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岚在外待了片刻后,最终还是返回了凌云间。
凌云间毕竟是祁晓的住处,过会百花宴结束,祁晓便该回来了。若是祁晓回来发现司岚不在凌云间,只怕免不了一番解释。
说到解释司岚有些头疼,前去魔界要用个什么理由跟祁晓解释呢
司岚这厢尚且没想出理由,凌云间外灵力流动。
祁晓回来了。
看着司岚依旧安静地待在凌云间,祁晓先前因司幽的话而浮动的心绪总算是平和了下来。
祁晓上前与司岚同坐,“小岚”
话未说完,凌云间外紫衿不知领着何人前来,恭敬地于凌云间外传话,“君上,徐家之人求见。”
徐家司岚隔着凌云间的结界,凝了神识想去瞧瞧那人的模样。但许是紫衿施了术法阻拦,司岚未曾得见,只瞥见那人绾色裙角,一派窈窕之态。
祁晓听见“徐家”,神情之中不知为何闪过一丝莫名,随后他起身,也未再同司岚言明什么,只道“带人去议事殿。”
“是。”凌云间外传来答话声,紫衿已然先行离去了。
祁晓从未同司岚提及过西境的政事,因而这徐家,司岚也只是在五百年前稍稍接触过,至于徐家脉系具体是什么情况,司岚是不甚了解的。
不过,司岚如今也没这个心思去了解了。
正巧徐家之人求见,那祁晓定然会忙于政事,无暇顾及司岚,司岚便趁着祁晓离开凌云间之时,也悄然离去,溜进了魔界。
而司岚离去之后,祁晓这厢进入了议事殿。
祁晓甫一进入,那徐家之人便跪了下去。
“扑通”跪地,清脆的一声响,徐家幼女徐芷萋立时泪眼涟涟,“求君上垂怜,救救我徐家吧”
绾色裙角曳地,满殿的凄楚天光。
时至如今,司岚是第三次前往魔界。
魔界的入口仍是同往常一样,黑云压境,幽暗深重,好似踏入便该万劫不复,再不得善终。
其实数万年前,魔界并不是这般模样,只是数万年前那场战役,古战场上魔界败北,三界重整秩序后,魔界便从天际之顶搬离,落在了这荒芜广阔,异物丛生之地。
“尊上。”魔界入口处,有人红衣似血,轻声唤道。
她在等司岚。
司岚瞧见那人,眼底略显诧异,“你亲自迎我”
那红衣人名唤殷婼,明面上是魔尊的随侍,但实则,因了殷婼梦灵的身份和修为,她在魔界的地位不可谓不高,除却魔尊之外,她与十二城城主几乎同等地位。
梦灵一词,在三界中并不常见,梦灵独立于三界之外,曾是上古时期的种族,遗落至今。
而这样的地位,却为了司岚亲自来迎,也难怪司岚会诧异了。
殷婼轻轻颔首,上前为司岚扫清了入口障碍,道“慕白将百花宴上的景象传回了魔界,我曾观之,见尊上似是身体不适,怕您难以承受入口的魔气。”
殷婼习得疗愈之术,只消一眼便看出了司岚身体不适,前来相迎。
其实,司岚也考虑过这个问题,但他总觉得自己没那么脆弱,因而也没太在意,只是没想到,殷婼竟如此上心。
听殷婼口中连慕白都是直呼其名,对自己却这般尊崇,司岚有些不好意思,“你不必唤我尊上,如今魔尊并非是我,是慕白才对。”
“嗯,无妨。”殷婼轻笑。司岚的身份自出生时便注定了,如今不是魔尊,迟早也会归于魔尊之位的。
说完,殷婼施法稳固了魔界入口。
片刻后,周遭浓郁的魔气袭来,混合着荒芜大地的干涸气息,司岚这才算正式进入了魔界。
魔界之内的气息与神界不同,魔界中人修习的是为浊气,而神界俱是精纯灵力,司岚在西境倒是如鱼得水,可一进入魔界,被那浊气覆盖,他便觉得体内有什么力量在隐隐躁动。
像是尘封多年渴求日光的幼芽,叫嚣着要破体而出。
司岚一时竟觉得腹痛,他不由得皱了皱眉,在原地停了下来。
面前是一座充满死气的大殿,上书助厄二字,那是魔界主城唯一的大殿,常年空置,如今,因新任魔尊的登位,这大殿又重新恢复了魔气。
殷婼望着面色霎时苍白的司岚,眼中滑过一抹担忧,她指尖虚虚在司岚后背一点,融了自己的一缕灵力进去。
大殿洪钟敲响第一声,沉闷的声音震得殷婼下意识地后退一步。
她忽然开口,“尊上,进殿吧。”
那钟声便是殿内之人在催促。
而助厄殿中,慕阙在等他。
司岚长出了一口气,殷婼渡入的灵力让他好受很多,他低声道谢。
