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岚已记不清自己是如何离开凌云间的,他只记得外面实是太安静了,安静得可怕。
疼痛过后的身体总是畏寒的,司岚本能地想找一处温暖的所在,只可惜西境之中的灵力就好似祁晓这个人一样,冰冰凉凉的,毫无温度可言。
他寻了半晌,这才靠近了西境如今唯一的,有温度的地方。
那是婚典的所在。
司岚赶到时,大婚已进行至最后一步。
“臣贺君上新婚。”
“贺君上新婚。”
在此起彼伏的恭贺声中,司岚于天梯之下,遥遥相望。
他见到了一身婚服的祁晓。
那婚服妍丽,更衬得祁晓容颜绝世。
直至此刻,司岚才后知后觉地醒悟。
原来,今日竟是祁晓的大婚之日。
听闻,大婚之日不能冷着一张脸,至少也该笑一笑,才显得喜庆。
司岚这般想着,视线一晃,他望见了天梯顶端,祁晓面上的笑意转瞬即逝。
即便是一瞬,那约莫也是司岚从未见过的模样。
原来,祁晓还会这样笑吗
恍惚间,司岚似是回到了他和祁晓初见之时。
他好像明白,他为何会喜欢上祁晓了。
人总是会艳羡那些自己得不到的东西,越是高高在上,越是遥远,便越想得到。
他从前被人轻视,被人抛弃,五百年的日日夜夜,他不知该为何而活,直到遇见了祁晓。
他原本以为,祁晓会是他拥有的,唯一的一道光。追随此人,爱上此人,将会是他的归宿,亦能使他摆脱那些卑微、不受重视的过去。
可是真心难觅,祁晓终究不是他的良人。
祁晓不会救他。
四周恭贺声依旧,天际赐福的灵力积攒,如雨雪齐降般自天梯顶端洒下。
纯澈洁白的灵力落在司岚掌心。
但下一瞬,司岚便将那灵力碾成了粉末。
事到如今,他不知道他守着这一身倔强还有什么意义。
司岚最后看了一眼祁晓。
隔着将近百里的距离,司岚淡淡地勾唇一笑。
像极了祁晓的凉薄。
北境之内,有神官匆匆而来,恰巧遇见了回廊之上的司幽。
那神官紧绷的神情缓了下来,低声道“君上,臣今日无意之中发现,西境竟出现了灵力赐福。”
那神官唤作明犀,是司幽亲自挑选的,亦是离司幽最近之人。
原则上,神界四境互不干预,这是自神界分境而治之初便定下的规则,但灵力赐福不是小事,通常只有各境君王大婚抑或是登位时才会出现,因而明犀觉得奇怪,便匆匆来寻司幽禀报。
“赐福”司幽眉头轻皱。祁晓如今在位,不可能是西境易主,那就只有祁晓大婚
但是祁晓,他怎么敢大婚
司幽眸中怒火,咬着牙,“祁晓这个混蛋”
司幽几步下了台阶,正欲前往西境,迎面却遇见了司岚。
“兄长”司幽心下怒火歇了一半,在瞧见司岚毫无血色的脸时,另一半怒火也彻底燃不起来了。
“兄长怎么回北境了”司幽猜到司岚这模样定然是知晓了祁晓大婚,但她不愿让司岚再痛苦第二次,只得问些与祁晓无关之事。
司岚没有在意司幽小心翼翼的态度,直截了当地问“父亲他现下在何处”
司岚已有许多年未曾见过司逸了,起初是不敢见,到最后是不愿见,直至如今,他想取得司逸一缕灵力,竟是连司逸在何处皆不知。
“兄长想见世父吗”司幽面上闪过一丝喜色,她是乐意见到司岚与司逸心平气和地相处的,毕竟,司逸作为世父,待司幽确实极好。
司幽答得爽快,“世父在向极殿,我与兄长同”司幽本想说她和司岚同去,从前司逸待司岚是何态度北境中人都看在眼底,她不希望司岚和司逸再起冲突。
话未说完,司岚应了一声,便头也不回地离去了。
司幽伸出的手在半空中停住,终究是连司岚的衣袖皆触碰不及。
司幽面上僵了一瞬。
她身侧的明犀缓和气氛般道“许是司岚殿下初回北境,不太习惯罢了。”
“并非如此。”司幽摇了摇头,“你不觉得,兄长他好似变了个人吗”
明犀瞧着司岚离去的方向,赞同般点点头,“确是变了。从前的司岚殿下,不会对君上您如此逾矩。”
别说逾矩了,以司幽的身份,司岚从前是甚少拒绝司幽的。
“本王并不在乎兄长对本王的态度。”司幽眼底难得浮现出一丝落寞,“本王只是希望兄长能得偿所愿。”
