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轻舟没有回答取风。
他被阴魂灌注的情绪刺激到,此刻只凭本能在行动。
没有失控前,他曾想过把取风留给邢霜栈出气,但现在,取风在他眼里就是一份丰盛的自助,美味又营养,他决不会放过。
几口啃完手中的鬼神本源,池轻舟意犹未尽地咂了两下嘴,红玉一样的双瞳锁定取风,浑身上下写满了“饥饿”两个字。
取风头皮都快炸开了
他被这个眼神吓得一佛出窍二佛升天,人生至鬼生,头一次感受到什么叫后悔。
几十年来,他犯下过无数恶行,所求无非是金钱、权势和长存不灭。
他之所以选择走鬼神这条凶险的路,也是因为一旦成功,他就会得到不一样的权力,成为被一方百姓信仰供奉的存在,尊贵又超然。
但他几十年的谋划,都在眼前这一刻濒临破灭。
池轻舟几口下去,他用十五年修来的本源力量就流失将近三分之一,用来欺骗族地的怨气也被震开一部分,血脉溯源开始尝试锁定他的存在。
更可怕的是,造成这一切的人灵魂反而有了好转,逸散而出的奇异力量几乎让他无法喘息。
直到此时,他才终于发现,惊醒他、撕裂他的那股诡异力量既不来自蒲洛族族地,也和邢霜栈没有一丝一毫关系。
那根本就是池轻舟的能力
池轻舟肯定不是人类。
他连鬼神的本源都能消化,他到底是什么东西
他十岁那年濒死之际,究竟是有过什么样奇特的经历,才会造就如此令人恐惧的力量
取风心惊胆战,面孔愈发透明,似乎马上就要彻底消失。
他悔不当初,恨不能回到几分钟前,掐死盯上池轻舟的自己。
他怎么会觉得池轻舟是邢肃的拖累
池轻舟明明比邢肃更加恐怖
眼见多年来的谋划就要这么毁于一旦,唯一能帮他拖延时间、助他逃跑的朱延通也已经被他亲手葬送,取风怀着满腔恼恨和不甘,强行转过身体,循风而逃。
这个时候,他已经顾不上过大的动作是否会让伤势加重,只能去赌一个逃走以后活下去的可能。
灵魂深处不断传来的绞痛让他忍不住低声闷叫,每走一步都像是在被刀子割肉。
池轻舟丢下那根长木棍,一步跨出。
影子与他合而为一,使他进入一种介于生死之间的诡异状态。
前行的瞬间,他的身影如同被橡皮擦除一般,离奇地消失在空气里,随后又重新在树影间勾勒出来。
风吹动林间树叶,发出飒飒响声,他的身影在影子里闪烁前行,飞速逼近取风。
取风跳下一处窄沟,一抬头,愕然看见池轻舟已拦在他面前
他惊惧万分,抖若筛糠,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池轻舟欠身致礼,冲他露出一个乖巧的、感激的笑容。
aa“谢谢招待哦。aa“
余音尚未被风吹散,池轻舟从阴影中一跃而起,袭向取风
他扯住取风的灵魂,强行将鬼神本源从取风身上撕扯下来。
取风痛得惨叫连连,大脑像要炸开一样,所有思维都被痛楚清空。
被强行锁在他灵魂里的诺琪大巫的怨恨瞬息之间散开,族地的血脉溯源立刻锁定他。
反噬随之而来。
他的灵魂被灼烧出阵阵白烟,弥漫在玉化山脉中的白雾渐渐消散。
他嘶哑的声音越来越小,眼神呆滞,痛到极致,竟是连声音也发不出来了。
池轻舟右手珍惜地捏着那团本源,左手将彻底化为普通灵魂的取风丢下,专心致志吃起美味的自助。
是剁椒鱼头的味道诶。
要是再来点米饭就好了。
这么空嘴吃,感觉有点咸了。
池轻舟咽下一口本源,委屈巴巴地抿了下唇。
“邢霜栈,你怎么还不醒啊。我想喝水。”
节目组的普通人和一般的直播间观众还陷在幻觉中回不过神,救援队的玄术师们已然找回了理智。
听到池轻舟的发言,他们定睛一看,就瞧见这恐怖的一幕,登时被吓得魂飞魄散。
玄术协会的老法师傻在原地,连断掉的腿都忘记了,一个劲儿向后躲;
沈问枢捧着手机的两只手不住哆嗦,眼神直愣愣的,显然已经无法思考;
异管局的成员们神色凝重,只觉得比起邢肃这只灭世级厉鬼,池轻舟才是更强大、更难以揣测的存在。
