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去南方大城市打工,周云恩最担心的不是赚不到钱,而是顾银杉走上歪路。
就像一只野兽掉落陷阱,人生突然重启,而它并无对陷阱的任何印象,实在让人很担心它会不会再掉进去。
为了将这种可能性降到最低,周云恩简直是千叮咛万嘱咐。
“找工作必须跟我一起去,不许找乱七八糟的工作。
所有陌生人的话都别信,越诱人的越不能信。
改天我去买一本刑法书,上面写了的事你绝对不许做”
顾银杉听着烦人,打开背包拿出块酥饼往她嘴里塞。
“你想堵我的嘴啊我跟你说没门嗷呜嗷呜,真好吃”
顾银杉“”
他看着窗外飞快闪过的景色,情不自禁地发出一声感叹。
“咱俩真的要离开家乡了。”
“你舍不得你不是一向酷得很么。”
“我只是在想,当初我爸第一次出去打工时,心里在想什么。”
“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我知道他肯定没有你幸运。”
“哦”
“没有我这么个靠谱的人陪在身边啊。”
周云恩咧嘴一笑,嘴角全是酥饼屑。
顾银杉无语半晌,伸手帮她擦。
她躲开他的手,“男女授受不亲,别老对我动手动脚的,小心别人以为你是流氓。”
“行行行,继续吃吧,撑死你”
顾银杉收回手,气鼓鼓地闭上眼睛睡觉。
火车摇摇晃晃的,虽然嘈杂,却很催眠,他睡得昏昏沉沉。
周云恩吃饱喝足,也靠在他身上开始补觉。
不知过了多久,她突然低声哼了起来。
顾银杉睁开眼睛,表情无奈又宠溺。
“睡觉居然还说梦话。”
他想听听她在说什么,却发现她好像不是在说梦话,而是在忍耐什么痛苦一般,额头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云恩,云恩。”
他推了推她,周云恩睁开眼睛,表情虚弱。
“我肚子突然有点疼。”
“肚子疼不会是吃坏东西了吧叫你别吃那么多。”
顾银杉忙去扶她。
“不太像”她摇摇头,伸手往屁股底下一摸,摸到些滑腻腻的东西,心中暗道糟糕。
难道直接拉出来了
意识到这种可能,周云恩脸涨得通红,忙说“我得去趟厕所。”
“我陪你去”
“不用,你留下来看行李。”
“好吧。”
顾银杉说完看着她,却见她半天不起身,问“怎么了”
“你帮我把箱子打开,拿件外套出来行不行”
她真怕站起来会有一裤子翔,那简直丢人丢到家了,她跳车投胎的心都有。
顾银杉满头雾水,但看她一脸为难的样子,还是照她说的做了。
她的行李箱放在里面,不好开,他便从自己的箱子里拿了件外套。
周云恩把外套围在腰间,站起身,顾银杉下意识看向她坐过的地方,登时目瞪口呆。
她尴尬得想缩地里去。
“我拉肚子了,实在没忍住,我马上把它弄干净”
“不是。”
顾银杉用背包挡住那片痕迹,很小声地说
“是血。”
啊她拉血了
卧槽,不会得绝症了吧
周云恩站在原地一脸震惊,顾银杉已经想到了什么,推推她说“你快去厕所,这里我来弄干净。”
“那多不好意思”
就算脸皮厚如她,也没脸让男生帮自己干这种事。
顾银杉倒没觉得有什么,“快去,待会儿我给你拿干净的裤子进去。”
唉,也只能这样了。
周云恩做贼似的跑向卫生间,偏偏里面还有人,等了半天才进去。
里面空间狭窄,并且卫生条件不佳,闻起来有一股浓浓的骚味。
她顾不了这么多,脱下裤子一看,原本米白色的布料已经被染成一片鲜红。
可想而知椅子上会是什么样的惨状,真是难为顾银杉了。
厕所门外,顾银杉用水打湿了一条毛巾,回到位置上,拿开背包,擦拭血迹。
火车座椅是绿色的人造皮革,因此很容易就擦下来了。
