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金锭子跟在原悄身后唤道“公子”
“啊”原悄脚步一顿,神情带着点茫然,似乎还未从方才的情绪中回过神来。
虽然他是军事学院的学生,但因为是后勤专业,再加上他们生活在相对和平的年代,所以他从未在现实生活中见过如此血腥的场面。
哪怕走出了老远,原悄脑海中都还充斥着锯子从那人腿上被拔出来时的画面。略有些粗糙的锯齿从皮肉中被拉出,沾染着碎肉和血,再加上对方撕心裂肺的惨叫,场面实在是有点“难忘”。
“公子这个我来拿吧。”金锭子指了指他怀里抱着的锯子和凿子。
原悄低头一看,这才想起来方才的“凶器”这会儿正在自己怀里,锯齿上甚至还沾着没擦干净的血迹。
他胃中一阵翻涌,险些当场吐出来。
好在金锭子及时将那些东西都拿走了。
“那个人好凶。”原悄道。
“是啊。”金锭子道“他们巡防营的人都这样。”
“你认识巡防营的人”原悄问。
“那倒不是。”金锭子忙道“我都是听说的。二公子和巡防营的卫副统领不是打了好多年吗京城有好些关于他们的传闻,只是公子您从前不怎么在意这些,可能没听过。”
原主从前确实不怎么关心吃喝嫖赌之外的事情,再加上彼时他性情跋扈,金锭子也是万万不敢与他说这些闲话的,所以原悄不知道这些,金锭子并不觉得奇怪。
“什么传闻”原悄有些好奇地问道。
“二公子与卫副统领师出同门,都是裴统领的徒弟。当年裴统领统管禁军,深得陛下信任,后来他辞了官,陛下便让人将禁军改成了羽林卫,还分设了南北两衙。”金锭子道“传闻当年二公子被提拔为南衙统领时,陛下曾有意让卫副统领去管北衙,但他却拒绝了。”
“为何”原悄不解。
羽林卫管着皇宫,按理说应该比巡防营的差事清闲,还能整日在皇帝身边转悠。换成一般人,肯定都会优先选择去羽林卫。
“因为”金锭子紧张地四处看了看,小声道“人家都说卫副统领暴戾狠辣,喜欢打打杀杀。但宫里规矩多,就算有人犯了事情,行刑也有内侍司,轮不到羽林卫动手。可巡防营就不一样了,就像方才在街上他们就那么明目张胆地当着百姓的面动私刑,也没人约束。”
原悄拧了拧眉,小声问道“你是说,方才那人是卫副统领”
“这倒不是,我看他那武服看着也不怎么金贵,不像是大官。”金锭子道“但是他们巡防营这做事的习惯,可都是跟那位学的,不好惹。”
言下之意,巡防营兵“凶”凶一个,将“凶”凶一窝。
“我看方才逃跑那个人,做事也不讲究,把人家摊子都撞翻了好几个。”原悄道“要不是我拦着,那炸年糕的油锅倒了,不知道要伤到多少人。说不定他也是个穷凶极恶的,那个人才会那么对他,否则给他跑了岂不麻烦”
“这倒是。”金锭子点了点头,又道“但巡防营的人不好惹却是真的,公子难道忘了吗先前那巡防营的人救了您性命,却非要大张旗鼓地去找二公子的麻烦,还害得您险些挨了二公子的打。”
原悄纠结地抿了抿唇,并未接茬。
不论如何,湖边那人都救了他的性命,他不好以怨报德。
不过有一点金锭子是说对了,巡防营的人确实不好惹。
尤其那个卫副统领他最好是能躲多远就躲多远。
一来是因为这人与他二哥有过节,二来则是因为书中对这人的描述与金锭子所说无异,好勇斗狠、暴戾无情。原悄胆子小,最怕的就是凶狠之人,他在自家二哥面前都不敢吱声,更何况是那个比他二哥有过之而无不及的卫南辞
待他找到了自己的救命恩人,确认了对方的身份之后,便会和巡防营的人彻底划清界限
主仆二人并未在外头继续逗留,匆匆回了府。
木工店里的伙计已经将原悄购置的东西都送了过来。原悄带着金锭子一起清点了一下工具和木料,确认无误后,便将这些东西都收到了小院闲置的杂物间里。
“公子,您这是想弄什么啊”金锭子好奇问道。
“我还没想好,等我琢磨两天。”原悄并没有直接将自己的打算告诉他,而是决定先花一两日的功夫,翻看一下买来的几本关于木工的书,做做样子。
