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双击屏幕即可自动滚动
101、第 101 章
    楚韶曜漫不经心地展开字条, 放在书案鎏金饕兽吞吐出来的烛火上烘烤,而后狭长风流的桃花眼猝然缩起。

    那张经由烛火烘烤的纸条上,赫然显现出了几行颜筋柳骨、鸾跂鸿惊的飘逸好字。当中第一行, 就行云流水地写着

    赵府嫡女和学堂老学究关系暧昧。

    楚韶曜修长手掌蓦地攥紧, 骨节根根分明而指尖泛红, 白皙到几乎透明的手背上, 道道青筋爆裂突出如青蛇盘桓。

    他摩挲着细腻光滑的纸条,目光直接阴鸷地跳到最后一行。

    果然, 落款处铁书银钩的写着“竺右”二字。

    楚韶曜一时间心绪复杂,不知道该不该全然相信这条情报。

    竺右是他比较神奇的一个下属。此人说话有些结巴, 性格孤僻喜爱独处,不爱跟人玩闹, 大多时候都沉默寡言,还动不动就把“我不行”、“我不可以”、“我做不到”、“我好累”这类毫无斗志的萎靡话语挂在嘴边。但其实竺右天资聪颖能力很强, 学什么都能轻易上手, 颇有些大智若愚的味道。

    只不过,竺右从来不学。

    能坐着绝不站着,能躺着绝不坐着。空有一身过人天赋却不知进取, 别人花十分力气做到的事情竺右只需要花三分就能做好, 但竺右一般只愿花出半分。还时常就拿自己天生愚钝的借口, 来充当跟不上其他兄弟的理由。

    竺右不是天生愚钝, 竺右是天生怠惰。

    甚至还大言不惭地说,这些都是跟他煜王爷这个主子学的。

    笑话,他楚韶曜何曾这般怠惰过

    其实竺右的厉害, 从他各方面点亮的技能树就可窥见一斑。无论是奇门遁甲五毒刀剑的武道,还是礼乐射御书数的文道,竺右哪一方面都很平庸。然而, 细看就会发现竺右其实方方面面都会一些。权衡下来,竺右的整体实力名列前茅。并且哪怕被分到的任务再难,竺右虽然嘴上嚷着各种颓废丧气的话语,但完成下来从未有过一次失手。

    也正因此,他楚韶曜才会派竺右去保护胖丫头。

    可现在看着竺右传来的情报,楚韶曜是真不懂了。

    竺右是大智若愚,许多时候都能一阵见血的直指问题核心。但有的时候吧,你还真不能分清他究竟是智还是愚。反正竺右看问题的角度就是和别人不一样,对世界的认知似乎也会产生偏颇,偶或就能让你啼笑皆非一下。

    然而竺右坚称自己的言行举止乃是思想,都是在效仿他这个主子楚韶曜。

    笑话,他楚韶曜何曾像过竺右那般神出鬼没的憨批

    楚韶曜看着纸条上烛火烘烤出来的字迹,两道墨染的长眉微微蹙起,神情思索。竺右虽然时不时就会犯些古怪傻气,可竺右从不会无的放矢,乃是正儿八经的王牌暗卫。所以,胖丫头果真和学堂里的老学究有暧昧

    前有张屠夫,后有老学究。胖丫头就是喜欢老的

    他楚韶曜现在开始谎报生辰还来得及么

    又一只灰鸽降落在楚韶曜的手边,他展开绑在鸽子腿上的竹筒纸条,上面写着“邓州瘟疫,死者数以十万计,官员瞒而不报,私加赋税以备陛下生辰贺礼。”

    楚韶曜看着这行字,冷漠地将纸条焚烧殆尽。

    百姓的死活与他无关 ,他从来都不是自找麻烦的良善之辈。当年会去拼尽全力对抗魏军,不过是一时兴起,更多也是为了收拢父皇留下的军权。几年过去,漫天的辱骂和诅咒污名,早就消磨了心中微薄的匡扶济世之念。

    邓州,儒林盛行、墨客最骚。乃是攻讦他最凶很的州府,邓州文人一度联名上书,请求皇帝收回他的煜字封号,说他不配用耀眼的煜字。

    这些邓州人,死绝了拉倒。

    安盛府,陈钦舟刚瞧过大夫,左手臂被绑上了石膏与夹板。这是前朝起从军中流传出来的包扎方式,可以有效固定骨头防止二次错位,促进骨骼的恢复与再生。

    陈钦舟喝了碗熬成浓稠黑汁的汤药,苦得龇牙咧嘴,再也没了倦意。他干脆摸出白日里贺学究讲的那本左传春秋,靠在床上细细研读了起来。

    他本也不爱读书,因而读着读着,就晃了神。脑子里又开始浮现白日里看到的那抹冷冰冰的艳丽容颜。

    赵府嫡女,跟他头先想象的一点都不一样。

    她一点都不似母亲说得那般温柔贤淑,也不似外面流传的那般典雅知礼,还会悄悄把女戒的封皮换了一脸严肃地看着街边小人书,那正经严肃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在拜读什么教条东西。生起气来咄咄逼人的样子,更是跟个炮仗似的。一点都不似,他讨厌的那些装腔作势、拿腔捏调的贵女。