他去洗手池搓了下毛巾,又擦一遍,确认干干净净不留痕迹,才将毛巾扔进垃圾桶,然后将周云恩的行李箱打开,找出一条牛仔裤。
外衣脏了,里面的衣服显然也得换。
他翻了翻,看见一个小塑料袋,装得全是女孩子的内衣裤。
脑袋顿时变得热乎乎的,红霞从额头蔓延到脖子。
顾银杉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不去在意,飞快地扯出一条裹在牛仔裤里,放好行李箱,去卫生间敲门。
“谁啊”
周云恩在里面六神无主。
“是我,裤子拿来了。”
听到熟悉的声音,她松了口气,穿好裤子打开门栓说
“你进来吧。”
顾银杉“那不好吧。”
“别废话,进来。”
门打开了一条缝,他只好进去,闭着眼睛交出裤子。
“给。”
周云恩没接,忧心忡忡地说“我是不是病了,怎么突然流血呢。”
顾银杉“难道你还没来过”
“来什么”
“例假。”
这就是例假
上辈子为了方便作战,她们这种女兵从小就注射了抑制剂,除了某一处无法改变外,其他地方和男性没有任何区别,自然不会来例假。
来到这个世界后,由于身体常年生病,发育落后,至今也没有经验。
她本来以为一辈子都不会遇到的,居然在第一次坐火车的时候来了,搞得差点崩溃。
“怎么办我没有准备生理用品。”
顾银杉仍闭着眼睛举着裤子,“我去问问乘务员有没有卖。”
“顾银杉”
“嗯”
周云恩抿了抿嘴唇,“今天真是谢谢你了。”
他扬起嘴角,嘴里却说“别啰嗦了,快拿着裤子。”
周云恩接了过去,他转身出门,将门重新关上才睁开眼睛,吁了口气。
顾银杉走了几节车厢才找到乘务员,说自己的妹妹突然来例假。
对方表示同情,但火车上没有这种东西售卖,只能找女性乘客借一点。
顾银杉便跟着她一节车厢一节车厢地借,问了几十个人,终于从一个年轻姑娘那里借到半包。
他赶紧送到卫生间,周云恩已经站得双腿发麻。
“你会用吗要不要找人教你”
顾银杉有点担心。
“会用,你快回去看行李。”
周云恩对着包装袋上的说明书琢磨了一阵,摸索着把姨妈巾贴上了。
这个年代的姨妈巾十分厚实,像夹了个小枕头,怎么放都不舒服。
脏裤子她是一眼都不想看了,直接扔进垃圾桶,然后回到座位上。
顾银杉抬头看着她笑,“好了”
“嗯。”
她垂头丧气地坐下,用手捂着脸,“真是丢人丢到家了。”
“没事没事。”他拍拍她的肩,“椅子是我擦的,东西是我借的,丢也是丢我的脸。”
“顾银杉”
她可怜兮兮地看着他,突然发现如今的他居然那么面慈心善,简直是在世活菩萨。
“肚子还疼吗我去给你接点热水。”
周云恩点点头,打开背包想吃块酥饼,突然感觉不对劲。
顾银杉接了热水回来,递给她。
她猛然抬头,“咱们的钱包去哪儿了”
临出门时,顾银杉把他的存款全都取出来了,大头交给徐丽华,让她留着付康复费用,自己只留了两千块钱,当做路上的盘缠,和到大城市以后的启动资金。
那两千块钱被他们用周振国的钱包装着,塞到周云恩背包的最里层。
她本来是包不离身的,刚才突发状况忘了带,现在一看,钱包居然不见了
那是他们所有的钱啊
两人都有点慌,周云恩问旁边乘客有没有看见谁走过来动他们的包,乘客们都说没人过来。
他们又去找了乘务员,对方表示自己也没留意,如果需要的话,可以到站后帮他们报警。
车上来来往往人那么多,等报警以后还能抓得到吗
两人回到位置上,心里都哇凉哇凉的。
一个乘客可能会撒谎,不可能一群乘客都撒谎。
既然他们说没有人过来,那只能是坐在旁边的人偷的了。
周云恩逐个审视,最后目光落在她对面的人身上。
那是个十七八岁的男生,衣着朴素,自他们上车后就一直趴在小桌上睡觉。
如果是他的话,应该很方便动手吧。
但周云恩没证据,无法肯定就是他,不过看了一会儿,她就发现不对劲了。
