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雪满道,几乎要瞧不清原本的模样。
枝头屋檐,具是压了一层霜色,枝桠弯折,让人担心随时都要断掉。
看了眼脚下的雪,齐邯拉过萧神爱的身子,让她离那枝桠远了些,轻声说“记着看路,别摔了。”
身畔没人回话,过了好半晌,她方才仰着脸问“甜不甜”
问的没头没尾的,但齐邯却听出她在问什么。
她在问那颗饴糖。
还有些许没化完的饴糖残存在口中,感受着那股滋味儿,齐邯点了点头“甜。”因又问她,“怎的只吃了一颗,还留了一颗”
两颗饴糖,一人一颗。
想起来便觉得甜到了心尖上。
萧神爱见着路边的石子又想去踢,脚伸出去些许才想起来,自个今日穿的这身揄翟有多厚重。
伸到一半,又缩了回来。
“昨晚吃了一颗,另一颗本想留着待会再吃,结果给忘了。”萧神爱望着他,甜甜的说,“刚才摩挲衣袖的时候才发现,想着不能浪费,就给你吃啦”
齐邯忽的僵住,饴糖已全部化完,他突然觉得剩下的不是甜味,分明就是苦的。
对于他悲伤的情绪,萧神爱一无所觉,还拉着他的胳膊晃了晃“我们快回去吧,好累哦。”
娇娇的声音萦绕在耳畔,齐邯不自觉的柔和了眸色,回握住她的手,柔声道“好。”
回房后,齐邯替她拆下这一身装束,外头换了件酡颜衫子,又选了条绛色纱裙出来。
因是新婚,准备的衣衫也都是些艳丽的颜色,便是连首饰也是金玉为主。
正要将那条绛色纱裙系上时,萧神爱心口猛地一跳,抬眸看去,发现是有人正在盯着自个自个的胸襟处。
萧神爱面色一红,垂首正要斥责他,却发现是那处的系带散了,能清晰瞧见里头秋香色的抹胸。
她不禁有些羞赧,要去系衣带,然手上又拿着那条绛纱外裙。手忙脚乱间,什么也做不成。
“我来。”正窘迫时,齐邯起了身行至她跟前,轻声说了一句。
分明只是随意的两个字,却颇有些能安抚人心的味道。
萧神爱本就不大会弄,而婢子们又都在外头候着,此刻见他主动提出相助,简直是求之不得。
她很信任的挪开了手,臂弯里挽着那条罩在最外层的纱裙,任由他去帮自个系好衣带。
直至瘫倒在榻上,身上布了更多的红痕,心脏急遽的跳动时,她方才明白,齐邯根本就不是真心要帮她的。
昨日的痕迹还有些许残留在身上,齐邯伸手抚触几下,蹙眉道“怎的这般娇气”
萧神爱紧抿着唇,轻轻挣扎了几下,可那人却像是没半点眼力见似的。非但按住了她的动作,俯下身子在原处落下一吻。
却恍若饮鸩止渴。
如此,齐邯的动作又缠绵辗转了些,动作虽一轻再轻,然她这副琼浆玉液浇灌出来的身子娇贵,那片绯色刚消下来些许,顷刻间又转深了些。
所幸他也仅是如此,未有下一步的动作,反倒是开始替她拢上衣襟,柔声说“我尚有些事要去书房处置,一会儿回来陪你用午食。”
萧神爱摇了摇头,终于忍不住开始指责他“你刚才说的,你是要替我穿衣裳的,怎的还”
到这儿已是双颊染绯,后面半句话,无论如何也说不下去了。
齐邯却是替她系好衣带,又轻拍了拍,拧着眉头问“我这不是在帮你穿衣”
他所拍的位置,令萧神爱更是身子都染上了一层粉,而后又伴随着一句“偏你还不领情”传来,她更是有些气恼。
“哪有你这般的。”萧神爱抱怨了几句,又道,“既是还有事,那你赶快去书房吧,若是事情太忙了,一时半会回不来,也没关系的。”
孰料齐邯并未生气,只倾身拧了拧她的面颊,指了指手臂上被她抓挠出的痕迹,在她耳畔低声道“嗯,待会回来了,再找你算账。”
算账二字,被他说得极为缠绵悱恻,几乎是在口中绕了数圈,方才说出来的。
可那张清隽的面庞上,竟还是一本正经的样。
平凉侯府的书房,出了内院月洞门不远便是。
只是这处书房是齐邯一人的,府中旁的郎君虽也住外院,却同他的位置相去甚远。
