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林低头从口袋里摸出一个白色的小盒子,里面装着两个小巧的物件,他抽出一个来递给塞西尔,示意他放到耳朵里。
“这是什么”
“蓝牙耳机。”柏林晃了晃握着的手机,不掩饰期待之余的小得意,“你还没听过我唱的歌。”
塞西尔学着柏林的样子,将耳机戴好。他的目光始终没有从柏林身上移开,看着他点了两下屏幕,耳朵里随之响起“叮咚”的连接提示。
公交车上人不算多,但行驶中的大型车噪音不小。柏林把音量调大后,转过头瞅了一眼塞西尔戴着一只耳机的样子,眼神里多了一点不易察觉的怀念。
上一次跟人共享同一副耳机,是很久很久以前了,那时候还没有蓝牙耳机,柏林也还没有失去对周边人真实的感知,看不到让他茫然无措的好感度。
他无意识地视线上移塞西尔头顶空空如也,没有任何数字。
耳机里传来柏林的声音“2022年1月31日,skye二辑,清醒梦。”
抓住前奏响起前的间隙,柏林凑近塞西尔小声飞快地说明了一句,“这首歌最后没收录进去,公司认为跟skye调性不合。所以你是除内部人员外,唯一一个听到deo的。”
deo是柏林单独唱的,因为这首是柏林第一次尝试自作曲,最后也没能公开发表,不属于团歌。
现在看来,“清醒梦”这个名字,冥冥之中也有了另一重的意义。
或许每一个看似巧合的偶然,都是既定命运里的久别重逢。
伴奏很简单,电子钢琴的声音温柔,纯粹。
没有平地起巍峨那样的恢弘,但也不平淡。潺潺流水,轻快或湍急,尽头是近看汹涌、远看永恒平静的大海。
柏林嗓音所描绘的无关大海的深不可测,更倾向于海面上倒映的影子。月亮挂在天上,夜晚才看得到,不磅礴,不须臾,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很多人不断相遇,分别,不清楚最终萍水相逢,还是天长地久。
只有月亮悬挂在天上,遥远的鞭长莫及,也目光所及的近在咫尺。
柏林没有问塞西尔好不好听,公交车即将到站的提示音响起,他眼睛亮亮地推了推身边的人“我们在这一站下。”
这个时间早高峰过了,公交车站只有他们两个。
柏林碎碎念着“希望没有倒闭”往前走,塞西尔跟上他“为什么会倒闭”
“不知道怎么跟你解释”柏林揉了揉自己的后脑勺,“呃,在学校附近、居住楼小区周围,经常会有这种名不见经传的小型服装店,经过的时候里面总是见不到什么客人,厉害的能坚持开好几年,不然间隔不了多久,就换成小吃店之类的了。”
塞西尔想起上车前柏林说的,略感诧异“你不是说,你常去吗”
“对啊”柏林表示你没记错,“所以我一直觉得,这家店在我毕业前都没倒闭,
大概率是因为有我的支持。”
塞西尔“”
他听懂了,柏林基本上是这家服装店唯一的顾客。
即使柏林没说,塞西尔莫名觉得,柏林经常光顾不一定是因为喜欢店里的衣服,或许真的是为了让这家店能继续开下去。
塞西尔看着柏林一边紧张碎碎念一边往前走的背影,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总觉得这一前一后的一段路,抵得过过去寂寞的好多年。
“啊到了还好还好”柏林兴奋地探头朝门内看,“牌子没有换掉,应该是还开着”
塞西尔推开门,示意柏林先进。
衣服倒成了次要的,柏林踏进门后先去找人,目光转了一圈落在角落正蹲在地上整理东西的人身上,这时候对方也听到门口的风铃响动,习惯性的站起来回头招呼客人,两个人视线交接一瞬,也分不清是谁带动了谁,突然就都笑了。
“你怎么有时间回来。”
店主笑起来时眼角有了细纹,两个人许久没见倒不生疏,柏林一边叙旧一边不忘给店主介绍塞西尔“我今天是来给他买身衣服的。”
哪怕不是卖服装的人也能看出塞西尔的衣服不太合身,店主能感觉到塞西尔穿的衣服大概是柏林的,不过没有问他们原因,只是很热情地开始帮忙挑选。
记不太清塞西尔在更衣室里试了几套,总之在他又一次推门出来、打算让柏林点评一下时,就看到柏林正背对着他蹲在玻璃窗前,仰着脑袋看向窗外。
他视线随着看过去,被风托着落下来的雪花轻飘飘的,落在地面上消失不见。
柏林回头,眼睛里倒映着定定站着的他“快看,下雪啦。”
几秒钟后,塞西尔在柏林身边蹲下来。两个人并排蹲在玻璃窗前,看着窗外毫无征兆飘落的雪发呆,两只团成一团的背影裹得厚厚的,像不用忧虑一日三餐的良犬和家猫。