男生放在膝盖上的手一直在抖
他肯定没睡着
周云恩略一沉吟,用力踩上他的脚。
对方惨叫了一声,抬起头问“做、做什么”
她冲顾银杉使了个眼色,凑过去对那人低声说“不想把事情闹大的话,拿上包跟我过来。”
她起身边走,对方犹豫了一下,对上顾银杉的眼神,忙抱着背包跟过去。
三人走到较为空旷的车厢,周云恩回头说
“拿出来。”
“拿、拿什么”
男生表情慌乱,死死抱着包。
她冷冷地看着他,“你死鸭子嘴硬是不是想让我把警察叫过来吗”
他扑通一下就跪下了。
“求求你不要叫警察,千万不要叫警察”
原来还真是他偷的。
顾银杉看周云恩的眼神里多了分欣赏。
“先把钱还给我们。”
对方连忙打开背包,取出周振国的钱包,周云恩打开数了数,一分都没少,全在里面。
“我也不想偷的,我实在是走投无路了。明天我就要去学校报名,学费却在上车的时候弄丢了,求求你们饶了我,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那人哭着说。
周云恩皱眉,“你是个学生”
“嗯,暑假前刚高考完。”
“录取通知书拿出来看下。”
对方赶紧递给她,她打开一看,居然是所不错的名牌大学,镇里中学的老师经常用这个大学的名字激励他们。
“就算弄丢了学费,也不能偷别人的钱啊,万一我们的是救命钱呢死了人你负的起责吗”
周云恩将通知书丢回他面前。
他哭得涕泪横流。
“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当时心里太着急,没忍住就对不起”
他看起来确实挺可怜的,估计也是小山村出来的孩子,好不容易考上心仪学校,还没报名就发生这种事。
周云恩说“算了,我们不跟你追究了,你回去吧。”
他说了声谢谢,起身要走,被顾银杉叫住。
“你的学费差多少”
他苦涩地说“八百块报名费,两百块生活费,全丢了。”
顾银杉略一沉吟,对周云恩道“钱包给我一下。”
后者隐约猜到了他的想法,没阻拦,递了过去。
顾银杉数出一千块钱,塞给那人道“拿去报名吧,别再偷别人的了。”
对方错愕地看着他,“你、你愿意给我”
“不给你能怎么办拿不出报名费,不上学了”
“谢谢你们,太谢谢你们了我叫李庆彦,能不能留个联系方式,以后赚钱了一定还给你们。”
顾银杉摇摇头,“我们没有手机,有缘再说吧。”
李庆彦感激涕零地谢了一番,还将自己带在路上吃的烧饼全都送给他们,这才擦着眼泪走了。
顾银杉将瘪下去一半的钱包递给周云恩。
“没跟你商量,你不会怪我吧”
她摇摇头,“钱本来就是你赚的,我怪你做什么。再说了,我巴不得你多做点好事呢。”
好事做得越多,他与原本的顾银杉差别就越大,最后被判死刑的概率就越低。
周云恩回到位置上,发现自己的心态已经变了。
以前是担心顾银杉干坏事,影响到自己的生活,对他本身的安危并不在意。
而现在,她很不想看到他死。
钱算是找回来了,两人安安心心坐车,十几个小时的车程结束,第二天中午,他们已经抵达s市的火车站。
s市是南方最发达的沿海城市,常住人口有一两千万,工资水平比小镇高了好几倍。
别说一辈子没出过远门的顾银杉,就算只在乡村住了一两年的周云恩,出火车站后还是被繁华的景象给惊艳了几秒。
眼前是数不尽的高楼大厦和川流不息的人群,他们站在其中,像两粒小小的尘埃,无人在意。
周云恩努力回忆那个同事说的信息。
“我们得先找到公交车站,坐208路公交车,然后”
“那边有商店,先去买点东西吧。”
顾银杉提议。
她没反应过来,“买什么”
“借的那些快用完了吧。”
“是哦,我差点忘了”
周云恩提起行李箱往前走,他从后面追过来,抢走了箱子。
“都说了不要跟我抢。”
“我力气大着呢。”
