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上的中学不大,统共也就三百多个学生,其中一半是女生。
在所有女生里,周云恩是最耀眼的存在。
白皙,纤细,衣服穿得漂亮,眉宇间总带着点漫不经心的气质,像一朵杂草堆里长出来的兰花,分外醒目。
打从开学的第一天,关注她的男生就不在少数,曾经课桌里经常塞满了情书。
不过当她开始跟人掰手腕后,许多人就主动的知难而退了。
所谓美色当前,必有勇夫,总还剩了那么几个贼心不死的,天天在她周围晃来晃去。
徐晃以前就看他们不顺眼,如今和顾银杉做了交易,愈发地理直气壮。
课间操结束,初三的一名学长走到周云恩面前,递给她一盒巧克力。
“学妹,这个给你,我爸从省城带回来的。”
对于食物,周云恩一向来者不拒,收下冲他甜甜一笑。
“谢谢啦。”
学长心花怒放,“那你今天晚上能不能”
“不能”
徐晃气势汹汹地走过来,打断二人对话,张开胳膊拦在周云恩面前。
学长瞬间变了脸色,“有你什么事我在约她。”
“你初三的约初一的,好意思吗老牛吃嫩草”
“我特么年纪跟她一样大”
“那也不行,学生要以学习为主,凭什么浪费时间跟你约会要是将来她考不上高中,你会为她的前途负责吗”
“你关你屁事”
学长气得破口大骂,伸手推他,“给我滚一边儿去”
徐晃反抓住他的袖子,“不关我事,总关老师的事吧走,我们到老师面前理论去。”
对方听到这两个字心里发怵,松开手骂了句“神经病”,气冲冲地走了。
“哼,跟我斗。”
徐晃得意洋洋地转过身,对上周云恩的眼神,愣了愣,指着那人背影赔笑道“你看,我帮你把他打发走了。”
“就算你把他打发走了,我也不会跟你约会的。”
“不用,我是那种人吗你好好学习就行了。”
“真的”
“我发誓”
周云恩眯着眼睛看他半天,始终不明白他为何突然性情大变,干脆懒得管了,到宿舍分巧克力去。
徐晃初战告捷,立刻掏出纸笔将那位学长的名字和目的记下来,将来好去邀功。
另一边,顾银杉已经开始上班了。
舞厅里仍然乌烟瘴气,嘈杂喧闹,幸好今天他轮到在门外站岗,可以呼吸点新鲜空气。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道路两边停满了车。
镇上的年轻人们很流行骑二轮摩托,门外至少停着三十多辆,偶尔夹杂着一辆四轮汽车,是那些大老板们的座驾。
自己将来能有机会买一辆汽车吗
据说要十几万,他每月工资才六百,不吃不喝攒上十年都不够。
但他还年轻,生命里还有大把的时间可以努力,十年之后他才二十八,再过十年也就三十八。
未来他肯定买得起汽车,还要买一套镇上的小房子。
到时他要问周云恩喜欢什么样的装修和家具,拉着她一块儿去买。
家里一定要有一个大衣柜,里面塞满送给她的漂亮衣服。
听说顾长宏儿子订婚时给女朋友买了条金项链,到时他也要买,还要买金戒指,金手镯
顾银杉靠着门框浮想联翩。
今天运气不错,舞厅里没人闹事,他悠悠闲闲地站到下班。
按照惯例,每天舞厅打烊后,保安都需要巡逻一遍,检查各个包厢和卡座,以免有客人遗留什么东西,给老板造成麻烦。
顾银杉跟同事一起巡逻,推开最后一间包厢的门,看见温雅趴在桌上睡觉。
清洁工已经打扫过这里,酒瓶都拿走了。
空气中仍充斥着酒精味,可见喝了不少。
“温雅姐,温雅姐快醒醒,该下班了。”
同事企图喊醒她,但她睡得很沉,纹丝不动。
顾银杉走到墙边,啪啪几下,打开了所有的灯,原本昏暗的包厢立刻亮如白昼。
温雅终于抬起头,不爽地骂道
“谁啊真讨厌”
同事赔笑,“温雅姐,已经打烊了,您回家睡去吧。”
“我想在哪儿睡在哪儿睡,有本事你叫老板来赶我”
她显然是喝多了,赖在沙发上不肯走。
同事满脸无奈地看向顾银杉,后者想了想,给他使了个眼神。
“把她抬出去。”
“真的这样不太好吧”
“那你在这里等她酒醒,我走了。”
“我抬我抬。”
二人一个抬头,一个抬脚,不顾温雅的挣扎,将她搬到大堂地板上。
放好后他们就准备下班,温雅突然扑过来,勾住顾银杉的脖子。
“你是新来的那个对不对我闻得出你的气味,你身上一点都不臭”
顾银杉推开她的手。
“我要下班了。”
“下班好啊,下班姐姐带你去喝酒,去逍遥快活。”
“我不喝酒。”
同事殷勤地凑过来,“我喝我喝,带我去呗姐。”
“滚一边儿去”
温雅拍开他的脸,对顾银杉道“你不就是想要钱吗我给你。”
“给多少”
她将手伸进随身带的小皮包里,抓出来一把扔在地上。
“都给你”
“只喝酒”
顾银杉算盘打得啪啪响。
“只喝酒。”
温雅看他的眼神却像看一只掉进陷阱的小羊。
顾银杉捡起地上的钞票,一张张叠好,放进口袋。
