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灯初上,霓虹璀璨。
首尔艺术中心内,华裔钢琴家权茶巡演的最后一场在这里举行。
台下座无虚席,大都是低调又有头有脸的各界名流,目光无一不聚焦在演奏者身上。
葱白般的纤长十指轻快跃动,天籁之音似沁人的气流,舒畅缓慢地充盈了整间音乐厅。
纠缠愁绪的雨丝,洒脱飘零的黄叶,黑白琴键奏出的每一次起承转合,都仿佛带听者来到了截然不同的情境。
最后一曲结束,全场掌声雷动。
经纪人韩恩熙估计错了时间,五分钟后才带着助理赶到,一进后台就看见了被团团围住的权茶。
“都说您不太上镜,本人确实比荧幕上漂亮很多呢。”
“我们家孩子特别喜欢钢琴,最仰慕的就是您。”
“您今年还开巡演吗票实在太难抢了。”
“听说您的钢琴老师来自俄罗斯”
“给我们家小朋友买了台德国产的钢琴,但感觉音质不如意大利的。”
一堆三、四十岁的人在等级制度森严的韩国称呼一个小辈为“您”,场面莫名有点搞笑。
权茶并不托大,一袭黑色长裙,浓密的长发垂在腰侧,山茶花耳坠映着脸上温柔无暇的笑容,肩胛骨清瘦又漂亮。
即便环境昏暗,美貌也鲜耀地发着光。
她手里攥着一沓名片,眼神越过人群,无目的地搜寻了会儿,恳切地落在韩恩熙的身上。
救命。
读懂自家艺人的求助,韩恩熙干练地撸起袖子上前“抱歉抱歉,各位女士、先生,小茶等会还有采访,马上要来不及了,今天我们就到这里吧。”
今年权茶一共开了七场演出,场场爆满。
其中,首尔场的观众构成最为复杂,除了真正喜爱钢琴的听众和想要结交人脉的看客,还有望子成龙、望女成凤的家长。
韩国高考竞争压力太大,精英阶层的家长不想孩子被落下,总会未雨绸缪、提前计划。
权茶十五岁斩获柴可夫斯基金牌,去年又拿了肖邦国际钢琴比赛冠军,并凭此保送首尔大学古典音乐系。
出身优越,礼貌乖巧,大小奖项手到擒来,她过去十九年的人生轨迹,就是他们最想要套用的数学公式。
但韩恩熙觉得,就算师从同一位老师、使用同一台钢琴,也很难复刻权茶取得的成绩。
抛开天赋不谈,权茶每天要练琴五小时,重大演出前增至八小时,除此之外,还要上很多兴趣班和补习班,行程表满满当当,连洗澡也有严格的时间限制。
韩恩熙扪心自问,如果是自己,日日处于这种环境,怕是早就疯了。
可权茶适应得很好。
从小到大都是模范生,只要出现在镜头前,就永远精致得体。
即便面对死亡。
去年权茶的母亲沈亚美去世,所有人都觉得她大概率与肖邦金奖无缘。
谁曾想,按部就班地处理过葬礼,权茶大奖保送两手抓,像个恐怖的机器。
从后台“逃”出来,一行人上了保姆车。
刚下过雨,浓稠如墨的夜空被厚重的云层遮住,整个城市笼罩在湿漉漉的潮气中。
助理在群组聊天里发了一条ann论坛上的帖子
遇到了有名的钢琴家权茶,问她能不能拍张照片,脸超臭没有理我,果然性格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好啊。
视频里,权茶淡着一双眸子,动作迅速地戴上口罩,挡住镜头并转身离开。
脸色确实不太好,但如果细看,就会发现,她其实朝拍摄者礼貌地点了点头。
权茶气质清冷,不笑的时候很容易让人觉得淡漠。
晕拍个照有什么难甚至连一句话都没说。
精英阶级速成的天才,媒体还在大肆宣扬。
她爸妈什么来头
没扒出来,不过有人说权茶单亲家庭,说不定妈妈是三
我就知道她私下会是这样的人。
别这样说吧,万一人家当时心情不好或者有特殊情况呢
权茶返回去看了好几遍视频,记忆才慢慢回归脑子。
几个月前的事了。
巡演行程太密,几个国家连轴转,她生了场大病,高烧持续不退,好不容易好转,趁着去首尔大办理入校手续的间隙,在学校附近的餐厅吃了点甜品。
可惜她当时大病初愈,吃什么都是苦味。
这样想起来,苦味好像又进了嘴巴。
不觉得权茶像个假人吗笑容的弧度都是计算好的,看起来就很压抑。她适合被摆在高高的透明展柜里。
她的手指在这条评论上停了很久,才继续向下划。
韩恩熙反应迅速,登上权茶的s账号,发了一套病号服他拍,并输入提前编辑好的巡演告别文案,最后联系ann管理员删帖。
行事干净利落,将反面舆论扼杀于摇篮,退出论坛时,还用自己的小号给一个标题为权茶的美貌是end的帖子点了赞。
司机瞅见她的操作,笑“没必要吧恩熙姐,我们大钢琴家又不靠脸吃饭。”
韩恩熙晃晃手指“你不懂,脸是入场券,实力是通行证。”
司机懵“什么意思”