“那也不行。”
在火车站的杂货店买了两包姨妈巾,又去了趟厕所,周云恩的心踏实下来,开始找公交车站。
火车站很大,人员杂乱,指路信息也做得不规范。
两人时不时就被人拦住,问他们住不住店,坐不坐大巴车和出租车,折腾得几乎只剩一口气,终于看到了目标。
接着又站在站台上等了半天,当他们终于有位置坐下时,心里那股子对大城市的向往和期待,已经被消磨得一干二净了。
公交车带着他们摇摇晃晃了一个多小时,最后在一片工业区停下,正是那位同事当初工作的地方。
这里有很多工厂,是外地人来打工的首选。
下车时已经是傍晚了,两人在火车上坐了那么久,下车又是一顿奔波,早就累得迈不开腿,决定先找个地方休息一晚上,明天再开始找工作。
街边有不少小旅馆,门边写着价格,他们挑了家最便宜的走进去,对老板说
“开两个房间。”
“就剩一间标间了。”
“那我们去别家看看吧。”
老板嗤笑,“你们这么晚才来订房间,谁家还有空房啊,每年暑假时候很多人过来打工,房间最紧俏了,难道不知道吗”
两人摇头。
“十七八的小情侣我们又不是没见过,住一个房间害臊什么。”
“我们不是情侣。”顾银杉道。
老板耸耸肩,“住不住,自己看着办吧。”
两人去别家问,情况真被他说对了,都没空房。
只好回到这里,订了那间标准间。
幸运的是里面有两张床,他们可以分开睡,不幸的是房间没愧对它低廉的价格,设施水平甚至比不上周云恩远在乡村的老家,也就比顾银杉当初的破房子好一点。
看着墙上的霉斑,床单上的污渍,周云恩对打工生活彻底失去期待。
顾银杉放下行李,“你饿不饿我出去点吃的。”
“我胃都没感觉了,不知道饿不饿。”
“那你先洗澡休息,我马上回来。”
顾银杉数了数兜里的零钱,确定买晚饭够了,一个人出去,叮嘱她反锁好房门。
街上小餐馆很多,为了节省时间,他打包了两份汤面。
回到旅馆,却看见周云恩坐在床上发呆,手里拿着毛巾和香皂。
“怎么了”
“卫生间没热水。”
他转身下楼,叫老板来看。
后者在卫生间试了半天,去楼下给他们拿了个热得快。
“热水器估计坏了,你们用这个烧水吧。”
顾银杉便又问他要了一个水桶,烧热后让周云恩去洗澡。
热水冲洗掉浑身的疲惫,还有第一次来生理期的强烈不适,周云恩的心情总算恢复了些。
换上干净衣服走出去,发现顾银杉又要了一套干净的被褥来,已经给她的床铺上了。
“你快点把面吃完,然后睡觉吧。”
“那你的床怎么办呀我去问老板再要一套”
“我跟他说了,他说就剩一套,再多没了。”
一路上都在受他的照顾,周云恩都难为情了,便说“你睡这张床吧。”
顾银杉坚定地拒绝了,“你生理期,睡太脏了容易生病,我没关系。”
说完将面递给她,自己去卫生间洗漱。
周云恩吃饱躺下,新换的被褥虽然质量也不好,但是散发着一股消毒剂的味道,至少不会让人感觉细菌正在往身上爬。
她脑袋又晕又疼,闭上眼睛想睡觉,却半天都睡不着。
顾银杉怎么还没洗完他以前洗澡不是冲一下就好的吗
周云恩走到门边,将耳朵贴上去听。
水声不像在洗澡,倒像是洗衣服。
她想了想,猛地将房门打开,顾银杉不着寸缕地蹲在里面搓裤子,被她吓了一跳。
她自己也措手不及,惊叫一声连忙关上。
“你突然开门做什么”
“你洗衣服干嘛不穿衣服”
两人同时说了一句,顾银杉愣了愣,解释道“卫生间没有窗户,太热了,我怕干净衣服会被汗打湿,就干脆没穿。”
周云恩尴尬得直挠墙,“我听见你在里面洗衣服,怕你把我的衣服也洗了,想进来拦你嘛。”
“你别挠了,再挠老板要我们赔钱了。”
顾银杉说“还有,你的衣服已经洗好了。”
周云恩更尴尬了,“你不用帮我洗衣服,我只比你小一岁。”
算上上辈子的年龄,比他还大不少呢。