    如果是这样的女子要跟他结亲,看起来好像也没有那么坏。

    正神游着,听到廊檐外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他的母亲陈侯夫人匆匆推门进来了“舟儿,你受伤了我说你怎么一下午没路面,也没有去正厅用餐,原来竟是伤了手。若不是你身边的耿满过来禀报我,你是不是还打算瞒着母亲”

    陈钦舟将绑了石膏的受伤手臂往后缩了缩,嬉皮笑脸地笑道“怎么会想着瞒您这石膏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拆下来的,我就是想瞒也瞒不住啊。再说了也不是伤到手,就是手臂有些脱臼了,养几天就好了。”

    陈侯夫人心疼地摸着儿子手臂上的绷带与石膏,细细打量道“这都是做得什么孽冬天时候你走在路上好端端的,就被煜王的车架给装上,然后被煜王给鞭挞得血肉模糊。这才过去多久,上个学堂而已,就能把手臂上受伤了。我儿怎么就这般多灾多难。”

    “母亲,冬天时候鞭挞我的不是煜王爷,是羽林里的符牛。”陈钦舟说,“您莫要搞混了。”

    “那符牛不还是煜王的人”陈侯夫人说,“他没能看住自己的马夫,任由马夫鞭挞我儿,就是不对。我儿当时被鞭挞成那般惨状,几个月都没能好好的平躺睡觉,每每只能趴卧着休息。如今想来,我这心里还是疼得慌。”

    “煜王爷也好,符牛也好,不管是他们谁鞭挞的,总归儿子背部的伤早好了。只是趴几个月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陈钦舟说,“况且符牛已经死了,母亲莫要再提这件事了。”

    陈侯夫人望着陈钦舟手里的春秋,奇道“你竟也看起了书,还是左丘明的春秋你不是最讨厌看书,说这些都是酸文腐字的吗”

    陈钦舟脸红了红,把手里的书往背后藏了藏,尴尬道“我就随便看看。”

    “藏什么呀”陈侯夫人伸手拿过儿子手里的书,笑道“若让你父亲看见了你这般用功,不知该有多欣慰。”她随手拿过翻了翻,从里面飘出一张墨迹未曾干透的黄纸,上面歪歪扭扭的糊着一坨不知道什么东西,看着似乎是个人物肖像“这是什么”

    “这是我随手瞎画的”陈钦舟一把伸手来抢,脸红得跟火烧云一样。

    陈侯夫人高抬手臂,躲过儿子伸过来的手“抢什么呀,让母亲看看呗。”她拿着画作仔细辨认那一坨黑糊糊,突然灵光一闪地问道“你画的,该不会是赵家的歆丫头吧”

    陈钦舟脸色愈发通红“小爷就是瞧她长得丑,于是瞎画画”

    “长得丑。”陈侯夫人噗嗤笑出声来,戳了一下儿子眉心道“长得丑你会画她京畿之人谁不知道赵府嫡女好颜色歆丫头本人是极美的,倒是舟儿你把她画得极丑。此画若是让歆丫头瞧见,她非恼了你不可。”

    “她已经恼了我了。”陈钦舟小声嘀咕道。

    “什么”陈侯夫人没听清。

    “没什么。”陈钦舟笑着说,“母亲,赵府嫡女果真与我有着指腹为婚的婚约么”

    “当然,不然我和你父亲会让你去赵府学堂寻她”陈侯夫人目光闪烁。

    “既然她与我指腹为婚在线,陛下又为何将她许配给了三皇子”陈钦舟不解,“若是三皇子没有和赵家庶女勾搭私情,歆姑娘岂不是真就嫁与了三皇子到那时我这指腹为婚的头先未婚夫又算得了什么呢而且母亲你和父亲也从未向我提过这桩婚事。”

    “皇家势大,我安盛侯府人微言轻,哪里敢和陛下争儿媳”陈侯夫人叹气,摩挲着儿子的头,慈蔼道“这些年母亲经常梦见死去的赵夫人,怪我没有履行婚约,替她照顾好女儿。母亲心里也一直愧疚不安,正好三皇子闹出了那等事情,母亲便想着这可能就是冥冥中自有天意,暗示歆丫头本就该是我陈家的媳妇儿。于是便和你父亲商议了一下,替你去重提这段婚约。”

    “可这也太突兀了些,儿子还什么都没有准备好。”陈钦舟说。

    “你需要准备什么”陈侯夫人乐了,“你是要准备结婚的银钱,还是准备婚后居住的新房你出个人就够了,其他的我和你父亲自会替你安排好一切。”

    陈钦舟无言。

    陈侯夫人叹了口气,望着儿子受伤的手臂道“我原先也以为歆丫头和她母亲一样,是个贤惠的软性子。她本身又是大学士的女儿,才华横溢的。正好嫁进来,代我来督促你上进。在我这个当母亲照顾不到的地方,她作为妻子也能好好地照顾你。”

