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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第69章
    “折春。”

    沈鸢仿佛梦中初醒似的,浑浑噩噩扭头去看。

    那通红的眼睛凝在那儿,喜不似喜,怒不是怒,面上湿漉漉的,神色变幻莫测间,最终吐出两个字“卫瓒”

    下意识推了卫瓒一把。

    这一推,卫瓒便闷哼了一声。

    沈鸢瞧见了他落了一身的伤,衣裳里头裹着纱布,不知是不是崩裂了,身上血迹未干,面色也是从未有过的虚弱。

    一时之间想推搡也无从下手,只是呼吸越发剧烈,又喃喃说“卫瓒,你还活着。”

    卫瓒说“活着。”

    沈鸢浑身都发抖,那长长翘翘的睫毛一颤,最后一滴眼泪落在地上,目光憎恨与庆幸交织,半晌,却是吐出冷森森的一句。

    “你怎么不死在外面。”

    卫瓒静静瞧着他,吃力地伸手,想抹去他脸上的泪。

    沈鸢恶狠狠将他手拍了下去,说出的话前所未有的冷酷“卫瓒,你回来做什么看你小侯爷诈死一回,有哪个命贱的要给你陪葬么”

    “还是看看我到底有狼狈你死了,我就得跳梁小丑似的费尽心机,你耍我耍得高兴么”

    “我告诉你,我巴不得你死透了,凉彻底了,连头七都回不来”

    说着说着,眼圈越加红了。

    那刚刚止住的泪,跃跃欲试地往外涌。

    在少年的目光下,他连最后一点尊严都保持不住,湿了面颊“卫瓒,谁要你为我求医,你若见不得我活着就直说。”

    “我怎么面对姨母,我怎么跟姨父说。”

    “卫瓒,我不是小侯爷,我比不过你,你一条命能活活压死我,你满意了”

    “你要我怎么办”

    声音就这般渐渐小了。

    卫瓒吃力地将他重新拉回怀里,轻轻地、一下一下拍着他的背,喃喃说,沈鸢,我明白,我都明白。

    他越是温柔。

    沈鸢却越是恨得发狂,在他肩头恨恨地咬了下去。

    这小病秧子已没什么力气了,咬他咬得倒凶狠万分,像是受了伤的幼兽,将所有的力气都放在了牙齿上。

    几乎要咬穿他似的。

    可他还是听见了沈鸢一抽一抽的鼻吸声。

    卫瓒说“折春,对不起。”

    月透过窗棂,慈悲地望这一片狼藉。

    他衣衫上还有斑斑的血迹。

    染湿了缠绵的画纸,染红了沈鸢的白衣。

    沈鸢到把最后一点力气都用尽了,才松了口,之后再说不出一句话,只不停地掉着眼泪。

    卫瓒不曾见过他这样哭过,仿佛将长大后受的委屈,一次都哭得哭了出来,泪水洇湿了衣襟,沈鸢的胸口一颤一颤,怎么也停不下来了。

    过了许久。

    久到夜色已深。

    卫瓒喃喃哄他“折春,别哭了,再哭要哭坏了。”

    沈鸢仍是胸口一颤一颤。

    他说“沈哥哥”

    只见着怀里本就哭得眼眶通红的沈鸢,目光闪闪烁烁。

    一开口,话里头含着几分冷气,声音一下一下地抽气“我我停不下来了。”

    忍不住,发出了轻轻“呃”的一声。

    这下耳根也红了。

    原来后头那一阵子抽泣,都是在那儿偷偷调整呼吸。

    可这事儿就越是调整,越是没用,胸口仿佛习惯似的,一顿一顿紧缩。

    若不是卫瓒此刻浑身是伤,沈鸢只怕已是窘迫到给他两拳。

    卫瓒一怔,继而没忍住笑,握着拳咳嗽了一声,半晌说“那我给你倒杯水。”

    要起身时,手臂一撑,面部扭曲了一下,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凉气。

    他伤口早都裂了,全靠着心里头的一股狠劲儿,硬是咬着牙回来了。

    这股劲儿一松,饶是他也晓得疼了,竟一下没坐起来。

    两个人都狼狈至极。

    沈鸢用力地抹着眼睛,撑起身来冷声说“我去找人过来。”

    卫瓒摇了摇头,说“你将知雪叫来就好。”

    “我是避着人回来的,随风正在地窖看着个人,你先去将他也安置了。”

    沈鸢怔了一怔。

    卫瓒轻轻捉着他的手,慢慢勾出一个笑意“幸不辱命,我把人带回来了。”

    沈鸢将他的手一甩,说“谁的命,我当不起。”

    然后又“呃”了一声。

    沈鸢这下更是恼得厉害了,原本就是肿了的眼睛,这下连脸也红了。

    再好看的人也显得有些可笑。

    卫瓒倒觉着,可爱得一塌糊涂。

    半晌缓声说“洗一洗脸再去,我没伤得很厉害。”

    “我回来的消息先别放出去,此事须得从长计议。”

    沈鸢没应声,起身时,不自觉跨过了那些散落一地的杂物。

    小心翼翼不去踩着卫瓒那些东西。

    卫瓒独自在房间里坐着,慢慢漾起一丝无奈地笑,随手拾起沈鸢烧得只剩半张的那张图。

    半晌自言自语了一声“怎么就不烧了呢。”

