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世杰在的病房里人不少,江棘跟江妈妈进来的时候他正靠坐在床上玩手机。

    江妈妈提着刚刚在外面超市买的牛奶走过去，把牛奶放在桌上，问魏世杰他家里大人去哪了。

    魏世杰这才看见江棘和江妈妈过来,看见江棘的时候他身体顿了一下,嘴一撇，骂了一句脏话。

    江妈妈也听见了他骂的那句脏话,表情僵硬了一瞬才缓和过来，扭头朝江棘道“你陪你同学说说话,我出去一下。”

    说完真的转身走了出去。

    江棘走过去,拖过旁边的椅子一屁股坐了下来。

    魏世杰眼睛看着手机,现在瞟都不瞟她一眼。

    “王扬死了。”江棘突然道,一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眼睛也在盯着魏世杰看，看他的反应。

    跟着江妈妈过来之前,她从同学口中得知王扬也是经常跟魏世杰他们玩在一起的，比如一起去镇上网吧上网。

    魏世杰一听，抬头朝江棘爆出一句“你放什么狗屁”

    骂了一句觉得还不够,于是又加上一句“你发神经啊”

    “他昨晚上从他们班教室走廊掉了下去,脖子都摔断了，学校今天给我们放了假，让我们下周一再去学校,对了，警察也过来了”江棘不急不缓的说着,一边说一边看着魏世杰的脸色变化。

    茫然不可置信

    这样的反应是正常的,毕竟是熟悉的人突然传来死讯。

    第一反应都会是这样。

    江棘就在这时候又说了一句“前天晚上他也翻墙出去上网了,跟你们一起的。”

    “是又怎么样你要去告诉老师吗他人都死了你还要去告状臭”魏世杰的反应一下激动起来,像是要把心里的某些情绪全都借机发泄在江棘的身上,他红着眼睛从嘴里喷出一句比一句更难听的脏话。

    江棘没有生气,她只是朝后面仰了仰头，躲开了他的口水。

    她来这一趟就是想知道这件事情而已，而她现在也确实得到了答案。

    虽然还想多问几句，但看着魏世杰这情况，江棘也知道多半是问不出什么来了，索性直接站了起来，转身就走。

    走到病房门口的时候她正好碰上回来的江妈妈，江妈妈旁边还有个老太太，老太太嘴唇皱巴巴的，嘴紧紧扁着，看起来一副不好相处的样子。

    这应该是魏世杰的外婆，江棘知道一些，魏世杰现在并没有住在自己家里，而是住在外婆家里，他外婆家就在学校旁边，所以他才也办了走读。

    老太太用浑浊的眼珠子盯着江棘看了一会儿，嘴唇动了动，不知道在嘟哝着什么。

    江棘觉得应该不是什么好话。

    于是她也没有跟对方打招呼的意思，直接看向江妈妈，一声“妈妈”是喊不出来的，就只能用眼神示意对方，是不是可以回家了。

    江妈妈问她“你跟同学道歉了没有”

    江棘回头往病房里看了一眼，眼也不眨道“嗯啊。”

    反正就是敷衍。

    不过她回头看的这一眼倒是正好对上了病房里魏世杰的目光，魏世杰眼里的恐惧根本就藏不住。

    这让江棘皱了一下眉头，第一反应是魏世杰看见了什么，于是她扭头看了看自己周围，除了江妈妈跟魏世杰的外婆，这边也没有别的什么人在，那对方在恐惧什么

    还是说他看见了什么她看不见的东西

    江棘还想再继续看看魏世杰，结果魏世杰已经躺回了床上，还用被子把自己给捂住了。

    魏世杰的外婆一看见这一幕就哎哟哎哟冲了进去，颠颠的跑进去，嘴里喊着“别碰着伤口了，医生都说了”

    江棘和江妈妈一起回家，路过学校门口的时候，看见警车还在，学校对面围了不少人，一个个探头探脑的往里面看，一边看一边嘀嘀咕咕说着话。

    江棘脚步一转，下意识的就要往那边走，被江妈妈狠狠拉了一把。

    “你干什么去”江妈妈问她。

    江棘指了指那边“我过去坐坐。”