当然,就凭他打算做的那个东西,哪怕关起门来学个一年半载,估计也很难让人相信是他能做出来的。但原悄不愿在“合理化”这件事情上下太多功夫,因为他出现在这个世界里,本来就伴随着很多不合理。
他只要不暴露自己来自星际时代的秘密,其他的问题都可以推给玄学。既然他身边的人能接受他头发忽然变短了,还能接受他性情大变,没道理接受不了这件事。
更重要的是,他想做的并不是坏事。
人对于“好事”的接受能力,总是更强一些。
此番原君恪和原君怀甚至金锭子,之所以能轻易接受原悄的改变,很大的一部分原因就是他从一个不学无术的浪荡纨绔,变成了一个乖顺少年。
这就意味着,只要原悄将来做的事情是积极的,他就不需要顾忌太多。
事实证明,原悄的思路是对的。
当日他出府的事情,很快就被人报告给了宫里的原君恪。
原君恪开始还有些不高兴,但听说原悄带着金锭子在外头逛了一大圈,却没有去吃喝嫖赌,而是买了一堆木头回府之后,他心底的不悦登时便散了大半。
玩木头总比在外头胡闹强。
“这两把锯子拿去洗洗吧。”原悄指了指那两把沾着血的锯子,他本来想说直接扔了算了,但想起来那是金锭子一路拿回来的,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金锭子拎着两把锯子刚出来,便见到了匆匆而来的门房。
门房手里拿着一份裹着油纸的东西进来,说是巡防营的人送来给小公子的。
“什么东西啊”金锭子警惕地问。
“不知道,闻着挺香的,还热乎。”门房道。
这时原悄也听到动静出来了,他示意门房打开那油纸包一看,便见里头包着的竟是刚炸好的年糕。那年糕外浇着一层红糖,外皮被炸得焦黄,一看便知口感外脆里嫩,定然十分可口。
“谁送的”原悄吞了下口水问道。
“巡防营的人,说是有人借了小公子的东西,这是还的人情。”
“是那个人”金锭子忙道。
“哪个人”门房不解。
原悄一拧眉,骤然想起了先前“借”他锯子那人。
哪怕他如今已经回了府,再想起那一幕仿佛都还能感觉到对方身上的压迫感。
“公子,您要吃吗”金锭子问。
原悄看了一眼那油纸里包着的年糕,满脑子里都是对方将锯子从那人腿里拔出来的画面,哪里还有半点食欲
“让我二哥知道又要生气,不收。”原悄道。
“啊”门房一怔,“扔了”
原悄想了想,道“送回去吧。”
既然要和巡防营划清界限,哪儿能随便吃人家送的东西
于是,小半个时辰之后,那份凉透了的年糕重新回到了卫南辞手里。
卫南辞惦着手里的年糕,表情别提多精彩了。
“送东西的人怎么说的”他问。
“说是给大街上抓人的那个人,那不就是您吗”传话那士兵道“原家小公子还带了句话。”
“哦”卫南辞有些好奇,问道“什么话”
“说是区区小事,不足挂齿。”
士兵话音一落,旁边卫南辞的亲随便沉不住气了,问道“他这话什么意思是不是有点阴阳怪气”
“啊”士兵不解。
“咱们巡防营的人救了原家小公子的性命,却要去找原君恪讨人情。他借了咱们锯子却说区区小事不足挂齿,这不是阴阳怪气咱们吗”这亲随名叫殷时,今日卫南辞当街擒人时他也在场。
显然,他对于自家卫副统领送了人家年糕却被退回来一事有些耿耿于怀。
“啧。”卫南辞意味不明地啧了一声,捻起一块年糕放到了嘴里。
可惜这一来一回,年糕已经凉透了,吃到嘴里又硬又油腻,口感实在不美。
“从前怎么没听说原君恪家里有个这么有趣的弟弟”卫南辞问。
“那小子就是个扶不上墙的纨绔,吃喝嫖赌样样行”殷时道“他那日落水,就是因为在画舫上和歌姬打闹”
卫南辞闻言一挑眉,不由便想起了先前那抱着两把锯子的少年。对方大概是没怎么见过血,被自己那一手吓得面色苍白,那双漂亮的眼睛因为过于紧张而盈了一层薄薄的水雾,让人怀疑下一刻就会哭出来。
胆子那么小,几乎连看都不敢多看他一眼。
那样乖顺的人,怎么都很难和吃喝嫖赌搭上边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人不可貌相
