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仪回客栈后,又足足休养了近半旬。
岑观言繁忙得脚不沾地,按顾仪的意思回了书信,请张将军派个副将过来把纪家一众押送回京,再把陈谨一起送回去,交给陈首辅。
陈首辅和纪首辅斗了大半辈子,两人也算棋逢对手,两两相当,顾仪相信他会处理好纪家一案。
再是南郊真正的铁矿。
刘叔带着一行人找了一天,几乎是一寸一寸山地搜寻过去,才在圈出来的那一小块区域里找到了矿山的入口。
平常铁矿以异色覆于山顶,或以特殊植物指明方向,偏偏这座铁矿极其隐蔽,无半点异样。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今日顾仪半卧在榻上,难得岑观言闲暇,听他汇报近日的事务。
刘叔忽地冲进来,满脸洋溢着喜悦,就差手舞足蹈地跳起来。
“殿下那座铁矿不是褐铁矿,是寒铁是罕见的寒铁,我活了大半辈子,从来没见过这么大一片寒铁矿”
顾仪闻言,想坐起来说话,又有些使不上劲,够着岑观言伸出的手,才坐起身来。
“已确定是寒铁”
“千真万确”
寒铁矿在典籍上有记载,却极为罕见,是锻造兵器的上好锻才,也难怪夏嵩会生出谋逆的心思。
“先将被绑来开采矿山的百姓各自放还家中,一人发放些粮食作抚恤,尽量嘱咐不将寒铁一事透露出去,如有犯禁的也不强求。”
顾仪沉思片刻,继续说道。
“再将矿口封上。君正,急信张将军,要他最好的精兵速来流枫郡把守。”
岑观言沉声应下,也明白了顾仪心中所想。
新兵制已在推行,近几月也算初步多了些新征的,还在跟着训练。近来无边患,吴国暂无异动,使臣也还未归来,是难得的太平日子。
再添上寒铁改造过的兵器,再多有些时日,定能造就一支所向披靡的军队。
待刘叔心满意足地离开后,顾仪也下床活动了几步。
窗外是个晴天,万里无云,草木芬芳,春华恰好。
顾仪透过窗望外面的景色,感叹道“真是个好天气。”
她忽地有些畏惧死亡,明明所有的一切都在走上正轨,在向更好的方向发展,只有她会被留在某一日里,成为一块碑。
“后日去台州和华州看看吧,从各地奏章看新田法是不错,还是该亲眼去看看。”
岑观言转身为她披上一件外衣,眉眼带笑道“我自与殿下同去。终归有些风,莫着凉了。”
顾仪回眸看他,不自觉地也露出一个笑,真心实意的笑。
二人到台州时,只带了两个侍女随行,索性换了常服走动。
马车停靠在台州下属郡县的乡间,正是水稻播种的农忙时,田间尽是弯腰低头的农夫。
穿云找了家房屋,上前敲门。
“主人家在吗路过的商客借个水,烦请您行个方便。”
门开后走出一位年长的老者,披着厚重的外衣,拄着拐杖一顿一顿地出来。
穿云见状赶忙搀着老人家,生怕他摔个踉跄,却被老人坚定地推开。
“女郎你这不像商户,老朽年轻时候也是走南闯北的人,一看就晓得。”
老人说话时语带笑意,浑浊的眼里隐约透出些光亮。
顾仪走至门前,笑意盈盈“那老人家愿意给口水喝吗”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老人没说话,只是招招手示意一行人进门。
屋内摆设很简单,药柜上整齐地贴着药材名,桌上的石钵里是刚碾烂的草药,灶台就架在屋子的一角,看着让人很舒心。
“来者是客,茶水倒好了,自行便是。”
老人蹒跚地走回桌前,继续拾起石杵,慢悠悠地磨着。
微温的茶水里漂着些许甘草片,入口甘甜,还带着些药材特有的涩。
“要问什么便问吧,京城来的客人”
顾仪听得老者开口,面上透出些警惕的神色,却又听得他一笑。
“老朽曾在京城待过,女郎的说话方式总归是听过很久的,何须如此紧张呢”
岑观言接过话茬,温声开口“那晚辈恭敬不如从命了。”
“不知老人家的田是哪块曾在书中看过,说江南地区一年两茬稻,今日一见才知,未到清明第一季稻便要撒种了。”
“老朽的田借给乡里的后生了,年纪大了,腿脚不便,后生分四成收成,我保他每年看病不花钱。”老人眼神示意着后头的药柜,手上的动作也没停下,虽缓慢却也有效,草药的味道溢满了半间屋子。
岑观言“您是医者”
“以前是,现在不过是个乡间郎中。”
岑观言听得回答,不自觉地看向了顾仪,却看得她微微摇头。
他踟蹰着,眼神游移,最终还是咽下未说出口的请求。
“女郎面色无华,伸个手给老朽把脉吧,不收诊金。”
老人却似乎看出了什么,从石钵前走出,仔细望着她的面色。
顾仪还是伸出了手,却见老者搭上三指后面色一变,听得他一声叹息。
她有些讶异,在乡间竟也能见到认出坠金之毒的医者,隐约生出了细微的期待。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我真没想到会遇见中此毒的人。”老人有些楞住,顾仪从他眼中读出的情绪是愧疚和悔恨。
“那是我犯过最大的错误,却害了不相干的人。”
老人收回把脉的手,从药柜最深处拿出一堆小瓷瓶,不由分说地塞进顾仪手中,再继续讲起他的过去。
“曾自负奇才,去京城闯荡,却被人骗得一无所有,又恰好听相识的医者说有贵人在寻一种奇毒,悬赏黄金百两。我以前痴迷于研究毒方,也是好运,竟被我试验出了坠金之毒的方子。我一时心动,将那方子交了上去。”
“之后便是悔恨。可当日知道这消息的医者突然不明不白地都死了,我便逃离了京城,毁了一条腿,用尽了防身的毒药,才逃到了台州。我也不愿再求什么声名,只在这当个郎中,研究治伤的药膏好方便村民们。”
“也算是赎罪吧,为坠金之毒的受害者,为那些死去的医者,终究是我一人苟活到如今,没曾想还能遇见。那些药是我后来配的,也许能帮上些忙,只是缺了味药,无法根除。”
岑观言听完后再打量了一遍面前的老人,一时间明白了什么。
“您是自己服了坠金之毒吗”
为了寻到一个解药,将自己做为试验的对象,无数次的穷举,才会显出如今的衰老之态。
“郎君该知道,老朽本就没几年可活,物尽其用,也算是来过一遭了。”
老人却挥了挥手,丝毫不在意此事,末了又添上一句。
“缺的那味药是蛇含石,要褐铁矿与共生矿物经剧烈震动才能生得,古书里记载南部曾有赤焰山,骤喷时山口有蛇含石成,也不知遗留在何方了。你们若能寻来,方子和制法都在这了,只需寻个医者便能配出来。”
顾仪眉头紧蹙,忽然想起了什么,转头向岑观言看去。
岑观言忽然跑出了门,不过一刹那便回了房中,手中持着一块金色近似玉质的石。他从未如此忐忑过,将石块递给老人,心悬在半空中。
他最初只是看这石块与众不同,想拾来为顾仪雕个配饰,却没想到会有如此大的惊喜。
老人轻嗅其味,又凿下一点粉末尝了尝,最后抬头时笑意斐然。
“是蛇含石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