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听时迅速下了一趟楼。
下电梯的时候有人。
她一身米白色的宽松家居服,脚上穿的也是外出的棉拖。
头发只是低低的盘着,散落下几绺,看着比较随便,却仍旧挡不住她的迤逦。
阮听时不习惯这么出门。
所以进去电梯后她就站到了角落,尽量把自己的存在感放到最低。
电梯里除了她以外有一名女生和两名男生,女生看她一眼后就继续低头玩手机,其中一位男生则是频频用余光朝她的方向打量,这种目光令阮听时感到很不舒服,因而眉头皱了皱。
到楼下的时候出了电梯,那位男生走在她前面,故意放慢了脚步,似乎是想回头和她搭讪。这时,塞在阮听时上衣口袋的手机的铃声突然响了起来。
她单手拿了出来,看到是阮雨知的电话,几乎是毫不犹豫就点了接听。
到单元楼门口,阮听时脚步倏尔停顿了下来“在小区外”
“听时,最近妈妈跟我聊了很多,她也松口了,说你若是不想结婚,也不再逼着你结婚了,你放心,我们这次来就只是来看看你,顺便带点东西给你,你一个人住在外面她也担心你。”
阮雨知会这么说,那么肯定是和秦华黎聊开了一些,只是,这来得未免也太不是时候了。她指腹摩挲着手机壳,迟迟没有把垃圾袋扔进垃圾桶里。
那位男生找不到机会,就走了。
“怎么没声了我看到你了,你是不是穿着米白色的上衣”
她们这栋单元楼离小区门口很近,阮听时眼皮一跳,转眸,确实看到了熟悉的人影,想找借口拒绝也找不到了。
把垃圾袋往垃圾桶里一扔。
垂眼,看了下身上的家居服。
犹豫了几秒,她最终还是连走带跑的到小区门口。
“妈,你们来怎么不提早说一声”
“这不周末,就以为你没什么事,下次一定提前跟你说。”
秦华黎手里拎着一袋菜“买了点菜,到时候一起吃个饭。”
“要一起吃饭的话,可以去外面吃的。”
“你很久没吃妈妈做的饭菜了吧,妈妈最近难得空闲,拉着你姐到你家一起做个饭吃,怎么,不方便吗”
秦华黎态度的突然温和,让阮听时有点惶恐,明明过年那会还僵着的。
到底是想开了么这样自然是好的,只是
阮听时回答“确实有点不太方便,我家里来了朋友。”
说完这话,阮听时很小心的去观察秦华黎的表情变化。
以前秦华黎极端,经常管着她们交朋友的事情。哪怕普通的女性朋友,都能令秦华黎一惊一乍。
这次秦华黎反应倒没有很大,只说“既然是朋友,一起吃顿饭也无妨。”
这让阮听时心情有点复杂
“要不改天,改天我回家,跟你们吃一顿饭,现在要不就”
意思很明显。
阮雨知听出阮听时话中的为难,于是说“妈,要不我们下次再来”
越是这么说,秦华黎就越是非今天不可“你朋友跟我们一起吃顿饭这没什么吧是她介意还是你介意”这话的语气瞬间又变得很有命令性。
秦华黎的温和永远都只是浮于表面的一层皮,轻轻一撕就会碎。
阮听时内心叹了口气,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所谓的宽容不过只是无奈的违心之举。
她接过对方手中的菜,而后与阮雨知走在后面。
“怎么回事”阮听时压低声音问。
阮雨知“我出门的时候妈妈突然说要来你这里,临时决定的,我想打电话通知一下你的,妈妈说没必要,是不是影响到你了”
阮听时抿了抿唇,欲言又止。
“医生最近给我停药了,跟妈妈聊了好几次,周姨也经常跟我讲,妈妈一直都是为了我们好,只是方法错了。诶,以前的事情过去就过去了吧,大家互相僵持着,也得不到什么结果,大家都各自退一步,各自放下心中的偏执,妈妈退让到如此地步,还为当年逼着我结婚的事情跟我道歉,已经是一种进步了。”阮雨知眸光瞥向小区的植物,语调有种森冷无奈的释然。
