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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第39章
    顾仪依旧笑着,眉眼柔和,只有被她注视着的刘太医,身子立即一僵,搭在手腕上的手指也不敢收回。

    他侧身看向身边的女子,早已不是年幼时哭着问他陛下何时能好起来的昭和公主了,从那么小小一个女孩长成如今的模样,比先太后年轻时还更艳丽些。

    增三分冷,多一分媚,热烈且冰冷,灿若当天之阳,寒如朔冬之雪。

    “刘医,本宫在问话呢。”

    他听见话语从公主的口中吐出,是带着寒意的威胁。没有说出口的威胁更让他心悸,不敢擅动一步。

    顾仪在等他的答案,看着刘太医额头上的汗珠一滴一滴地滚落,还有闲心数起了秒数。

    数到第十时,刘太医跪倒在地,头深深地低着,生怕看见面前的公主。

    “殿下自幼聪慧,自然是不会猜错的。”

    顾仪听着意料之中的结果,唇角仍勾着一抹笑,手里把玩的棋子被攥紧。

    一时间长乐殿内极静,被帘幕阻隔在外的风声都清晰可见。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诡计和谜局都是那个人做的,她早就猜到了,也不会再愤恨了。

    “刘医,回去后该怎么做,你也用不着本宫教了。若是有什么不该说的,他下的狠手,本宫也不是不能再用一遍。”

    刘太医瑟缩着,拎起医药箱,倒退着一步步走出了门,临走前最后一步又望了一眼主位上的昭和公主。她依旧平静,没有一丝波动。

    他想起当初先帝吩咐他做一场戏,也是一样的威胁。

    “刘医,多余的话不必问,你有父母妻儿,该明白怎么做的。”

    先帝召他去紫宸宫里问话,他才刚按陛下的意思说到“昭和公主与您一样有疾,寿有数,三十而止”时,鬓发纷乱的公主不顾宫人的阻拦冲了进来。

    她裙摆都溅上了雨水,平日里礼仪学得最好的人,连行礼都忘了。

    刘太医并不是愚笨之人,他明白陛下想做什么,纵心有不忍,也只能按着那话再说了一遍。

    公主哭着问他“父皇真的会在今年离开吗”她太懂事了,一句都没有提到自己,还在问着陛下的身体。

    “陛下自有天佑,天意如此,难违。”刘太医露出悲戚之色,回了她的问题。

    直到先帝驾崩,公主再没哭过,也再没问过她的寿命,不断的风寒、胸痹几乎将她压垮。

    刘太医也有所耳闻昭和长公主之名,她越来越像先帝,在处理朝政时毫不手软,总是带着笑意使出先帝常用的狠厉手段,也不顾忌朝臣在背后诋毁她的名声,从牝鸡司晨,到大逆不道,昭和长公主只会反击,不会辩解。

    他想尽了办法,找香方找药膳方子,为了公主的身体,也为了他心安,即便这心永远也无法安下来。

    这一天早该到的,若有灾祸,他也该承担了,从当初的骗局开始。

    刘太医迈出了宫门,再没回头。

    顾仪招呼着殿后的岑观言出来,桌上的茶水还冒着热气。

    “岑卿,倒让你见笑了,陈首辅和张将军该是快到了,再多等等吧。”

    岑观言回到先前的位子上,收住脸上的表情,低垂下眼眸。

    “殿下可放心,臣耳力不佳,只是殿下不必笑的。”

    如禺山城墙边他劝的“可不必笑”,他再一次逾越地说出了这句话,还有他无端生出的愤怒,只能隐藏在平静之下。

    坠金之毒,该伤公主有多深

    平日里殿下的面色便比常人苍白,还有几次险些昏倒,天气暖和时也穿得厚重。操劳政事,与朝中人周旋,前日里还从高台坠落,又随军出征,也从未见殿下的怨恨。

    面前的女子像一团火焰,炽热地燃烧,像梦中落在他掌心的骄阳,最后熄灭在虚无的黑夜里。

    岑观言在问自己,你以何种身份产生愤怒,是友人,还是臣下,或是说不出口的思慕

    已经做出不开口的决定,仍是会一而再再而三地越过那条心中的准线,再在懊悔与羞愧间迷茫。

    懊悔每次冲动地开口,连思考的速度都赶不上说出口的劝慰,羞愧于他的贪心,自省时只觉得自己贪得无厌。

    顾仪收了笑容,盯着眼前的青年,一贯挺得笔直的背脊,温润却有棱角的外貌,眉眼低垂显得有些谦卑的顺从。

    仔细看,能看见他眼里落着晦暗不明的光,脸上藏着不愿诉之于口的情绪,似在愤恨和迷惘。

    顾仪能看出来,岑观言在为她愤恨。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岑卿明白就好,本宫自然是信你的。”

    她的尾音拉得悠长,无端带出些戏谑,两个字“信你”把岑观言说得更加紧张。

    “臣谢过殿下。”