    “没想到今日听耿满说,她竟能把你手腕给生生掰折。我听着她倒不像是个传闻里那般贤惠的,也不知道促使你和她结亲,究竟是好是坏。”

    陈侯夫人面色不济,似有懊悔。

    “母亲。”陈钦舟突然道,“歆姑娘已经被悔了一桩婚,若我果真与她有所婚约,那我们安盛侯府便不能再出尔反尔了。否则,对她一个姑娘家的名声不利。”

    陈侯夫人又是扑哧一笑“这还没娶进门呢,就护上了之前还嚷嚷着死也不娶别人家的青梅竹马,这就变卦了”

    “儿子只是瞧她可怜。”陈钦舟嘴硬,“就像母亲说的,她一个人在赵府过得太艰辛了,不如接到咱们侯府好生养着。”

    陈侯夫人笑笑不说话。

    赵若歆没有第二日再去拜访贺老夫人,她当天下午就出门去了城西平民区的贺宅。

    贺宅坐落在平民区闹中取静的街肆附近,宅子里几棵老槐树恰好开了今年来第一簇的槐花。见赵若歆过去,贺老夫人喜得合不拢嘴。让赵若歆拿竹竿敲了老槐树上的槐花下来,又到院子里的古井里汲了两桶深井水,挥退婢女丫鬟,亲自下厨做了槐花饼与槐花粥给赵若歆吃。

    雪白的槐花焯水,混着细腻的白面的和了,加入鸡蛋与红糖,不管是煎还是蒸,都香甜可口。而拿槐花用文火熬成的白粥,更是清香甘甜、滋润沁喉。吃完一口,满嘴留香,仿佛整个人都置身花海。

    赵若歆一连吃了三碗粥,外加好几块饼,把自己吃得老撑。

    饭后,又陪着贺老夫人弹了会儿筝琴,关起门来仿着戏院里的伶人扮相,换了衣裳抹了粉面合唱小曲儿。看得贺学究捋着花白的胡须直摇头,痛心疾首地迭声地抱怨她二人有辱斯文,竟然自甘堕落地去学那上不了台面的下九流。

    然后贺老夫人便一个眼刀子过去,细声细气地指着贺学究唱那杜十娘怒沉百宝箱,把贺学究唱成那负心薄情的太学生李甲。唱的贺学究双手作揖直讨饶,声称再也不管她们祖孙二人唱戏,这才作罢。

    就这样消磨了一整个下午,瞅着天色渐黑,赵若歆这才在用了晚饭后起身告辞。

    贺学究老俩口披了衣裳,亲自将她送到宅子门口,准备亲眼看她上了马车再回去。

    几人刚打开院门,就被一团臭烘烘的黑影猛得扑了上来。

    一个衣衫褴褛乞丐模样的人猛得抱住赵若歆的腿,涕泗横流地悲切哭嚎道“是贺先生么小民冒死从邓州逃难而来,沿路全家亲朋都死光了,就剩小民一个。小民好些天没有吃饭喝水了,求贺先生救救小民,救救邓州百姓。”

    贺老夫人迈着碎步,小跑回院子里,抄起院门后的竹扫帚就劈头盖脸的打过来“猪油蒙了心的瞎眼孬货,眼珠子都被狗给啃了,你哪只眼睛看见她是干瘪的臭老头滚”

    “别打了,别打了”那臭烘烘的流民被打得抱头鼠窜,他松开抱着赵若歆足踝的手,边虚弱哀嚎边疑惑地对贺老夫人道“您是贺夫人不对啊,贺夫人最是文文静静心肠好,绝不是这般口出秽语的刁泼老妪,难道小民找错地方了”

    “滚”贺老夫人握着竹扫帚叉腰道“老妪我就是刁泼,就是为老不尊,怎么的”

    “您真的是贺夫人小民当年在邓州见过您陪着贺先生在茶馆里公开讲学,绝不会认错。”月光下,臭烘烘的流民认出了贺老夫人,他跪在地上反复磕头,涕泗横流道“夫人,邓州生了瘟疫,尸横遍野、十室九空,可官员却还在欺上瞒下的隐瞒不报,妄图压下消息。最严重的宣城更是直接被封,听说已然成了一座死城,求夫人救救小民,救救邓州啊”

    “你说什么”贺老先生上前一步,摇摇欲坠。

    贺夫人手中的竹扫帚坠落在地,面色骇然。良久,她突然看向赵若歆的裙摆,惊恐地问流民道“那你呢你有没有带着瘟疫过来”

    赵若歆低头看着自己缎青藕裙上映着的脏兮兮手指印,一言不发。

    巷子阴影里,竺右刚趁着贺宅晚饭,跑去用了晚食顺带解了个手。此刻回来见到这般景象,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冒金星。他握着尖利暗器的手,笔直地指向那个接触过赵若歆的流民。准备在对方点头承认携带瘟疫的刹那,就直接取了对方的性命。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416 06:48:1320210417 23:58: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小孩子就是黏牙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冰糖乌龙茶 3个;45045409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真是个小可爱、胡萝卜、珠珠 2瓶;披风浴雪、sxyathena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