“通俗地打个比方,你看那些爱豆,出圈吸粉的大多是神级直拍,”韩恩熙解释,“先用美貌把粉丝吸引过来,他们才会慢慢爱屋及乌地喜欢你的一切。”
遇上红灯,车子在十字路口停下,附近的商场大屏滚动播放着最新电视剧的宣传片。
“恩熙姐,我懂”看见宣传片上的男人,新来的小助理一阵激动,“虽然这剧一般,但李株赫的脸可真绝,漫画都没有真人顶谁能不爱”
听到熟悉的名字,闭眼小憩的权茶微微蹙了蹙眉。
车内的气氛陡然发生变化,韩恩熙回过头,对小助理使眼色,偏生她脑子只有一根筋,没发现异样,还以为上司认同自己的观点。
“真羡慕金敏熹,和李株赫谈过恋爱。”
“哦对了,我看看金敏熹的电影小姐什么时候上映”
韩恩熙“”
她简直想瞬移到后座,捂住这傻孩子的嘴。
这时,权茶睁开了眼睛。
韩恩熙立即回身,假装什么也没发生,心里却担心紧张极了。
电视剧夜行书生正在热播,李株赫在其中饰演吸血鬼“白毛鬼”。
雕塑般长相,黄金比例身材,那股矜贵邪魅的气质诠释得近乎完美,男主的光芒都被掩盖了不少。
小助理还在絮絮叨叨着剧情,权茶看着大屏里的那张脸,突然想起了初见他的时候。
也是这样一个雨天。
干瘦如柴的少年叼着根烟,无声无息地站在夜晚阴暗的拐角。
雷声轰隆,乍起的闪电将他的脸映得雪白,恐怖片照进现实。
“啊”权茶不受控制地尖叫。
没几秒就被母亲沈亚美开门打断“喊什么是我的学生,李株赫。”
末了,还不忘补充“你叫哥哥就行。”
母亲严厉,权茶不敢再吱声,委委屈屈地憋了股气,跟在两人身后。
不妨,李株赫突然塞了颗糖在她手心“对不起啊,刚刚吓到你了。”
微微俯身时笑得清浅,碎发下的眼睛清亮,似玻璃珠,易碎又温柔。
和现在极富攻击性的感觉相去甚远。
权茶心中那股气瞬间烟消云散,加快的心跳取而代之。
“没关系。”身体比大脑更诚实。
后来才知道,李株赫是沈亚美的学生。
沈亚美是知名时尚杂志的总编辑,和李株赫的母亲尹惠善是好友。
在沈亚美的帮助和自身条件的加持下,李株赫在国际大放异彩。
各大秀场开场、压轴,vogue、ee等杂志常客,是亚洲模特界的标杆。
只不过,后来他放弃模特事业,去了影视界发展。
李株赫与权茶相差九岁,不算青梅竹马,凭着妈妈辈的这层关系,才算相熟已久。
权茶分不清自己对他究竟是一见钟情,还是日久生情,但明确的是,她一直不敢表露心意。
今年成人礼,她终于鼓起勇气,向李株赫告白。
然而
“小茶,我暂时不想谈恋爱,也不想结婚,而且你在我眼里,就是个小孩子。”
权茶知道一次不成,也许两人再没有以后,狠下心抱住了他的腰,却被他轻轻挣开。
她不小心撞到了桌子,连带着从国外给他挑了好几个小时才买的手表,也摔得粉碎。
“别闹。”
似是美工刀刻出来的五官,锋利分明的下颌线平白在人心上划出一道口子。
权茶已经忘了李株赫还说了些什么,只记得他点了一支烟。
修长的指节掐着星星点点,隐在烟雾后的眸子焦虑烦躁,没有半点眷恋。
车内迟迟没有声音,韩恩熙从后视镜里看了眼。
权茶正发呆似地看着窗外,路灯为她镀上柔和的光晕,整个人缩进宽大的座椅中。
她身上演出用的高定礼服还没脱,面色满是疲惫,与在台上天差地别,细软的黑发缱了一截在锁骨,整个人显得清瘦又脆弱。
虽然韩恩熙不知道具体的情况,但根据成人礼那天自己收拾的残局,以及后续权茶的状态来看,两人多半是不欢而散。
“小茶,”韩恩熙开口打断权茶的胡思乱想,“公司的续约合同,你看了没”
她迟钝了十几秒才回“没呢。”
“回去有时间看一下,”韩恩熙叹气,“有什么不满意,我跟公司沟通。”
“好。”
“啊对了,”韩恩熙想起件事,“李沧冬导演,你知道吗”
权茶轻“嗯”了一声。
“他发来了电影邀约。”
权茶的眸子里闪过疑惑,瞳仁在路灯的映衬下呈现出一种极其清透的琥珀质地“电影”
李沧冬,是导过无数经典之作的忠武路导演。
忠武路,相当于美国的好莱坞,这里出身的导演、演员,站在韩国娱乐圈金字塔的最顶端。
“对,电影。”韩恩熙也觉得奇怪。
这些年来,因着权茶的知名度,影视方面的邀约不少,但大都是一些没营养的电视剧,上不了台面,且当时沈亚美还在,并不允许权茶“不务正业”,就都拒了。
“他说想跟你当面谈。”
权茶手指扶上额角“推了吧。”
半晌,觉得直接拒绝这样有地位的人不太好,她又轻声补充“算了,还是得见一见。”
“好,那我安排在明天。”
夜风清凉,雨势转大,司机启动雨刷。
街边的积水像是深不见底的黑海,缓慢煎熬又无可阻挡地没过了权茶的胸腔。
她打开了窗子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