卫南辞一边琢磨,一边又拈了一块年糕放进嘴里。
殷时在旁边看得直皱眉,心道自家副统领什么时候这么馋了
那日之后,原悄便将自己关在书房里,老老实实研究了几日买回来的关于木工的书籍。不过很可惜,书上大部分的东西对他来说都没有什么用处。
因为这种能在书肆里随意买到的工具书,记载的多半都是较为普及的知识,这些原悄早就学会了。不过他还是抱着温故而知新的态度,认真都翻阅了一遍。
随后,他又花了些功夫画了张图纸出来。
他是个准机械师,这种图纸对他来说并没有什么难度。
为了不让人觉得突兀,他还刻意给图纸做了些“包装”,故意用毛笔画的图,计量单位和其他细节也是仿照他买来的木工书籍标注的。
图纸画好之后,原悄便开工了。
虽然这里的器械比不上星际时代,但做木工手艺远比工具重要的多。
再加上原悄在军事学院时动手能力就很强,这些操作根本难不倒他。
唯一的问题大概就是,因为没有很好的保护措施,原悄的手第一天就磨出了水泡。这是他在学校时从来没遇到过的问题,因为学校配备的特质手套,不仅能将手保护得很好,还能做到轻薄便捷,不会影响机械师的操作。
可在古代世界,这种最基本的需求都变成了难题。
金锭子帮他找过两幅所谓的手套,那东西戴上就没法干活了。
“公子,锯木头这样的粗活还是我来吧。”金锭子接过他手里的锯子道。
一开始他还以为原悄只是找个乐子,直到经过这两日,他才明白自家公子这是要来真的。
而且他看过原悄那副图纸,不得不说,他也挺好奇那东西能不能做出来。
原悄闭门锯木头的事情,很快就传到了原君恪的耳朵里。
他的想法一开始也和金锭子一样,以为原悄只是闹着玩儿。
直到后来听说那小子竟是干得热火朝天,他才忍不住起了好奇心。
于是没等到休沐那日,他便得空回了一趟原府。
原君恪回去时,原悄正挽着袖子弯着腰,手里抻着墨线在木板上做标记,那样子看上去十分投入,甚至连他靠近的脚步声都没听到。
“做的什么”原君恪开口问道。
“啊”原悄吓了一跳,转头看到自家二哥,下意识便缩了缩脖子。
毕竟他们兄弟唯一见过的那次面,原君恪就用鞭子招呼了他,这实在是让原悄记忆犹新。
“二二哥。”原悄乖乖站好,也不敢抬头去看对方。
原君恪拧了拧眉,目光在少年身上打量了一遍,神情稍有些别扭。
他从前是最看不上这小子的,甚至每每被气狠了,都恨不得将人直接打死算了,免得对方一直在外头丢人现眼。但今日原悄老老实实站在他面前,既没惹祸,也没顶嘴,甚至还表露出了从未有过的认真劲儿,这倒是让原君恪有些不知该如何面对了。
这些年,他只学会了做个打骂弟弟的哥哥,并不知道该如何做个“正常”的哥哥。
毕竟,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这小子竟能一夜之间就变乖了,压根不给他适应的机会。
“你咳”原君恪看了一眼地上的木材,问道“做的什么”
原悄闻言进屋取出了图纸递给他。
原君恪低头一看,目光登时变了。只见这图纸上画着的东西,乍一看是一把椅子,仔细看却有俩轮子。
“这是”
“木轮椅。”原悄道“给大哥做的,有了这个他出门就方便多了,不必天天闷在屋子里。”
原君恪目光中闪过一丝动容,但他很快掩饰住了情绪,面无表情地将手里的图纸递还给了原悄。别开视线的瞬间,他瞥见了原悄手上的水泡,那两个水泡在少年纤长漂亮的手上十分突兀,想不注意都难。
“疼吗”原君恪问。
“疼。”原悄道。
原君恪一怔,显然没料到原悄这么实在,一般人不都会说“没事”吗
他自幼便没关心过这个弟弟,从前是真的不关心,如今是不会。
“二哥”原悄见他神情有些奇怪,问道“你没事吧”
“没事。”原君恪又看了他一眼,有些别扭地开口道“早知道淹一回能让你收心,几年前就该将你丢到长宁湖里泡一泡。”
原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