前两次来魔界时司岚并没有这般不适之感,也不知这次怎么了,连魔界中的浊气皆承受不住。
若说自己灵力低微,也不至于这般低微吧
司岚带着疑惑入殿,但殿内的浊气却好似想亲近他一般,争先恐后地越靠越近,压得司岚有些喘不上气来。
正在这时,殿内侧方走过来一个人,面容恍似少年,但声音沙哑,又好似老者。他充满怀念地道了一句不合时宜的话,“你的母亲,也曾在这殿内住过一段时日。”
提及母亲,司岚的神情立时冷了下来,“慕阙,你想说什么”
“没什么。”慕阙沙哑的声音藏着一丝疯狂,“只是觉得,你不愿回归魔界这个决定实是愚蠢,没有半分像你的母亲,除了这张脸。”
“你”司岚原先的腹痛不知为何,因了这句话又卷土重来。
司岚尽力按下那痛楚,只是这时厉声的话却再也说不出口,片刻无言。
慕阙应当也不太在意司岚的身体状况,又接着道“从你向我讨要魔界丹药开始,我便有预感,你不愿回归魔界,但那时我还未想清缘由。经过百花宴一事,我倒是想通了。”
“你唯一的牵挂,是那个薄情寡义的西境王,除此之外你还有顾虑。”
慕阙看着司岚愈发苍白的面色,只当做看不见,扬手一挥,殿内展开一幅画卷。
“你仍对我五百年前所言存有怀疑,所以不愿回归魔界,至今一拖再拖,对吗”
司岚顺着慕阙的动作看去,只见那画卷上崇山峻岭,而山岭之间还绘了四人的背影。画中四人相携而行,瞧着融洽极了。
“这是”司岚不可置信地走过去,望着画卷最右侧那名绛色女子的背影。
轻纱微晃,司岚似是从中窥见了一张嵌满笑意的脸。
笑时多情,九天银河落于那双多情眼。
司岚难以抑制地红了眼眶,颤声道“母亲。”
五百年前。
那是司岚第一次前往魔界。
那时的司岚已然陷入昏迷了,根本不记得自己是如何进入魔界的,只记得自己醒来时,又见到了慕白。
慕白约莫守着他许久了,司岚稍有动作,慕白便站起了身。
神界与魔界的关系三界皆知,司岚起初并不信慕白会救他,还以为慕白要以此事借题发挥,向北境讨要些赏赐。
毕竟那时司幽已成了北境王,若是慕白当真尽力救治司岚,向北境讨要赏赐,司幽必定会给予的,也算合情合理。
可慕白却告诉司岚,他已经寻了司岚很多年了。
“先魔族长公主陨落,她曾育有一子,可我遍寻三界不得见,直到遇见你。你那日掉入沟壑,濒死之际体内封印松动,泄露出了一丝魔气,我这才发现,原来这些年,竟是与你错过了这么多次。”
从一个身份低微的北境殿下,忽而成为先魔族长公主之子,司岚一时难以接受。
他分明记得,司逸在他出生后便对北境公布了他生母的身份,并不是什么魔界中人。
“神界与魔界修习术法不同,因而难以孕育子嗣。起初我们寻找长公主之子时并未往神界那个方向想,如今见你,你体内被人下了封印,是以灵力低微,不曾有半分魔气”
慕白那时的话还依稀在司岚耳边回荡,那时司岚不愿信,现下他瞧着这幅画,那画上还浮动着他所熟悉的灵力。
那是司逸所有。
司岚有些动摇了。
“这画之所以能在魔界保存数千年之久,是因为画上注入了绘画者的灵力与心血,且这画有灵性,残存了画中人的部分记忆。”
“你可以不信我跟你所说的一切,也可以选择继续相信司逸编造的谎言。”慕阙的视线同样落在最右侧那名女子上,眼神柔和,“但你该相信她你的母亲,是不会骗你的。”
慕阙似是有些不舍,收了那画将画卷交给了司岚,“这画赠你,你若仍有顾虑,便好好瞧瞧这画中人的记忆。我给你时间考虑,但希望魔尊回归的消息,不要让我等太久。”
慕阙阴冷的气息让司岚很是不适。司岚接过那画卷,只觉无比沉重,视线一时间有些模糊。
“若你所言为真”司岚长出一口气,眼中弥漫着薄雾,瞧着委屈得紧,“父亲他是否早已知晓我的身份他又为何不肯告诉我真相”
“你体内的封印便是司逸所下,所以你觉得,他会从一开始便不知晓你的身份吗”慕阙冷笑一声。
“至于隐瞒真相的原因”慕阙眼中压抑着疯狂的怒火,“据我所知,你母亲是临终托孤,将你交于司逸,可司逸并不喜爱你的母亲。”
“他不爱她,自然也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