柏林两手抄在口袋里,转过头打量了一圈塞西尔身上的新衣服,吸了吸鼻子“就穿这套吧,让阿姨帮忙把吊牌剪掉就行。”
塞西尔点点头“好。”
柏林又低头瞅了瞅,提醒蹲着的塞西尔“你的大衣拖到地上了。”
塞西尔也低头看看,淡定摇头“没事,总会脏的。”
阿姨从后面给了两个人一人一个脑瓜崩“我今早刚拖过地,一点不脏。”
柏林朝阿姨做了个鬼脸,把手从口袋里抽出来捂住耳朵“真的吗,我不信。”
阿姨“你再过十年还是要挨你姨的打。”
柏林尚未说话,塞西尔默默看着窗外小声道“没事,一点不疼。”
阿姨“”
柏林递给塞西尔一个赞许的眼神。
忍不住笑的阿姨拿着剪刀回来,利索地咔嚓两剪刀把塞西尔后领子的吊牌剪掉,正要去扔掉时,柏林小狗一样拽了拽她的裤腿“阿姨,你帮我把那条红围巾也剪掉吊牌吧,我一块带走。”
柏林说的是窗边假人模特脖子上戴的围巾。
阿姨依言给他摘下来,把吊牌剪掉,正要帮他裹上的时候,被柏林按住了。他仰起脸来笑眯眯道“是给他的。”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这间小小的服装店。
雪下大只需要几分钟的时间。原本慢悠悠飘落的雪花变得像不容易融化的棉花糖,絮絮落下时依然安静,又恍惚好像有簌簌声。
街道上没有多少人,这个时间点,要么在工作,要么在上课。两个高高瘦瘦的人漫无目的地溜达,在平整洁白的新雪上,一路留下唯二的两串脚印。
雪地里裹着明亮的红色围巾,看上去很温暖。
柏林帮塞西尔裹了两圈,拉上来遮住鼻尖,只露出一双眼睛。
塞西尔握住柏林的手,把毛线手套给他戴上。
两个人互相看看,彼此都觉得对方笑得有些傻傻的。
初雪对于柏林和塞西尔而言,本身没什么特殊的含义,但从今天起,好像原本无意义的日子,也可以因为这段回忆而变得有意义。
雪花有规律又自由散漫地纷飞,柏林伸出手去接,鼻尖和耳廓冻得红红的,呼吸间的白雾模糊了他的神情,直到他转过脸笑起来,露出一排整齐漂亮的小白牙。
塞西尔听到他说,做梦真好,不止是梦真好。
塞西尔想,是呀,真好。
他来到这个世界上时,所有的人,包括他自己,都与独自行走的野兽无异。
冬天是寒冷,是寂寞,是呼啸的风声,是饥饿与死亡。
现在一层新的记忆覆盖了过去的记忆。
冬天是烫手的红薯,是甜兮兮的焦香,是暖烘烘的红围巾,是柏林明亮的笑容。
塞西尔想,哪里不一样呢。
或许是,有了爱的人。
或许是,有人爱我。
“想什么呢”柏林好奇地伸手在塞西尔眼前晃了晃。
柏林的眼睛黑白分明,瞳孔近看是深褐色,过于分明的黑白界限显得清澈。
他嘿嘿笑了两声,整个人亮晶晶的,眨眨眼抖掉睫毛上落的雪花“走吧,我带你去吃提拉米苏”
提到最喜欢的甜点,柏林已经开始提前幸福的轻飘飘。这一段相处的时间足够塞西尔注意到,能让柏林感到快乐的标准好像很简单,一块好吃的小蛋糕就能让他开心很久,从吃到蛋糕之前的这一段路,就已经开始快乐了。
情绪是可以传染的,柏林在去往蛋糕店的路上都很兴奋,要不是大雪还未停,他大概会在人行道上直接一溜小跑过去。
这种轻松愉快的心情,在塞西尔这里曾经是很难拥有的,但现在他什么都没做,就只是看着柏林,跟在他身后,嘴角就已经不由自主地上翘起来。
这个时间点,蛋糕店里没有什么客人,这让柏林更轻松。
哪怕知道眼下有术法在,除了像服装店老板这种本来就跟柏林认识且很熟悉的人,其他人是不会对柏林产生关注,也不会记得他来过,但柏林出道以来已经形成了条件反射,人多的话难免还是会略有点紧张,没人在更放松。
两个人坐在落地窗前,窗外大雪纷飞,室内温暖宜人。
柏林一个人坐拥三块小蛋糕,高兴得眼睛都弯成了月牙。
塞西尔学着他的样子把纸质包装撕开,拿起叉子尝了一口。
一点像是朗姆酒的味道,一点咖啡香气,塞西尔终于理解柏林形容的奶油这一类东西,到底是什么味道了。
口感很轻,又很柔和,不黏腻,甜中带一点不易察觉的苦。
塞西尔目光落在柏林身上,看到他喟叹着鼓起脸颊。
哪怕这种类猫咪吃到猫条后的满足表情在柏林脸上很常见,但塞西尔还是无意识地跟着笑起来。
柏林睁开眼,一乐“你笑什么啊是不是超级超级好吃”
“嗯。”塞西尔给出肯定的回答,“超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