他们茫然失措地站在山脚下,盯着直播,不知道该说什么。
在这空档间,取风在地上滚了两圈,喘息着缓了好久,才慢慢恢复行动力。
他慌张地看了眼池轻舟,见池轻舟忙着委屈,根本没空理他,心中顿时生出无尽的狂喜。
能跑
虽然几十年的隐忍彻底付诸东流,但他有机会活下来
取风小心向后挪动半米,池轻舟仍然在吃本源,头也没抬。
他大喜过望,一骨碌爬起来,仗着灵魂已经疼到麻木,不管不顾地随便挑了个方向冲出去。
池轻舟没有去追他。
可他狂奔出五十米后,扭曲的喜悦僵在脸上
郁郁葱葱的七叶树下,站着一个他不可能忘记的人。
那人一身靛蓝色大巫长衫,手中捏着一块酆都令,纯银与翡翠制成的额饰垂下层层流苏,风吹过,坠在纤细银链子下的小铃铛来回摇摆,发出清脆的响声。他的徒弟朱延通跪在对方脚下,灵魂已经扭曲成一团,一双眼睛却依然仇恨地望着他,甚至神经质地露出夸张的笑容,用口型对他说“师父,我等着你。”
取风再次颤抖起来。
他脸上没有褪去的喜悦变成一种滑稽的嘲讽,让他看起来活像个小丑。
“取风,好久不见。”
诺鑫大巫微微一笑,温柔的面孔上不见丝毫怨恨。
然而他滔天的恨意却直扑取风而去,不带丝毫停顿地扯下取风一条胳膊
取风哀嚎一声,巨大的恐惧吓得他差点疯掉。
他知道,对他们这样的人而言,死亡不是结束。
从来都不是。
但他没想到,被他窃取了棺椁的诺鑫居然没有魂飞魄散,反而拿到了足以向他复仇的酆都令
他连滚带爬地往回跑,尖叫着扑到池轻舟脚下,涕泗横流地不断磕头。
“你吃了我算了给我个痛快给我个痛快”
池轻舟嗦了嗦指尖,歪头看着他,答非所问。
“你这个人好奇怪。你怎么会觉得,你能逃掉”
取风呆了呆,彻底崩溃。
他一把抱住池轻舟的小腿,颠三倒四地说自己不想生不如死。
一条长腿一脚将他踹开,不知何时回收完鬼气的邢霜栈回到池轻舟身边,神色冷淡地对着取风哂笑一声。
“我早说了,不要惹我的小契约人生气,但有些蠢货偏不听。”
他居高临下地望着趴跪在地上的取风,眉间满是毫不掩饰的嘲弄。
“你猜我为什么说他生气的后果没人想看到”
取风面如死灰,委顿在地。
诺鑫大巫缓缓走到邢霜栈和池轻舟身边,行了个蒲洛族的大礼。
他冲池轻舟致谢“感谢您为蒲洛族破解大劫。”
池轻舟懵懂地抬头,这个人在说什么,听不懂哦。
他转身拉住邢霜栈的衣袖,可可爱爱地抱怨“肃哥,好渴。”
邢霜栈叹了口气,单手将他抱起来“小贪吃鬼。行了,我们去找你的朋友,他应该有别的吃的。”
稍微顿了顿,他回头看向诺鑫大巫,“你手里有复仇用的酆都令”
诺鑫大巫颔首“是。”
邢霜栈轻蔑地扫过取风和朱延通“你姐姐在村子里,你可以接她一起走。取风已经失去了鬼神本源,你拉他和他徒弟去地府吧。等你们一家复完仇,还有十八层地狱等着他。”
在今日之前,取风毕竟是一只脚踏进鬼神身境界的人,就算诺鑫大巫手里拿着酆都令,也无法靠近他、以及被他庇护的朱延通。
但如今不同了。
池轻舟扒掉了取风的依仗,取风必将为他的所作所为付出足够的代价。
取风闻言一个激灵,下意识跳起来,却立刻就被诺鑫大巫的怨气缠住。
诺鑫大巫一边将他往黄泉路上拉扯,一边礼貌地向邢霜栈道谢。
他同样踏上了黄泉路,离开前特意提醒邢霜栈“长辈们留下的谢礼应该在涵莱那,请尽快让有缘人带池先生去找他。”
邢霜栈点点头“知道了。”
诺鑫大巫最后欠了欠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白雾缓慢消散。
邢霜栈没有急着带池轻舟去找宋煜知,抱着池轻舟走到一边,把他放在一块石头上,从他身上把系统拎了出来。
系统哆嗦了下,惊恐地看着邢霜栈,不知道这只厉鬼要干什么。
池轻舟也好奇地看向他。
邢霜栈安抚地拍拍池轻舟的背“你继续吃,我借你的系统用一下。”
池轻舟乖乖道“好。”
系统更害怕了。
它想向池轻舟求助,结果却发现它莫名发不出声音。