顾银杉点点头,“等你生理期结束了,我们就自己洗自己的。”
原来是因为生理期么他不提,周云恩自己都没放在心上。
“好吧,那我睡觉了。”
“嗯。”
周云恩躺下,过了会儿,顾银杉换上衣服出来,将洗干净的衣服晒在窗外栏杆上。
他吃完面条,躺在另一张床上,睁着眼睛不知在想什么。
周云恩问“你不困吗”
“我在想明天找工作的事。”
“我也睡不着,”她翻了个身,“这里真热。”
而且窗外还吵得要命,车声人声,让人怀念家里的蛙声和蝉鸣。
顾银杉打开背包,取出一把小蒲扇,蹲在床边给她扇。
周云恩想接过来,他躲开。
“你睡吧,睡着了我也睡了。”
“顾银杉,”她趴在枕头上,刘海被他扇得轻轻飘拂,“你后不后悔呀”
屋里没开灯,窗外路灯的光线照进来,落在她汗湿的鬓角上,水光一闪一闪,像银粉。
“我现在的生活比去年好一万倍,为什么要后悔”
“好吧。”
周云恩揉揉眼睛,终于睡着了。
顾银杉看着她的脸,皮肤白皙柔嫩,嘴唇嘟嘟的,忍了很久,屏住呼吸轻轻摸了摸她的脸颊。
对方睡得很熟,没有反应。
他笑了笑,又给她扇了一阵,困得受不了了才回去躺下。
大城市睡得晚,醒得却早。
六点钟不到,外面车声已经响起来。
周云恩经过一夜的休息,恢复活力,洗漱完毕跑出去买了早餐,回来喊顾银杉起床。
后者以为自己还在舞厅宿舍,迷迷糊糊地喊
“我不喝酒,云恩不让。”
“喝啥啊,想得美。”
周云恩拍拍他脑袋,在他耳边说“咱们得去找工作了。”
工作二字让他清醒,睁开眼睛坐起来。
周云恩推他去洗漱,然后把包子豆浆塞到他手里。
“快吃,刚才我特地看了下,有工厂在招聘呢。”
“哪里”
“就对面那条路上。”
顾银杉飞快解决,两人把行李箱留在旅馆,背着背包出门。
那是一家服装厂,流水线作业,规模很大,抵达时外面已经排起应聘的长龙。
周云恩打听了下招人的条件和待遇。
要求年轻,动作麻利,视力好,性别无所谓,据说工资最高能达到一千六。
一千六啊,村里很多人一年也就赚个两千
一年两万,两个人四万,干几年就能回家养老了。
两人心花怒放,顶着烈日开始排队。
顾银杉个子高,将蒲扇放在周云恩脑袋上,为她遮挡出一片阴凉。
旁边女孩子投来羡慕的目光,周云恩心里甜滋滋的,嘴上还是得客气客气。
“我不热,你自己挡太阳吧。”
“女孩子晒黑了不好看,给你挡。”
顾银杉揉揉她的脑袋。
排了快两个小时,终于轮到他们。
应聘的人照例问了几个问题,年纪多大,哪里人,有没有疾病,有没有经验。
两人一一回答,他表示很满意,让他们直接登记信息,交身份证,开始试用期。
周云恩忙道“慢着慢着,工资情况和工作时间你还没说呢。”
“附近工厂都是这个水平,你打听下就知道了。”
“我这不是正跟你打听么。”
后面的人也附和道“是啊,给我们介绍清楚吧。”
那人很不耐烦,“底薪四百,包吃住,水电自理。正常上班时间早八晚五,一个星期五天,其他时间算加班,加班三块钱一个小时,迟到一次扣五十,旷工扣一百。”
周云恩听完心都凉了,原来一千六是这么算出来的。
工资虽然高,可代价是每天都像驴一样闷头干活,完全没有休息时间。
想偷懒的话,就只能领底薪,还不如在老家呢。
她果断放弃这家工厂,拉着顾银杉去别处应聘。
几天里看了十多家,情况大抵相同,只有细微的区别,比如工资更低,工作更辛苦。
顾银杉说“要不然还是去第一家工厂吧”
周云恩紧紧拧着眉心,“咱们不能做这种工作。”
“虽然工作时间长了点,但是工资挺高的。到时候你不要加班,领底薪就好了,我负责多赚点。”
“不是钱的问题”
周云恩道“这种工作没有任何提升的空间,完全是在用生命赚钱。咱们好不容易来到大城市,为的是像骡子一样卖苦力吗”