阮听时点点头“姐,你做好心理准备。等会要见到的朋友是你认识的。”
“是你女朋友吧”阮雨知淡淡的挽唇。
阮听时神色顿了下,唇瓣微微动了动“还有”
“你放心,妈妈应该不会再像当年那么极端了,至少应该不会做出什么伤害她的事情,但是接受的话可能就”
阮雨知突然没说下去,又摇着头凄清的笑了笑。
阮听时读懂其中的意思。
就是说,秦华黎不会再逼着她结婚,但仍旧不能完全接受她和女生在一起。
“就先不说这个了。”她手指搭在了阮听时的肩膀上,轻轻拍了拍。
秦华黎突然回头问“你怎么穿个家居服就出来”
“下来扔个垃圾。”阮听时回答。
秦华黎打量了一下她,没再多说什么。
-
客厅里。
宁昭暮一个小拳拳打在了草莓熊的脸上“你们真的好过分,让我一个老人家吃狗粮,就不怕我心梗过去么”
“昭暮姐,你哪里老喽,干嘛老说自己老。”郁桉将切好的红萝卜丝装入盘子里,接着弄剩下的菜。
“我不老,那你就是小。”宁昭暮扔开草莓熊,几步走到厨房门口,倚靠在门框上“不要干这种少儿不宜的事情,尤其是在我的面前,懂不”
“情不自禁的嘛。”
宁昭暮差点掐人中“好个情不自禁。”
门外有动静。
郁桉以为是阮听时回来,兴冲冲的跑去开门“姐姐怎么扔个垃圾扔了那么久啊。”
“我说小朋友你那么激动干什么呀,人家就是下楼扔个垃圾的功夫,你就觉得久,你真不是故意虐我这位单身人士的么诶,如果当年我跟阮雨知真的在一起,我现在应该都算是你们姐夫了,你们怎么可以”
郁桉开门,瞳孔缩了缩。
“不是阮听时吗你怎么这副表情”宁昭暮不解的走过去。
在看见来人时笑容瞬间就降了下去。
与此同时,秦华黎原本和蔼的神情,也在一瞬间僵冷了下来。
阮雨知神色隐隐有着情绪波动,不曾想,阮听时说的朋友,竟是宁昭暮。
这般看来,她和秦华黎来得,确实很不是时候。
不过现在要劝秦华黎走,基本是不太可能的事情秦华黎只会让别人走。
阮听时进门给她们俩拿了鞋,而后把宁昭暮扯到一边“你不看手机的吗”
“手机”宁昭暮转着视线在沙发上寻找自己的手机。
点开一看,发现阮听时在十分钟前给她发了消息,告诉了她秦华黎和阮雨知突然到访这件事情,如果实在介意或者不想见到秦华黎的话,让宁昭暮可以带郁桉出去吃一顿饭,饭钱算在她头上,还特别强调让她们走走廊另外一侧的电梯下去。
阮听时故意在路上跟她们聊天拖了一段时间,想着说郁桉在厨房弄菜不会去看手机,所以就发给了宁昭暮,没想到,这人竟然也不看手机的
“咳没怎么注意看手机没事,一起吃顿饭而已又不会少块肉。”
宁昭暮往沙发一坐,仿佛在说,今天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她也不会先走。
阮雨知低垂的睫毛颤了颤。
眸光没敢往宁昭暮身上看,却无时无刻不都在注意着宁昭暮的举动。
郁桉认出秦华黎,有点懵。
当时和傅辰延,在写字楼上,看到秦华黎出现在楼下时,她没能看得很仔细。
现在面对面,郁桉深切感受到了,秦华黎身上所带有的一种强烈的压迫感。
阮听时把郁桉拉到自己的身边,给她介绍了一下秦华黎。
郁桉礼貌笑着和秦华黎打招呼,秦华黎点点头,目光在她的身上打量了一遍又一遍,把郁桉看得心底一阵发冷。
果然,傅辰延说得没错。
秦华黎光是看着就不好对付,应该也不容易相处。