它畏惧在空中转了一圈,四下乱窜,想躲开邢霜栈。
邢霜栈伸手一捞,直接将它捏进手中。
他拎着系统走到树林更深的地方,二话不说,又把它拆了一遍
系统又一次经历回炉重塑一样的痛苦,吓得死去活来,绷不住呜呜哭了起来。
邢霜栈一松手,它就奔回池轻舟身边,一头撞进池轻舟怀里,哽咽着控诉“宿主,你不是说你没有那种不够善良的朋友吗你看看邢、邢先生他一点都不善良”
池轻舟眼睛都不眨地回答“别人善不善良关我什么事。”
系统傻住。
不对啊,它这个宿主不是特别在意朋友善不善良的吗
邢霜栈走回来,嫌弃地拨开它“看看你干的好事。如果不是你,轻舟根本不会失控。”
系统总算发现池轻舟此刻没有影子,瞳孔颜色也诡异地发生了变化,不由哭得更大声了。
“对不起我错了,我不该那么做。呜呜呜,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它用机械音哭得饱含感情,池轻舟饶有兴趣地伸出手,戳了戳它颤颤巍巍的小光团身体。
“唔那个特殊任务是不是完成了”
系统停下哭声,看了眼后台,抽抽搭搭说“完成了。”
池轻舟“来,领个任务奖励,让我看看你的力量是怎么运行的。”
系统噎了下,欲言又止,最后不得不在池轻舟的注视中照办。
池轻舟凝视着缓缓聚集的霉运飘远,有些惊奇地哇了一声。
系统小心抱紧圆圆的自己,暗暗瞥了眼后台,只见上面写着任务完成,奖励已发放。最终随机投放目标池述宏。
系统哎这是谁
宋煜知从恍惚中回过神来,才发现树林里不知何时起了雾。
雾气没有早上那么浓,但也足够让他不安。
他有些焦虑地伸着脖子向远处张望,祈祷池老师快点回来。
或许他运气真的不错,没过多久,雾里就出现了影影绰绰的人影。
宋煜知一喜,连忙站直身体。
他还记着池轻舟之前的叮嘱,不敢离大树太远,只激动地在原地打转。
雾中的人影渐渐清晰,宋煜知脚步一顿,整个人都傻眼了。
池老师确实回来了,但和池老师一起回来的,还有一个他不认识的男人。
这个男人高大俊美,穿了身笔挺的烟灰色制服式套装,裤脚掖在黑色长靴里,眉眼间带着几分漫不经心,气势极其惊人,让他忍不住想起曾经见过的那些位高权重的大佬。
池老师被男人单手抱在怀里,专心致志吃着一团好像棉花糖一样的东西,蓬松软白的样子让他不禁多看了几眼。
男人在几米外停下脚步,毫不避讳地打上下量他“宋煜知”
宋煜知下意识立正“是我是我。”
男人哦了声,吩咐道“带路吧,去见轻舟的朋友。”
轻舟
好亲密的称呼。
宋煜知本能地畏惧邢霜栈,也不敢多问,赶紧离开大树,到前面去带路。
没有了暗中捣乱的取风师徒,他在族地里走得更加顺畅,只用了三分多钟就爬到了山顶。
双手撑着膝盖喘匀气,宋煜知抬起头,只见不远处一棵龙脑香上坐着个眼熟的年轻人。
他穿着一身紫色系的蒲洛族大巫长衫,胸口大敞,露出结实的胸膛和紧实的六块腹肌。
深紫、亮紫、淡紫在绸缎一样的布料上交织成绚烂的花纹,衣袖和下摆层层叠叠,看起来异常繁复。
纯银和翡翠制成的小坠饰点缀在衣襟和袖口,形似毒蝎的银色头饰上,用蓝宝石镶嵌而成蝎子的眼睛给人一种别样的糜丽感。
他偏过头来,冲宋煜知莞尔一笑。
“又见面了,小宋先生。”
宋煜知从未见过打扮成这样的阿莱,脸色腾地红了,磕磕巴巴道“好、好久不见,阿莱,你好。”
阿莱没有回答宋煜知。
他随口打完招呼,就从龙脑香上轻巧地跳下,越过脸色胀红的宋煜知,直奔池轻舟身边。
他含笑望着被邢霜栈抱在怀中的池轻舟,声音一下温柔了八个度。
“舟舟,好久不见,很高兴你比我预想中更健康。”
池轻舟从那团本源里抬起头,看向阿莱,眼睛一下亮了。
“我的好朋友阿莱,好久不见呀。你看起来快要修成鬼神身了。”
阿莱笑了一声“毕竟我要做你唯一一个成为鬼神的朋友,总要努力一些,对不对”
池轻舟歪头想了想,很肯定地点点头“嗯”
阿莱眸光闪动,忍不住伸手去摸池轻舟的头。