    他没再开口说话,与友人交谈时的灵文巧思也不知去了哪,双手无意识攥紧,眼神游移至桌上的茶杯。

    斗彩三秋杯,撇口深腹,一只小巧玲珑,壁上绘着山石花卉,色浓无光。

    直到把周遭的摆饰几乎扫了一遍,岑观言才等到另外两位来访的客人。

    或者说,三位。陈谨跟在陈首辅身后,才分别没多久又相见,看着同辈熟悉的友人,也更放松了些。

    “诸位,本宫请四位到此,还是为改兵制的事。”

    顾仪见人来齐了,吩咐宫女上了清茶,商议起昨日里刚拟定的初稿。

    “前几日张将军已改过了,本宫想着再商讨商讨,陈老不介意吧”

    陈首辅接过那一纸写得密密麻麻的初稿,又递过一份给后头坐着的陈谨。

    “殿下,理论上是可行的,只是如今兵部尚书怕是会使绊子,还有纪首辅那边,兵部也有些人手。”

    他迟疑地开口,看着主位上的长公主没显现出怒色,又继续说下去。

    “户部这边老臣有八成把握。吏部,还有个纪怀枝,最肖其父,少年英才,惯会笼络人心,在清流里也有些好名声,估摸着有些难办。”

    还有一句,陈首辅不敢提,纪怀枝与昭和长公主曾有过婚约,纪家连聘礼都送进宫里了,又被先帝退了回去。他摸不准殿下与纪怀枝现今如何,也不敢开口问,先试探着提了一嘴。

    “纪怀枝,本宫与他熟识得很,他太过顾忌名声,反而束手束脚,针对此点可破之。”顾仪听见熟悉的名字,略微抬了抬眼。

    岑观言听着两人熟稔地谈着事务,还有殿下口中的纪怀枝,他也曾有过一面之缘。

    是个芝兰玉树的世家子,善谋善断,文采斐然。

    岑观言不清楚陈首辅未说完的话,也不知长公主与纪怀枝的过去,眼神看向殿下,思绪在话题之外考虑着兵部的事宜,心里生出一丝不甘,极快地被压了下去。

    “岑卿,兵部行事估计会有些艰难,你尽力而为。”

    顾仪转向他的方向,叮嘱了一句,正好对上一双眼,专心致志地看着她,眸光里只有她一人,专注得似乎再也容不下其他。

    “臣自当竭尽全力,万死不辞。”

    “岑卿,说过不许提死字的,再提本宫可得罚俸了。”

    顾仪从方才的愣神里缓过来,开过玩笑后换了个话题。

    长乐殿里五人的讨论进行了很久,直到暮色将近,宫门快要落钥时,才纷纷起身告别,顾仪将四人送至殿门口,背影渐渐消失在长廊深处。

    她在等一个回头,也不知为何要等,或许只是想看着青年紧张的面容,和转身离开的窘迫,会是个很有趣的场景,为生活添上些乐子。

    果然,他回眸时恰好撞上顾仪浅笑盈盈的眸,有些慌乱地转过头,装作瞥了一眼天尽头的霞光,再目不斜视地离开。

    顾仪不禁有些发笑,也靠在长廊的栏杆上,远眺薄暮冥冥时的余霞。

    天尽头绵延的是京城郊外的山,远望如烟,烟雾缈渺上是一匹绮丽的绸缎,是人工所不能及的精巧,流光淌过丝线,纷乱地伴着远山烟飘荡。

    半个残阳还在挣扎着,不肯熄灭在两峰间,直至最后的一丝光亮也被吞尽,彻底消失在今天。

    色彩斑斓的黄昏景色,动人心弦。

    夜色笼罩时,各宫都落了锁,皇城门也彻底关上。

    一则消息不翼而飞,从西城开始扩散至各个朝臣手中。

    顾仪收到从皇城外飞来的信鸽,琉璃管里的字迹有些潦草,看着像情绪激动下匆忙写下。

    “纪首辅病重,或有性命之危”

    她脸上渐露凝重之色,心又有些悬了起来。

    这个时机太巧了,就像有人为她铺好了路,只需要顺着向前走,就能轻而易举地摘取成功的果实。

    在纪首辅还给她送了些食邑后,在她刚刚将新兵制初稿拟出后,最大的敌手倒下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纪府,充斥着药味和仆役走动的脚步声。

    搬着温水和汤药的侍从来来去去,步履飞快。医者提着药箱走入正中的房间,里头的雕花象牙床上躺着一位中年人。

    不见平时的儒雅温和,双目紧闭,嘴唇干裂,面色苍白,满脸透着病色。

    医者把脉后叹了叹气,拱了拱手退出房间,连诊金都留在了桌上。

    又一个医者快步进去,试了试针灸之法,还是不见人睁眼醒来。

    纪府上下,乱作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