想象中的工厂,充满高科技设备,工人经过技术培训,只需要操控机器,就像她原来的世界。
这两天看到的工厂,成百上千的工人埋头坐在缝纫机前,或者电路板前,十几个小时不间断的干活。
身体再好,这种钱又能赚得了几年呢
顾银杉道“你有什么想法”
她抓住他的袖子,“这里是工业区,没有其他选择,咱们去市中心碰碰运气吧。”
“你确定”
“嗯”
两人退掉旅馆的房间,扛起行李,乘公交车去往市中心。
车窗外的建筑物从工厂变成高楼大厦,周云恩的呼吸都顺畅起来。
这才是能让人看得到希望的地方。
两人挑了条繁华的街道下车,拖着行李箱走在街上。
酒店、服装店、咖啡厅,各种公司大厦周云恩正在搜索工作机会,顾银杉突然停下脚步。
“怎么了”
他没说话,眼睛看着旁边的大门,是一所中学。
“云恩”
“嗯”
“其实在出来之前,我就有个想法。”
顾银杉认认真真地看着她的眼睛,“你转学到这边继续读书吧。”
周云恩怀疑自己听错了,“你开什么玩笑”
“我打听过,你学习成绩很好,只要一直念下去,将来肯定能考上好大学。”
“可咱们这次出来是为了赚钱的,我跑去读书,你一个人怎么负担得起”
“我不是留了几万块钱么,应该够叔叔阿姨用几年。所以现在只需要先赚到你的学费和大家的生活开销,这些钱我一个人应该没有问题。”
周云恩被他说得有些心动。
顾银杉趁热打铁地说“答应我,去上学吧。我这辈子没有机会了,不想看到你和我一样没文化。”
“可是那样你会很辛苦。”
“所以你要好好读书,让我的辛苦不要白费。”
身边是巨大而陌生的城市,身边行人来来往往,只有眼前的人是彼此唯一的依靠。
周云恩忽然有种强烈的冲动努力念书,不辜负自己脑子里的知识,让自己有能力在大城市里站稳脚跟,然后让喜欢的人都过上幸福的生活。
“好,”她握了握拳,“我读。”
距离开学还有一个月,两人在一家火锅店当服务生,包吃住,一个月八百块钱。
他们先打电话回家报了平安,然后想办法联系附近中学的招生办,老师看了周云恩初一期末考试的成绩单,表示可以接受她转学,但要求居住证明,也就是暂住证。
于是赶在开学之前,两人在离学校不远的城中村里租了间房子。
面积很小,不到二十平方的地方挤着一个卫生间,一个小厨房,还有一张床。
把行李放进去以后,两个人几乎没办法同时活动。
但是房租勉强能承受,一个月三百块钱,加上水电费也不超过三百五十块。
而且离两人上班上学的地方都很近,走去学校十五分钟,去火锅店二十分钟。
问题是只有一张床
顾银杉说“我还是住宿舍算了,你一个人住这里吧,休息的时候我过来看你。”
“不行。”
周云恩才不想一个人住在这种陌生的地方,想了想说“我们去买张席子来打个地铺吧。”
“打地铺”
“嗯,你工作累,你睡床上,我睡地上。”
她不想总受他照顾,主动说。
顾银杉沉吟片刻,同意了,两人去超市采购生活用品。
大城市的好处还是挺多的,其一就是买东西方便。
以前村里只有周家卖点杂货,想买斤猪肉都得走半天去镇里,现在下楼左拐,不到十分钟就是一家大超市。
商品多,可惜钱少,样样都得挑最便宜的买。
周云恩路过一排书包。
马上要开学了,如果还在老家的话,徐丽华肯定会给她挑个最漂亮的书包。
但手里钱不多了,一个书包得十几块,不划算。
她收回目光走向收银台,收银员噼里啪啦算好了价格。
“一百六十二。”
“等等再加个这个。”
顾银杉匆匆跑来,将一个粉色书包放过去。
“十五块钱,一百七十七。”
周云恩负责掌管钱包,掏出钞票结了账。
走出超市后,她忍不住埋怨顾银杉。
“不买没事的,找个塑料袋用就行了,浪费那十五块钱做什么。”
“真的没事吗我看你魂儿都被书包勾走了。”
“去你的,我才不是那么肤浅的人”
周云恩瞪了他一眼,心里却一点都不生气。