宁昭暮是在谁的面前都能说笑的性格,见到前任的那一刻也突然深沉了下来,一声不吭,最后还是阮听时在中间打圆场。
“那个,我跟郁桉去做饭,你们坐着休息。”阮听时把郁桉拉进了厨房。
秦华黎来这里原本是打算自己动手做饭给阮听时吃的,而在楼下的时候,阮听时说家中有朋友,她便以为对方说的是温吟枝,想着说阮听时今天这么不情愿让她上楼,倒要看看,和温吟枝在搞些什么名堂,没想到,竟然是宁昭暮,更没想到,阮听时和郁桉竟然已经同居了。
事情来得太突然,之前想得有多么开,现在就有多么的堵。
宁昭暮看着秦华黎和阮雨知坐在沙发对面,便觉得屁股下坐着的沙发不是柔软的,而是扎着无数根针一样。
她目光在经过阮雨知身上的时候,阮雨知同样看了她一眼,两人眸光在空气中一触即分,一种微妙的因子环绕在周身。
很多年前,也是这样一幕场景。
秦华黎把原本坐在宁昭暮身边的阮雨知喊到自己身侧坐着。
然后坐在对面用一种相当审视的目光打量着她,用着最是强硬的语气当着阮雨知的面一字一句的告诉她,永远都不可能会让她和阮雨知在一起。
时隔多年类似的场景再现,宁昭暮觉得有点滑稽,嘴角忍不住流露出几分嘲弄,心里的紧绷随之松了下来。
阮雨知垂着眸,她的容貌一如当年没有变化,只是性子看着又更加郁沉了一点,她有条不紊的接过秦华黎喝完的茶杯,而后拎起小茶壶往里倒了点茶水。
犹豫片刻,她又倒了一杯茶,轻轻推到了宁昭暮的面前。
宁昭暮手指轻轻点着腿上的布料,视线从茶杯一点点挪到阮雨知缩回去的手,再是默默观察着对方情绪的变动。
秦华黎把阮雨知的动作收入眼底,而后冷冷瞥了宁昭暮一眼。
宁昭暮没心没肺的笑“好久不见,伯母这些年过得可好”
秦华黎沉沉开口“你怎么在这”
宁昭暮搭起一条腿“我朋友请我来家里吃饭,有什么问题吗”
末了,还补充了一句“不用想多,我朋友是指郁桉。您也不用担心我会趁机借着你小女儿和你大女儿复合,我向来不吃回头草。”
说话期间,宁昭暮从始至终都没去看阮雨知,阮雨知听到最后一句话时,端着茶杯的手差点一抖,心里莫名的泛起一阵浓厚的酸意,如同有无数根细密的刺扎到了心里,一片千疮百孔,不是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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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桉在厨房弄着菜关注着客厅的情形,余光不断往那边看,转而问阮听时“姐姐,她们三个人坐在一起真的不会出事吗我光看着都替她们捏了一把汗。”
“你昭暮姐她看着像是会怕的人吗”
“也是。”郁桉拉开柜子拿出几个盘子,眼神趁机往客厅的方向瞟,发现宁昭暮竟然嘴角带笑和秦华黎聊天,坐在另外一边的阮雨知则是脸色不太好的样子,光从表面上看的话,三个人当中就属宁昭暮最为轻松自在的模样。
“我觉得昭暮姐她内心真的太强大了。”郁桉感慨。
阮听时“这话怎么说”
“面对前任和前任的母亲无拘无束,换作是我坐在那里,我估计会很紧绷。你母亲看起来”
“好凶”这两个字到嘴边,郁桉又硬生生的吞了下去,换了个词语形容“好有威严感的样子。”
“你很怕她”
“还好,但是我得在她面前留下好印象不是”