    他被追杀了一路,脑子里头便一直盘旋着这样一个念头。

    便是想着,若他死了,沈鸢一定会被逼到绝路上。

    幸好,这一次来得及。

    他闭上眼睛,几分困倦,就这样睡过去了。

    沈鸢将知雪带回来的时候,见着卫瓒歪着睡在地上,险些胸口又停了跳。

    半晌见这人呼吸均匀,听知雪说这人只是太累了睡了,这才松了一口气,只恨自己刚才没咬下他一块肉来。

    这一吓,倒是止住了胸口一下一下的痉挛。

    他立在床边,眼睁睁瞧着知雪将这人伤口一一拆开重新包扎,那健康结实的身上旧伤上又叠新伤,交错纵横着翻了红肉。

    大大小小十余处,连虎口都有持枪震裂了的细伤。

    就这还有脸同他说,没伤得很厉害。

    沈鸢瞧着,眼皮不自觉地跳。

    伤成了这样,怪不得连枪都落下了。

    沈鸢心里头骂了一句,半晌问了一声“他怎么样”

    知雪也有些吓着了,屏息一一检查上药过来,才说“还好,没有致命伤,处理得也都好。”

    知雪说“只是伤得太多,应当没少失血,须得养一阵时候。”

    沈鸢这才微微松了一口气。

    半晌见着随风还在门口,把人叫了进来,问“怎么弄成这样。”

    这才知道,卫瓒这几天都做了什么。

    卫瓒出门时并未想到此时有多凶险,又急着出发,便只带着了一个随风去了。

    到了地方才发现,这林大夫名唤林桂樟,自知露了行迹,已带着自己兄弟一家飞快迁逃了。

    林桂樟前脚走,后脚居所便被捣毁了。

    也就是这时候,卫瓒觉着此事古怪,传了第一个消息回来,打算一路追下去。

    之后循着痕迹一路追踪,越追越觉着心惊。这追林桂樟的人马似是安王的人,下手的许多习惯都有辛人死士的影子。

    这事情蹊跷得很,若不是卫瓒前世与安王人马打交道多,也未必会联系到这上头。

    只是安王的死士已让他端得差不多了,此时精锐尽出,竟是在追捕一个大夫。

    卫瓒觉出不对了。

    这林桂樟也很是有些本事,一身医术不说,手上还颇有几分绝活,将兄弟一家藏起,自己便四处吸引注意力,滑的跟泥鳅似的,几次险些被抓到,都使了手段逃了。

    卫瓒向来是胆大包天,瞅准了一个空档,将林大夫给截了出来,又因着追兵,跟随风分了两路来逃。

    只是卫瓒那头带了个不曾习武的林大夫,到底是凶险万分,这一路几次遇劫杀,两人都受了不轻的伤。

    最后好容易才得以诈死脱身。

    安王那只荷包也是这样来的。

    卫瓒忧心靖安侯府让人盯着了,本不该立刻回来,至少在外头养好了伤再说。

    只是卫瓒惦记着沈鸢,不欲在外多留,到底是趁着夜里头沈鸢召集家将搜救时往来人多,撑着一口气,浑水摸鱼回来了。

    沈鸢道“这么些天了,就不会传个信么”

    随风讷讷道“发了不少消息,只是让人截了,还设了伏,幸亏主子发现得早。”

    “再加上出来的时候本没想到这样凶险,也没事先准备”

    谁能想到这林桂樟一个大夫,竟能跟安王扯上边儿。

    半晌随风小声说“放榜那日,主子还专程写了信的。”

    他中解元的那日。

    后来卫瓒见没有援兵,便知道发信没用,倒是将计就计,给了安王的人许多错误讯息。

    只是到底是敌众我寡,这般一路捉迷藏着回京,连同林桂樟和随风都受了不轻的伤。

    沈鸢沉默了片刻,有许多事还想再问,只是竟也是一阵一阵疲累,没了力气。

    这几日他实在经历的太多,尤其是今日这一整天,大悲大怒,他身子本就吃不住这样的情绪波动。

    半晌挥了挥手,道“罢了,都休息去吧,你身上的伤记得叫知雪瞧一瞧。”

    “枕戈院我已将人都清干净了,只留了几个可信的,那位林大夫,我也叫照霜看着了。”

    “你暂且先住着,等你主子醒了再说。”

    说罢,见知雪瞧着他红肿的眼睛,沈鸢连羞恼都没力气了,只几分脱力地撇过头去。

    知雪便只说“一会儿我熬了药送来。”

    沈鸢默默“嗯”了一声。

    待人都走得干净了,沈鸢太阳穴一抽一抽地跳,眼睛也干疼发涩。他坐着缓了好一阵子,想了想,又去将地上那些卫瓒的东西一样一样拾起来,收好了,放进匣子里,归置到了原处。

    劫后余生的无力和恼恨并存。

    最后回到床边时,见卫瓒已睡得很沉了。

    他恨恨注视了卫瓒许久,仍是一口气吊着下不去。

    抬起手时,恨不得要给卫瓒两巴掌,打得这人头晕眼花才好。

    半晌,却是俯下身去,贴在卫瓒的胸口,慢腾腾去听卫瓒的心跳声。

    一声一声。

    仍是那样的有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