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尔最终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
“事情比你想象得还要复杂一点科斯莫。”他说,“这个宇宙,也远比我们想象得更加广大。”
这句话始终萦绕在科斯莫的耳边,带着某种深刻的,亦或者不祥的意味。科斯莫当然可以从表面上来理解这句话,但是,莫尔似乎又是在暗示,这其中还有什么他们无法想象的因素参与其中。
这会与托雅有关吗又或者,仅仅只是与这个世界有关
无论如何,这一晚上,科斯莫辗转反侧,根本没有睡好,第二天是打着哈欠去上班的。
不过,他的确注意到,“雪山”恐怕已经存在于托雅之中。
路边灰色的雪堆得厚厚的,带着沉重寒冷的气息。偶尔经过的镇民们行色匆匆,口袋里或者随身携带的背包里,恐怕都带有用以应付「雪山」的物品。
不过,他们都谨慎地不去看科斯莫,偶然投来的一瞥,也只是带着某种深刻的谨慎与打量的意味。
科斯莫几乎已经习惯了托雅镇民们的这种风格,但是偶尔地,他也会觉得相当不自在。
这种不自在,在他抵达杂货铺的时候,上升到巅峰。
因为,红叶正坐在店里,目光平静地望着他。
科斯莫的脚步停在店门口,开始怀疑今天出门的时候是不是踏错了脚。
“来上班了”莫尔蜷缩在椅子里,懒洋洋地说,“快来给红叶搭把手。”
科斯莫疑惑地走过去一看,才发现红叶面前的桌子上摆放着好几样东西,基本上都是手表或者怀表。
“这是怎么了”他谨慎地问。
“今年的「雪山」来势汹汹,不能指望原来的那些东西就一定能应付过去。”莫尔说,“正好红叶醒来,所以我就让她来帮忙。”
他使用了更加口语化、更加亲近的「她」来称呼红叶,而红叶也没什么反应,只是面无表情地望着那些象征着时间的物品。
“别想偷懒,红叶,你自己答应的。”莫尔说。
红叶像是迟疑了片刻,最后终于伸出手,从桌子上拿了一只手表,就这么定定地盯着表盘。看起来这种动作就是莫尔所说的「帮忙」。
“至于你,等红叶搞定了,你就负责把这些货物放到货架上。”莫尔说,“要是那群红叶信徒还在的话,估计会很乐意出高价来购买吧。”
这可是红叶“时间”,亲手制作的货物呢。
但是莫尔能不能不要把红叶形容得像是一个带货的科斯莫心中腹诽。
不过与此同时,他又暗自想,这么说来,那些红叶信徒全军覆没了他很难说他的心情怎么样,不至于怜悯,毕竟他也被坑害了一次。
但是
或许,只是身为一个普通人类,他感到些许的唇亡齿寒吧。理应如此。
这种与托雅格格不入的感觉,总是不停地出现在他的心中。
他没深想,将自己当个机械工具人,不停地来回搬运着。桌上的手表怀表看似只有那么几个,但是原本减少的数量,只是一个错眼的功夫,就又增加了。
于是,科斯莫原本以为只要一小段时间就可以解决的工作,最后花了大半天的时间。
中途也有一些镇民过来买东西,瞧见这一幕的时候,也不禁好奇地瞥一眼。但是当注意到红叶的存在之后,他们就变了脸色,急急忙忙地离开了。
因此,尽管红叶与科斯莫都费了劲,但是这些表却没一个卖出去。
“他们都相当怕你,红叶。”莫尔随口说。
“为什么”
“因为「时间」总是吓人的。”
“「法律」还在的时候,他们可不是这样的。”
“但今时不同往日。事情已经完全不一样了。况且,身为时间的红叶,和身为托雅镇统治者的红叶,也是完全不一样的。”
“的确如此。”
莫尔偶尔会与红叶这样交谈两句。科斯莫插不进话,但也没想插话,只是竖起耳朵旁听着他们的对话。
他已经数次听闻「法律」的存在,那是在红叶之前的、托雅镇的统治者。但是,如今「法律」已经陨落。
三十年前的那场灾难,似乎是在某种意义上彻底改变了托雅的格局。科斯莫心想。
他大概知道,那时候是有人对杂货铺动手。但是,具体是怎么一回事,他又不清楚了。
他心中十分好奇,但是昨天夜里他已经决定,至少在「雪山」这段时间里,他得控制住自己的好奇心。所以他最后忍住了,没有问出心中的疑惑。
不过,在他与红叶的工作解决完之后,红叶倒是主动来与他搭话了。
“我已经彻底了解了我的信徒对你做的事情。我已经教训过他们了。”红叶说。
科斯莫一个没忍住,不禁问“什么教训”
“他们会在时间的牢笼之中不停打转。”红叶并没有隐瞒。倒不如说,时间的惩罚终究如此。
科斯莫恍然。他想到艾琳女士的遭遇,不禁心生叹息。
“那是你的信徒”他迟疑着说。他并不是想为那些红叶信徒求情,但是他有点好奇红叶的想法。
“他们的确信仰着我。”红叶客观地描述着。
在这种客观的、无动于衷的语气之中,科斯莫明白了红叶的想法。
即便这些人类信仰祂,但是,那又与「时间」本身有什么关系呢指望时间因为他们的信仰而回应、包容、宠溺,这本来就是不可思议的事情。
那高高在上的神明,何尝因为人类而屈尊低头
尽管如此、尽管如此
“红叶,你误会他的意思了。”莫尔在一旁漫不经心地说,“他只是觉得,他跟你素不相识,你却为了他而如此严苛地惩罚你的信徒。我们的科斯莫兰赫尔先生可是受宠若惊呢。”