“明天打烊后,我在门口等你。”
他转身走向宿舍,一路上同事激动地用力拍他肩膀。
“卧槽你小子好福气,被温雅姐看上了,真是羡煞旁人啊”
顾银杉推开他的手打开宿舍门,刘锐已经盖上被子呼呼大睡,黑子兴奋地扑过来,抱住他的双腿。
上了一晚上的班,顾银杉也很疲倦,想早点洗漱睡下。
可是看着黑子期待的样子,他叹了口气道
“天天关在这么小的房间里也委屈你了,算了,先带你出去逛逛吧。”
“汪汪”
黑子欢快地摇尾巴。
黎明时的马路上空无一人,正好适合遛狗。
顾银杉带着它跑了好几公里,然后才回来睡下。
又上了一夜班,他巡逻完毕准备回去,一出门就被温雅叫住。
“喂,你不会言而无信吧”
顾银杉才想起这茬儿,冲一旁的刘锐招招手,将他推到温雅身边。
“去吧。”
温雅莫名其妙,“你什么意思谁要跟他去”
“是你说的,只喝酒,可没说跟谁喝。”
“好啊你敢耍我”温雅说“那我现在补充完整,你陪我去喝酒”
“我不喝,谢谢。”
顾银杉径自走进了宿舍楼。
温雅气得直跺脚,刘锐笑嘻嘻道“温雅姐,跟他那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子有什么好喝的走,我给您调杯粉红佳人去,再给您讲段小李飞刀怎么样”
不行还能怎样只能这么办了。
几分钟后温雅端着高脚杯,仍然不甘心。
“那小子是不是心里有人”
“有人不至于吧,我看他天天下班就跟条狗粘一块儿,那狗还是公的。”
那他怎么对自己无动于衷呢
温雅气得将酒一饮而尽。
宿舍里,顾银杉把兜里的钞票拿出来整理。
在舞厅隐藏着一项他之前压根没想过的收入,那就是小费。
小费的来源五花八门。
帮客人买烟、买打火机、买炒面。
女顾客衣服被酒打湿了,借衣服给她们穿。
摩托车没油了,帮他们去加油站买油。
林林总总,再加上温雅昨天扔的那一把,足足有三百多块。
顾银杉拿着这笔“巨款”,决定将想法变成现实给周云恩买件旗袍。
他一手牵着狗,一手揣着钱,满大街的找旗袍店。
一辆汽车在他身边停下,降下车窗,露出舞厅老板的脸。
“你下班了”
“嗯。”
“回去把另外几个保安也找来,告诉他们今天大家一起加个班,待会儿有几个大老板来咱们包厢谈事情,千万不能被人影响。”
买旗袍的计划泡汤,顾银杉马上回宿舍,将人集中起来,回舞厅值班。
很快就来了几辆黑色小汽车,虽然他不认识汽车品牌,但凭眼睛也看得出比之前的那些要高档不少。
舞厅老板出来迎接,车上先下来几个西装革履的年轻人,最后是几个衣着休闲的中年人。
顾银杉一个都不认识,所以没什么感觉。
旁边的同事哇了一声,“全是大佬啊。”
“你认识”
“你不看新闻的吗左边那个,咱们地方商会的副主席。右边那个,省城娱乐行业的大佬,据说咱们老板是他小弟。中间那个是隔壁市开酒吧的,听说特别有钱。”
这几个人凑在一起,要谈什么
顾银杉挺感兴趣,可惜级别太低没资格听,被安排在外面守门。
包厢门隔音很好,一直没声音传出来。
保安们本来就上了一夜班,站在外面又无聊,困得都快打瞌睡了,突然听见砰的一声响,像有鞭炮炸了,紧接着门被撞开,穿西装的年轻人们跑出来,将还在懵逼中的保安踹翻在地。
顾银杉的位置正好在门边,下意识躲在门后掩盖住身影。
两个人一前一后的出来,后者拿着枪,前者被枪指着脑袋。
“老子说不出钱就不出钱,都特么给老子滚远点再过来我就嘣了他”
那是枪
只在电视里见过,今天居然看见真的。
顾银杉的目光又落在被枪指着脑袋的人身上,他认出来了,那是老板的大哥,省城娱乐行业的大佬。
大佬要是出事,这份工作怕是保不住了。
他握了握腰间的钢棍,心一横,冲出去将拿枪那人一棍子打晕了。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舞厅老板是第一个回过神的,立马招呼保安们动手。
场面混乱成一团,顾银杉也挨了几下,鲜血顺着脸颊往下流。
揍他的人不肯松手,举着凳子一个劲儿往他脑袋上砸,似乎要不死不罢休。
顾银杉渐渐感觉不到痛了,意识也变得模糊起来,眼睛只看得见一片鲜红。
他要死了吗
对于他这种不受欢迎的人生来说,死倒算是一种解脱了。
不必再忍受别人嫌弃的眼神,不用再背负“杀人犯儿子”的骂名。
可是有个声音一直在耳边回荡。
顾银杉顾银杉
周云恩喊他名字时的样子浮现在脑海,他突然冒出一股强烈的求生欲望,猛地抓住那人的手,满脸鲜血恶狠狠地说“老子才不死”
讨厌他的,憎恶他的,谁都别想打倒他
哪怕曾经他像只狗一样卑微地活着,终有一天,会让那些人刮目相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