邢霜栈向后退了一步,拂开阿莱的手,冷冷道“说话就说话,别动手动脚的。”
阿莱瞥了眼邢霜栈,低低嗤笑。
他不屑和邢霜栈吵架,温声问池轻舟“舟舟吃这个咸不咸邢肃是不是没给你找水喝我有白米饭口感的,要来点吗”
池轻舟眨眨眼“要的。”
阿莱取出蒲洛族长辈们留给他的另一团精纯本源,递给池轻舟,让他就着吃。
池轻舟道了声谢,用左手接过这一小团本源,一边一口吃得欢快。
阿莱笑着摇摇头“舟舟不用对我道谢,是我和蒲洛族所有大巫该对你道谢。如果没有你三年前的帮助,这一场波及整个蒲洛族的灾难,我们甚至连根源在何处都找不到,更别说想办法渡过了。”
池轻舟迷茫地看了他一眼。
他的好朋友在说什么,听不懂。
阿莱有些恍然“是我不好,忘了你可能不记得三年前的事情了。”
三年前,阿莱还没有修到太高深的境界,按理说最好是不要被打扰的。
但在一个满月夜,池轻舟却突然在镇守族地的耿大巫的带领下,唤醒了沉睡在棺椁里的阿莱。
他要去做一件大事,为此提前做了不少推算,正好发现事关蒲洛族劫难的线索。
蒲洛族早在三十五年前就推算到了这个可能导致灭族之祸的劫难,然而无论他们如何小心、如何想办法去寻找,都没能找到劫难到底应在何处。
十五年前诺鑫大巫死亡,多少猜到取风就是那个祸根。
他无辜枉死,手握酆都令,自然第一时间就想回族中通风报信。
但他一离开地府,就莫名撞进一个无法逃离的地方。
他不知道那是哪里,只知道那里常年不见天日,唯一的光源就是镶嵌在头顶的周天星盘。
他被困在里面足足十五年,连托梦都做不到,也没有办法返回地府。
而他的姐姐诺琪大巫也被剥夺力量,用以永久镇压理智,疯疯癫癫了足足十五年。
直到池轻舟砸破取风的祭坛,他才真正回到族地。
在这十五年间,整个蒲洛族所有死去的和活着的大巫都在为这个劫难奔忙。
阿莱甚至在五年前主动选择死亡,就是为了能在紧急关头有一战之力。
可惜到了最后,他们仍是一无所获。
这种眼睁睁看着覆灭临近的绝望足以逼疯所有大巫。
当池轻舟说他有线索的时候,他们再顾不上许多,直接把阿莱唤醒了。
池轻舟当时只提了两个要求
一是三年后,如果有一个主打旅游的慢综艺想要来做节目,只要嘉宾里有他,无论节目组选择的是上泠县附近哪一个地方,蒲洛族都不要拒绝;
二是这个节目组的嘉宾里,必须存在阿莱的有缘人,如果有缘人不在,绑也要把他绑来。
“他是我能随时进入族地的必要条件。”池轻舟是这么解释的。
蒲洛族算是背水一战,当然不会拒绝这些条件。
他们也没有怀疑池轻舟的安排。
年长的大巫们无法推算和自己牵扯太深的事情,但付出足够代价,看看怎样能引来宋煜知,他们这些老骨头还是能做得到的。
阿莱特意离开棺椁,做了一些安排,将自己很早随手写下的手札送到宋煜知那个贪财的助理手中。
果不其然,三年后,手札被池清宁拿到,宋煜知追着所谓的“知音”和“初恋”来到了银屏村。
宋煜知听得整个人都呆掉了,脸上全是迷茫。
他傻傻地看着阿莱,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阿莱却不在意他的目光,只是冲池轻舟弯起唇角。
“如果没有舟舟的提醒和安排,取风的祭祀一成,恐怕整个上泠县都要沦为一片鬼域。”
上泠县各族加起来拢共四十多万人,恐怕也将在一夕之间化作亡魂。
“唔蒲洛族的血脉溯源确实很强。取风想抵抗,是需要足够强力的祭祀。”池轻舟想了想,问,“三年前我要做的大事是什么”
阿莱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你没有告诉过我具体的情况。你只是说你已经安排好了一切,如果成了,你将达成所愿,只是有可能失去几年的记忆;如果不成,也不过是身死魂消。”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