二人回去将采买的东西摆放好,其中有锅碗瓢盆和油盐酱醋,准备以后晚饭自己在家做。
租房里有煤气灶,周云恩将菜洗好切好,回头看顾银杉。
“来吧。”
后者紧张起来,“我做饭”
“是啊,我记得你做菜水平很高啊,以前送到学校的菜都被同学们抢着吃。”
“好吧。”
他硬着头皮走过去,努力回忆大厨做饭时的步骤,笨拙地拧开煤气灶。
先放油,再放菜,再放盐
周云恩在旁边看了会儿,伸手关火,叉着腰道
“说实话,那些菜不是你做的吧”
顾银杉抬起下巴,“不是我做的是谁做的。”
“你还骗人,当时我就觉得奇怪,你一个连锅都不用靠火堆烤东西吃的人,怎么可能一上来就做出那么好吃的菜来。哼哼,骗子。”
周云恩指了指他,顾银杉刷的涨红了脸。
她挤占他的位置。
“还是我来吧,我从我妈那儿学了不少呢。”
不就是做饭么有什么难的,会吃就会做。
顾银杉不服气,站在旁边学习,看她炒菜忙忙碌碌的样子,却突然冒出一种奇怪的感觉。
仿佛他们是小两口,他负责赚钱养家,她负责管钱持家。
不行,不能再胡思乱想了。
他揉揉脸颊,深吸一口气说“这里真热,我出去透透风。”
“随便你,记得回来吃饭。”
周云恩头也不回地说。
他路过屋里唯一的电风扇,将它对准周云恩,然后才走出房间。
房东一家人正在楼下吃饭,看见他下来笑呵呵地问
“你一个人啊女朋友呢”
顾银杉忙说“是表妹。”
“是吗真可惜,站在一起跟对金童玉女似的,要是生个小孩得多漂亮啊。”
他的心更乱了,一口气走到无人的地方,摸出个皱巴巴的烟盒和打火机。
在男人聚集的地方,烟是很好的社交物品。
但周云恩不喜欢他抽烟喝酒,因此他自己很少碰,只是兜里习惯放一包,需要的时候才拿出来分别人两根。
现在心里太乱,急需东西压一压。
他点燃一根狠狠吸了一口,烟雾冲进气管里,呛得他疯狂咳嗽。
毫无疑问,他是喜欢周云恩的,这辈子不会有人比她更特别了。
但她还太小了,初中都没毕业,他的喜欢不应该太早说出口。
而且他不确定她的想法。
当初帮忙估计是看他可怜,如今为了赚钱不得不跟他在一起,怎么看都没有掺杂太多感情。
还是把这种感觉藏起来吧,把她当做表妹一样照顾挺好的。
顾银杉勉强想通了,用脚尖碾灭烟头,回到出租屋。
三天之后,学校开学。
顾银杉特地请了半天假,陪周云恩去报名。
新学校不知道比镇里的中学大了多少倍,学生估计有好几千,教学楼好几栋,篮球场、跑道、甚至泳池都一应俱全。
两人犹如刘姥姥进大观园,看得目不暇接,等找到报名处时,外面已经挤满了学生。
许多人偷偷回头看他俩。
“你看那个男的,好高好帅啊”
“他应该不是我们学校的吧看起来像大学生。”
“他旁边的女的是谁”
周云恩听到最后一句话,昂首挺胸,勾住顾银杉的胳膊。
真没想到,这小子也有给她长脸的一天。
顾银杉似乎感受到她的意图,笑嘻嘻地任由她勾着。
轮到他们办手续了,周云恩低头填表格,老师看了眼顾银杉问
“你是她监护人把这张表填一下。”
顾银杉拿起笔,却不知道该从何下手。
上面全是字,他能认出来的不到十分之一。
老师催他,他只好把自己能看懂的地方填上。
对方满脸嫌弃,“不是周云恩吗恩字写错了,里面是大不是王,看着人模人样,怎么那么没文化小学没毕业吗”
周围人纷纷哄笑起来,顾银杉脸色刷白,紧紧攥着手里的笔。
“他是少数民族,汉语不太懂,我来写吧。”
周云恩终于填完了自己的,抢过他的表格,飞快填写完毕,交完费用把他从人群里拉出来。
他自嘲道“以后我还是不到你学校来了,给你丢人。”
作者有话说
今天要出去玩啦,所以提前更新一章,祝大家也玩得愉快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