    她总不能说自己也想过去听听八卦吧。

    “你去那里坐什么”

    江棘余光瞥见一道熟悉的身影，连忙道“我同学在那边，上午我回学校太迟了，不知道老师有没有布置什么作业，我去找他们问问。”

    江妈妈一听，没有再拦着她了。

    江棘也不是随口乱扯的，她是真的看见了几张熟悉的脸，有101班的，好像还有102班的。

    本来江棘走过去的时候还在心里琢磨要找什么借口才能加入他们，没想到她过去后还没有开口，里面一个披着头发的女生就先朝她打了招呼“江棘，你跟你妈妈去医院了吗”

    “去看魏世杰啊”

    “对啊。”江棘点头，没觉得这有什么不能说的，相反，她还想从他们口中知道更多有关于魏世杰的消息，“我妈让我去给他道歉。”

    “道歉”女人一脸不可思议，其他人的反应也差不多。

    似乎在他们看来江棘根本就不该去给魏世杰道歉。

    “我觉得魏世杰就是活该”

    “对啊，他就是活该啊，他不是经常欺负你吗抢你的零食，还抢你的零花钱，之前有一次还把墨水泼你身上，你都没有跟你爸妈说吗”

    “我记得刚开学的时候你被他欺负的天天哭着回去的，你爸妈看见都不问的吗”

    “竟然还让你去道歉，我听见说你把魏世杰打了的时候还觉得有点爽呢。”

    “”

    这几个人跟江棘平常关系还不错，102班那几个也是走读生，就住在学校对面这一排房子这里。

    江棘从聊天里知道，他们跟这个身份是从小学就认识的，关系很好，只是初中的时候分班，江棘单独被分到了101班去。

    她们对江棘打了魏世杰这件事情觉得既震惊又爽，在她们的记忆里江棘从小到大就是很内向的性格，没少被同学欺负，被欺负了也只会哭，连回家告状都不敢

    江棘想了一下江爸爸和江妈妈的态度，也能猜到为什么不敢回家告状了，估摸着告了状也没用，说不定反过来还要挨训。

    一个巴掌拍不响嘛，江爸爸那边不好说，但江妈妈这边肯定是这一理论的坚定拥护者。

    还好这不是她真的爸爸妈妈。

    江棘过来的原本目的其实是聚在一起那些大妈大姨们，看她们聊的热火朝天，说不定能从她们那里探听到不少消息。

    在这些同学朋友口中也意外探听到了一些。

    她在这里待到快要天黑了，江爸爸骑着摩托车路过，看见她，把她喊了回去，她走的时候还一脸意犹未尽。

    “你在那里干什么”江爸爸问她。

    江棘老实道“和几个同学在那里玩。”

    “有什么好玩的书看了没有作业写了没有一天天就想着玩”

    江棘“”

    好奇妙的感觉，她还是第一次被人这样唠叨。

    回到家里没多久天就完全黑了，一家人坐在桌子边吃饭，不远处窗户边挂着一个昏黄的灯泡，吃饭的时候没有人说话，江棘也不会主动开口，埋头吃饭。

    就是感觉这种气氛有点奇怪压抑。

    虽然她没有和这么多亲人一起吃过饭，但是也感觉这不是一家子人吃饭的时候该有的气氛。

    正想着呢，坐在她对面的老太太就突然出声道“吃完饭把碗洗了，把地扫了，一天天的什么也不做，饭来张口的以为你是什么大小姐”

    江棘迷迷瞪瞪后知后觉发现老太太是在跟她说话。

    她下意识去看江爸爸和江妈妈，见他们两个都没有出声的意思，她也就闭紧了嘴，假装没听见，也不出声。

    谁知道就算是这样了老太太还是不高兴，突然生气的把手里碗往桌上一砸“我跟你说话你没听见啊装哑巴”

