已拉着郁桉走,过去马路后,阮听时毫不留情的松开她的手,而后不再管她,径直往自己回家的方向走。郁桉见状也往自己回家的路走。
就这么接连几天,郁桉学机灵了,先看到谁就让谁带着自己过马路,而不会再继续等了,这样既安全,又不会违背舅舅对她的嘱咐。
偶尔傅辰延在小学没看到她人,转头一看发现郁桉和他班上年级第一的学霸走在一起,不禁感到十分的稀奇。
傅辰延“你怎么随便跟人家走啊,就因为一根棒棒糖”
郁桉纠正他“不是一根,是一桶。”
傅辰延“我爸说,不要随便吃陌生人给的东西。”
郁桉“她不是陌生人啊,她不是你同学吗”
傅辰延“”
郁桉“而且她比你细心多了,你自己过马路的时候都横冲直撞的,我感觉跟着她比较安全一点。”
傅辰延“”
一般情况下,郁桉放学后看到阮听时的次数会比看到傅辰延的次数更加多,因为阮听时会准时放学,而傅辰延经常下午逃课出去玩,人根本就不在学校。也因而,她跟阮听时越来越熟悉起来,但是这种熟悉,是郁桉单方面对她,阮听时从始至终,都待她很冷淡,牵她过马路,也只是心善,随手一帮而已,并不意味着,她就愿意,和郁桉相处。
而某次放学,郁桉看到阮听时,就跟看到自己的好朋友一样,兴高采烈的跑到人家身边打招呼。
阮听时与她拉开距离,留给她一个冷漠的背影“不要总是跟着我,我不喜欢小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