这语气中的戏谑调侃简直溢于言表,但是红叶却露出了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
科斯莫最终也决定不要深究此事,顺着莫尔的意思往下说“是的我得谢谢你。”
红叶歪了歪头,就坦然接受了科斯莫的谢意。
他们又随意地聊了会天,话题涉及天气、生活、食物等等。
因为提及了食物,所以莫尔也就说到了红叶之日的事情。
“红叶选民为你挑选的祭品怎么样”
红叶皱了皱眉,直白地说“我并不需要。”
“他们可是精心挑选了外来者呢。”莫尔笑着说。
红叶摇了摇头,依旧坚持自己的想法,她说“他们只是依照他们的想法去行事。”
而祂在沉睡之中,懒得理会他们的选择。
想到红叶之日当天发生的事情,科斯莫也感到一阵奇妙。
“对了”他突然想起来一件事情,不由得惊呼了一声。
“怎么”
“那个小女孩。”
“什么小女孩”
红叶和莫尔都望向了科斯莫。
莫尔奇怪地说“托雅哪来的小女孩”他想了想,又说,“不过,塞勒斯带来的那个新的外来者,的确是个小孩。”
“不,不是他。”科斯莫连忙说,“是红叶之日当天,我在镇子的广场上看到了一个小女孩。”
莫尔沉默着,与红叶交换了一个眼神。
科斯莫抓了抓头发,干脆趁着这个机会,将相关的事情一口气说了出来“她跟我说了两个脑筋急转弯,夜空中最亮的星星和天空中最亮的星星。
“莫尔,你还记得我在杂货铺买的那罐记忆吗里面也是一个小孩子的声音,在回答夜空中最亮的星星是什么这个问题。
“然后,前不久,我的猫在街上遇到了米洛金莱克那个孩子,就是塞勒斯先生带过来的那个。他说他听见街边花圃里的花在问他,夜空中最亮的星星是什么。
“这是不是与托雅有关我是说,与达文波特马库斯有关”
一口气说完这些信息,他突然又后悔了。
说好的要忍住好奇心呢
而莫尔与红叶还保持着绝对的沉默。在科斯莫喋喋不休地提及自己的经历的时候,他们只是静默地坐在那儿,一言不发,面孔都被阴影覆盖。
最后,当科斯莫都有点惶惑不安的时候,莫尔才终于说“你还真是经历了不少啊。”
科斯莫干巴巴地说“还活着就好。”
红叶忍不住笑了一声。
莫尔瞥了红叶一眼,然后才说“那个小女孩她不会再出现在你的面前了。”
“什么”
“你知道托雅的镇民中,也有很大一部分,是普通的人类或者其他族群吧”
科斯莫点了点头。
这些人类或许是跟随自己信仰的神明来到此地,比如红叶信徒。
莫尔就继续说“他们当然也会生老病死。其中的一些也会养育后代。但是,如今的托雅镇却没有任何一个孩子,你不会因此感到困惑吗”
科斯莫又一次点了点头,不过这一次更加迟疑一些。
他无意中望见窗外的托雅,处于寒风与冷雪之中,仿佛遗弃世界、仿佛被世界遗弃。
“在三十年前的那场灾难之中,托雅所有的孩子都死了。”莫尔言简意赅地说,“那恰巧是「雪山」发生的时刻。
“于是,那些死去孩子的灵魂残余碎片,与雪山的力量结合在一起,形成了一个特殊的亡灵,也就是你见到的那个小女孩。
“她无害也脆弱,唯一会做的事情,就是在每一年的某一天,出现在托雅镇的广场上,用两个问题来询问遇到她的第一个镇民,也就是你遇到的那两个问题。
“如果全都你答对了,那么她就会在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回答你一个问题包括托雅的真相。而在这之后,你就再也不可能遇到她了,她会去询问下一个,没有回答过这个问题的镇民。
“事实上,她的话是对的。太阳与月亮,这就是答案。”
莫尔喃喃说着。
科斯莫有点惊愕地听闻此事。不过此刻,他完全感受不到遗憾,尽管他当时可以向那个小女孩询问托雅的真相。
他只是感到感到一种略微沉重的、令人不安的难过。
他想,那个小女孩的出现,是否就是在向人们暗示托雅的真相
红叶也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她说“年轻的孩子总是拥有更多的时间,所以,三十年前我还真是饱餐了一顿。”
这话让科斯莫猛地清醒过来,也让他感到背后猝不及防的寒意。
他定了定神,才说“所以,在那之后,托雅镇的镇民就都不生育后代了吗”
“或许也有一些,但是他们会将自己后代藏起来。”莫尔说,“直到孩子成年,他们才会让其在外走动。我刚刚提到过孩童的眼睛的问题,或许他们也是基于这个原因。
“他们生怕自己的孩子看见一些不可思议的东西。”
这句话潜藏的含义是,三十年前的那场灾难,那些孩子正是因为看到了不可思议的东西,所以才会死去。
科斯莫点了点头,他想说点什么,又感到语言苍白而干涩。最后,他只是偏过头,望向了托雅的冬天。
洁白的雪花或许可以掩埋一切肮脏,但是,要是连雪花都变成了灰色,世界又该如何
下班之后,科斯莫魂不守舍地往外走,却恰巧撞上了一个匆匆忙忙往里走的客人。他觉得这一幕有点眼熟,抬头一看,就更加觉得是昨日重现了。
“塞勒斯先生”科斯莫惊讶地望着来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