    “啊哦，我知道了。”江棘端着碗往旁边挪了挪，避免她的口水喷过来，嘴上应着。

    老太太还想说什么，一双浑浊的眼角盯着江棘，干瘪的嘴唇蠕动着，江棘瞥见一粒米饭从她嘴里挤出来，又被她蠕动着嘴唇吃了进去。

    这一瞬间，江棘胃口全无。

    进食的欲望瞬间跌到了底，她也不太懂这是为什么，自己绝对没有嫌弃老年人的意思，但这一刻确实就没有了吃饭的胃口。

    还好一阵手机铃声响起拯救了她。

    江爸爸摸出来一个厚重的按键手机，接听了电话后也不放到耳朵边，而是打开了免提放在桌上。

    江棘瞥了一眼，看见手机上写着一个名字“春华”。

    她脑子里没印象，不知道这是谁，倒是老太太扭头看过去，紧张起来。

    手机里也突然爆发出一阵哭声，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嚎哭着，断断续续喊出了一句话阿豪要不行了

    阿豪是谁

    江棘还在想这个呢，就看见对面的老太太变了脸，抖着手就要往外面跑，眼睛里眼泪都出来。

    现场一下混乱了起来。

    江棘恍恍惚惚坐在那里，看着老太太拽着江爸爸，让江爸爸骑着摩托带她过去，明明人已经上了摩托了，她突然朝江爸爸说了一句“把钱拿上把钱都带上”

    江妈妈的脸色一下就沉了。

    江爸爸什么也没说，一拧油门直接走了。

    等母子俩一走，江妈妈扒拉了两口饭，突然把碗一摔，碗砸在地上碎成好几块，剩下的米饭和几块辣椒洒落一地。

    江棘看着看着，小声问了一句“你怎么了”

    江妈妈猛地抬头看她，江棘对上她的眼睛，心里一震。

    这一瞬间她从江妈妈眼睛里看见了很复杂的情绪，恨铁不成钢、怨怼、心疼

    那点心疼太细微了，江棘都要以为自己看错了。

    紧接着她从江妈妈满是怨恨的话语里知道了一些事情。

    一些这个身份应该早就知道但是江棘在这之前还没弄明白的事情。

    老太太生了一儿一女，女儿嫁在了隔壁镇，生了个儿子。

    而江爸爸这边呢，这么多年了就生了江棘这么一个女儿，老太太心里一直就不高兴。

    江妈妈一边哭一边抱怨，当年她刚生下江棘的时候挨了多少白眼，连一碗红糖水都喝不上，每天就吃酸菜白开水泡饭，从那以后也是争吵不断。

    老太太有什么好东西都要攒着攒着给自己女儿送过去，留给自己的宝贝外孙

    江棘听着，心里倒是没有太大的波动，毕竟这些不是她自己亲自经历过的，顶多是疑惑一下，生儿生女真的有这么重要吗

    江妈妈絮絮叨叨念了半个晚上，江爸爸和老太太那边一直没有回来。

    虽然江棘还想听江妈妈继续絮叨，不过江妈妈好像累了，红肿着眼睛把她赶回房间睡觉。

    江棘只能洗洗回了房间。

    她的房间里没有电视，江爸爸和江妈妈房间里有一台，江奶奶房间里也有一台，但都和江棘没关系。

    也没有手机，什么娱乐手段都没有。

    江棘就躺在床上闭着眼睛打算睡觉。

    昏昏沉沉睡了不知道多久的时候，她突然醒了，一睁开眼被床边站着的人影吓得差点一脚踹过去。

    本来脚都已经抬起来了，但江棘借着月色认出来了是老太太，这才控制住了自己的腿，不然她这一脚过去肯定得把这老太太给送走。

    “你干嘛”江棘翻身坐起，紧盯着老太太。

    她房间的灯在床那头，要开灯得过去开，江棘暂时没动。

    老太太就站在她的枕头边，定定的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后，突然把一个红包递给她“之前说你要是考多少多少名奖励你的。”