司幽落寞的目光停在司岚离去的方向,最终还是忍不住,施术跟了上去。
而此刻,向极殿内,司岚堪堪入了殿门。
司岚是通过殿外仙侍的传信方才进入向极殿的。
向极殿是司逸如今的住处,想他司岚好歹也是司逸的儿子,却连面见自己的父亲皆没有特权。
如今的司逸早已卸任北境王,没有君王的架子,便是那些低阶神官进入向极殿皆无需通传,却独独对司岚如此严苛。
只怕在司逸眼中,司岚连那些低阶神官都不如。
司岚顿觉有些讽刺。
仙侍将司岚引至内殿便退了下去,宽阔寂寥的大殿中只余司岚和司逸两个人。
司逸约莫是在瞧着什么东西,在离司岚不远处背着身,没有问司岚为何来此,也没有提及其他的,只默默地站在原地,仿佛司岚不存在一般。
司岚眉眼稍敛,他靠近几步,率先开口打破了沉默,“父亲。”
待到近前,司岚才发现,司逸瞧的是一幅画,只不过那画被司逸偶然外泄的灵力挡住了,司岚不曾瞧见那画的内容。
“我此来,是想求父亲赐福。我欲近日远游,想求父亲一缕灵力傍身。”
司岚说完,司逸像是听见了,又像是没听见。
晾了司岚半晌,司逸才开口道“求我赐福”
司逸语气漠然,“你是什么身份有资格求我赐福吗”
司逸转过身来,神情之上端着威严,习惯地释放出灵力威压。
司逸的修为较之祁晓还要更为深厚,他的灵力威压司岚根本就承受不起,何况司岚现下的身体状况
司岚握紧了指尖,咬着牙任凭腹中灵力躁动,也不肯在司逸的灵力威压之下跪拜。
司逸明知司岚的灵力低微,却还是选择释放了灵力威压,这本就是对司岚的羞辱。
可笑分明是亲缘,司逸却如此厌恶司岚。
“我是什么身份”司岚艰难喘息,“父亲难道不知晓吗”
瞧着司岚的反抗,司逸似乎有些新奇,他收了灵力威压,嗤道“司岚,不要以为你攀上了西境王,便能借他的势力与我对抗。你在西境王眼中,比之蝼蚁更为重要吗”
“说到底,你跟你母亲是一路货色,一样地卑微、低贱”
“你”司岚气极,却在不经意间瞧见了司逸背后的那幅画。
没有司逸的灵力遮挡,那画中所绘便现于眼前。
绘的是四人相携而行之景,而那画竟与昔日司岚在魔界所见的画一模一样
慕阙曾说过,那画上注入了绘画者的灵力与心血,方才能保存数千年之久。
那时的司岚没有细想,可如今瞧见这画,他忽然想到,画中注入的灵力有两道,一道是司逸所有,另一道则是司岚的母亲所有。
司逸现下如此厌恶司岚,可是当初,司逸又为何宁愿注入心血,与司岚的母亲同绘此画
司岚终究不甘,替自己,也替死去的母亲,问道“父亲,你有爱过母亲吗”
是或否,极其简单的一个答案,但司逸却好似受到了天大的侮辱般,愤然地挥出灵力,“放肆”
那灵力之强,生生将司岚击退至殿外。
司岚后背撞上了殿外石柱,他猛地呕出一口鲜血。
“世父”赶来的司幽堪堪接住司岚好让其不至于跪倒下去,她皱着眉望了司逸一眼,神情责怪。
“兄长的灵力世父是知晓的,为何要迁怒于他您明知道,他受不住您的一击”
司幽说着,便调动自身的灵力替司岚调息,岂料甫一渡入灵力,她便察觉到了司岚体内的不同寻常。
兄长体内,怎会有西境王的气息
司幽脑海中的疑问尚未成型,便被司岚伸手推开了。
司岚压下喉间的血腥气,不着痕迹地抚了抚自己的腹部。他随后起身,因了疼痛而微红的双眸深深看了司逸一眼,最后敛下眸中的所有情绪,转身离去。
他早该知晓的,对司逸此人,他本就不应抱有任何幻想。
“兄长”司幽担忧司岚的身体,本想一同离去,却被司逸叫住了。
“事到如今,你还不明白吗你为他求情,他可有感念过你半分”司逸恨道,“便是只灵宠也会对主人摇尾乞怜,他连灵宠皆不如幸而这北境不曾交予他手。”
“世父”司幽听不下去了,“兄长是您的亲子”
“他是。”司逸眼中难以抑制地浮现出厌恶。
但他,同时也是魔界的血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