“当初修葺时,竟忘了在月华院也修筑个书房。”坐于书房主位上,齐邯淡声说了句。
赵硕回道“月华院屋舍多,将军也可再布置个出来。”
他想着将军从前便极看重郡主,如今俩人新婚燕尔,不愿分开也是常理。
齐邯没搭理他,只问道“元正轩的伤势,如何了”
赵硕道“似乎好了大半了,前几日见着他上街,同友人去了趟凤鸣局。”
“盯着些。”齐邯瞥了他一眼,压下眸子里浅淡的几分戾气,“这么点小事都办不好,老七是胆大包天,我看你是快废了。”
那次他所交代的,仅是让郑氏受惊,给个教训即可。
却没料到元正轩会反应那么迅疾,还飞扑过去救人。郑氏没事,他却是受了重伤。
尤其是脸上的伤。
虽说本朝脸上有瑕不可为官,然这些日子经过新蔡伯府运作,元正轩是救母所伤已为许多人知晓。
孝子和旁的人,自然是有所不同。
平白叫他得了个好名声。
想起那段时日的心梗,齐邯语气也生硬了些“再有下回,决不轻饶。”
他很平静的说完这句话,书房里没有点炭盆,赵硕却硬是听得冷汗涔涔。
赵硕拱手应道“是,属下知晓了。”那日郎君动怒,念及大婚在即不想见血,才只让人将他杖责二十,又罚抄了诸多书册。
身上的伤才刚刚好全乎,他可不想又添多的。
院中寂寂,连扫雪的声响也不见了。
齐邯接过赵硕递来的蜡丸,照例捏开,取出里头的纸条看过后,又扔进了茶盏里头。
“这蜡丸,还是殿下由往东宫送菜的车递出来的。”赵硕叹了一声,“为不引得人怀疑,只得隔上许久才递出来一次。”
齐邯应了一声,阖目揉了揉眉心,又道“老七年岁大了,如今既已谋了差事,该当勤勉些。无事就不必总归府了,当跟着同僚上官多学学,在官署宿下即可。”
赵硕眉心一跳,这话说的冠冕,但他跟随齐邯多年,自然能听出里头夹杂的几丝薄怒。
以往将军拿七郎,一贯是当把好刀使的。
既是好刀,待遇自然也不错。
也不知七郎是哪儿触怒了他。
他想了想,回道“将军新婚,不若等到年后吧”
兄长刚新婚,弟弟便在官署长住,难免有嘴碎的,要说兄长和嫂子容不下幼弟。
齐邯不置可否。
批阅过几份公文,又处理了些私事后,从椅背上拿起外氅,推门出去。
赵硕跟在后面,几度想要说话,却又憋忍了回去。
将军已回京几个月了。按理说凭借将军对西突厥的战功,接连擢升数级都不稀奇,武将本就升得要快些。
可嘉奖是有过了,却没有旁的旨意示下,连叫将军回北庭的话也无。
他搁这干着急,偏将军似乎一点反应也没,还自得其乐得很。
心中纠结许久,他突然想着,若是将军心中早已有决断呢那他贸然提起,岂非是在瞎操心。
齐邯出去后不久,李初柔便同王夫子相携来了月华院。
俩人是听说齐邯去了书房才过来的,李初柔抱怨道“这孩子,有哪般公务这么着急,真是不知道怎么说他好。”
齐邯对她虽敬重,但却亲近不足。想了想,李初柔到底没再儿媳面前说儿子太多坏话。
王夫子在一旁解围道“这年纪,正该是有上进心的时候,夫人很不必这样说他。”
俩人说了会话,临近午时便要告辞离去,萧神爱挽留道“他中午应该不回来用午膳的,我一个人用也形单影只的,倒不如母亲和阿姆留下来,一块儿用。”
听到儿子连午膳都不回来用,李初柔心头略有些恼,却没表现出来,笑着应了一声后,又重新坐了回去,静等着萧神爱传膳。
手头几项繁琐的事刚处理完,齐邯一路从书房回来的脚步很轻快,唇角甚至隐隐还带着点笑。
行至院内,将外氅取下交给侍从,便推门而入,打算同她好好算算刚才未完的账。
这账今日肯定是要算清的。
然而刚将门推开,便见着那三人相对而坐,各自桌案上摆着满目的吃食,甚至还备了些酒液,准备倒入盏中。
瞧着,丝毫没有他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