阮听时伸手在她后背抚了抚“没关系,你做你自己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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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顿饭是郁桉有史以来吃得最为煎熬的一顿饭。
餐桌上秦华黎莫名其妙问她一些奇奇怪怪的问题。
比如职业规划,未来规划,然后又聊到市场人才所需等等之类的话题。
郁桉不知道对方到底想要表达什么,亦或者只是纯粹没话找话。
但是能隐隐感觉得出来,秦华黎不太喜欢她不是不喜欢她这个人,而是不喜欢她身为阮听时女朋友的这个身份,约等于是依旧不认同阮听时喜欢女人这件事。
不仅如此,秦华黎应当也不太喜欢宁昭暮,话里话外动不动就diss宁昭暮。得亏宁昭暮是个心大的,什么话都能接。只是越说阮雨知脸色越差,导致秦华黎就有所顾忌。
可能是看郁桉长得乖巧,阮听时又在一旁帮着她说话,秦华黎没什么机会为难郁桉。
结束后休息一会阮听时便送她们下楼,郁桉松了口气,明明不过只是吃了十多分钟,却仿佛过了一个世纪。
宁昭暮就一开始见到阮雨知的时候笑容掉了下来,再之后又恢复到一贯随性的状态,这会跟着郁桉一起收拾餐桌,她问“刺激不”
“啊”郁桉不可思议的看向她“这种事情你竟然觉得刺激”
“不刺激吗”
“刺激刺激。”
刺激得她心脏差点都要跳出来了,稀里糊涂就见了阮听时的母亲,四舍五入不就约等于在见家长一样
宁昭暮碰了碰她的胳膊“你要是见过很多年前的秦阿姨,就不会觉得现在的秦阿姨凶了。”
“秦阿姨以前更凶吗”
“凶,可凶了,我天天晚上做噩梦梦见的就是她。”
郁桉不知道她是不是在开玩笑,抿了抿唇“昭暮姐,我一直有个问题很好奇,就是怕你会介意。”
“你问呗。”
“就是当年你为什么会和雨知姐分手啊是因为秦阿姨不同意吗”
“差不多。”
“不是很明白。”郁桉说。
宁昭暮把堆好的盘子抱进厨房“不明白什么”
“如果两个人真心相爱,除了不爱了和生离死别,还有什么是能将两个人给分开的吗”
“小朋友就是小朋友。”宁昭暮与她并肩站在流理台上洗碗“单纯”
郁桉眨巴眼睛“我有名字的,你干嘛老喊我小朋友。”
“你本来就是小朋友啊。”
“听时姐都不这么喊我。”
“那怎么喊你的喊你老婆”
“昭暮姐你又开我玩笑”郁桉别开脸。
宁昭暮笑着,仿佛刚才见到的不是前任,而是热恋对象。
“所以当年发生了什么”
“你真想知道”
郁桉点点头。
宁昭暮突然严肃“当年啊,秦华黎甩给我一百万,让我离开阮雨知。”
郁桉“”
“真的假的”郁桉有点不可置信。
宁昭暮“当然假的”
“不过”宁昭暮看向郁桉“如果你碰到这种情况,你是选择一百万还是选择阮听时”
洗碗池的水哗啦啦的冲走瓷盘上的洗洁精泡沫,瓷盘和瓷盘之间轻轻相撞发出清脆的响声。郁桉听到这话从水池中抬起头,只见宁昭暮绕有兴趣的等着她的回答。
她舔了舔唇,回答“我都想要。”
宁昭暮“”
宁昭暮扑哧一声“你好贪心啊。你必须选一个。”
“只能选一个吗”郁桉把洗好的碗筷漏干水给她,她打开碗柜放了进去。
“一定只能选择一个的话,我选阮听时。”
宁昭暮似乎料到是这个答案,感慨说“年轻时候果然对爱的追求胜于金钱,热烈天真且傻。”
郁桉想了想,又添了一句“听时姐她身家都不止一百万的,我选择她其实也约等于两样都有了呀。”
宁昭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