    “啊”江棘有点懵，但没有伸手去接那个红包。

    之前老太太对她的态度她可还记得呢，而且睡觉前她才刚从江妈妈那里听说了不少的事情，听说当初她生下来满月的时候，老太太给包了两百块的红包。

    没过两年就喊江妈妈把那两百块给她还回去了。

    想着这些，江棘就脱口问了一句“以后不会要我还的吧”

    老太太明显噎了一下，对她也没有什么好脸色，气冲冲问了一句“你要不要不要就算了”

    “我不要。”江棘果断道，说完就躺了回去，闭着眼睛继续睡觉。

    老太太站在床头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才走。

    等老太太一走，江棘就侧脸看向自己的枕头边，那里放着一个鼓鼓囊囊的红包。

    江棘挪了挪脑袋，抛弃了枕头睡到了另一边，没有去碰红包。

    第二天早上起来的时候，她也没去碰那个红包，直接起床下楼刷牙洗脸吃早饭。

    老人家睡眠少，估摸着天没亮就起来了。

    昨天江棘从江妈妈那里听说她那个姑姑的儿子生了病，还是很严重的病，从今年元宵过后没多久就一直在医院里住着，那时候老太太每天都会去医院看她的宝贝外孙，今天炖鸡明天炖雅，反正想尽了办法弄东西。

    一直到最近这几天老太太才没去，听老太太的意思是阿豪身体好像开始好转了，过不了多久可能就要出院了，所以她才没有再继续往医院跑。

    没想到没等到阿豪出院的消息，突然接到阿豪妈妈打来的电话说阿豪快要不行了。

    “该不会是回光返照吧。”当时江棘被江妈妈赶去楼上的时候听见江妈妈这么嘀咕了一句。

    江棘心想，可能是吧。

    但具体是不是就不好说了。

    老太太是昨晚上半夜回来的，早上吃早饭的时候江棘特意问了江爸爸一句。

    江爸爸吃完饭还要出去上工，听见她的问话也没有多想，随口说了句“昨晚上半夜回来的，你要是没事做，待会儿和你奶奶一起去医院看看你表弟。”

    “哦。”江棘随口应了一句。

    至于去不去得看她自己了，她确实打算去医院一趟，但不是去看表弟的，她要去找魏世杰。

    江棘往外面走的时候被江妈妈给喊住了，江妈妈问她“你又往哪里跑”

    “我去医院。”江棘道，“去看表弟。”

    她直接搬出刚刚江爸爸说的话当借口，正好江爸爸说的江妈妈也听见了。

    果不其然，江妈妈听了也没有说什么，擦了擦手，从身上摸出来了二十块钱递给她“去的时候买点苹果。”

    “哦。”江棘伸手接过来，转身没走两步又被喊住了，喊住她的是老太太。

    老太太手里捏着那个红包递给她，除了红包还有二十快钱，她朝江棘道“你去医院对面的诊所帮我买两瓶红花油，多的钱你就拿着自己买点吃的。”

    “买红花油干什么”江棘没有立刻伸手去接钱，只朝老太太问了一句。

    老太太把钱往她手里一塞，人坐在椅子里没动“我脚崴了”

    “哦。”江棘低头，看见她右脚的脚踝确实肿着，就揣着钱要走，老太太还拽着她叮嘱她，“红包里的钱是给你自己用的，你想买什么吃就买什么吃，买点烧烤辣条糖和饼干都行，我要你买的红花油就用这二十块钱买，听见没有”

    “听见了。”江棘应着，心里却在琢磨这红包里的钱到底有什么用，为什么老太太执着于让她花红包里的钱，反正看老太太对她的态度不会是什么好事。

    如果她真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初中小女生，说不定昨晚上就已经满心欢喜把红包接了，梦里估计都在想着要怎么花这笔“意外之财”。

    可惜她不是。

    她已经成年了。

    江棘抬头挺胸，去了镇上医院。

    去医院的路上会经过学校，校门口关着，警车已经没了。

    江棘没急着去镇上，先去了学校对面那里坐坐，听那群大妈大姨们继续聊八卦，聊的最多的当然还是王扬的死。

    王扬是自己跳下去的，有目击证人，而且还不只是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