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假寐假寐,少女竟真的睡死了过去。
一个时辰后,赵玉珠迷迷瞪瞪还以为歇在自个床上呢,用力翻了个身,面颊不期然撞上了一睹软软的“墙”,还是热乎的。
唬得少女连忙后退,方看清薛妖靠坐在床头,一条腿曲着,一条腿平躺放着,手里惬意地捧了本书在看。
她方才触碰的软软的热乎乎的“墙”,正是薛妖平躺放置的那条大腿。
“你怎么也上来了”赵玉珠爬起身嘀咕。
“这是我的床,我不睡这睡哪”薛妖放下书,斜睨她这个外来侵占者。
赵玉珠
与男人对视半晌。
少女“哦”了声,麻溜往床下爬,却被薛妖握住肩头拦下“还会不舒服吗夜里会不会做噩梦”
“啊”赵玉珠不懂他话里的意思。
抬眸见薛妖欺身压过来,视线流连在自己红唇上,赵玉珠愈发蒙圈。
忽地,薛妖大拇指落上少女红唇。
轻轻摩挲“这里,还会不舒服吗”
赵玉珠恍然大悟,脑海里蓦地回放那日凉亭里被太子强行摁住“亲吻”的画面。
“其实那日太子他”赵玉珠试图解释。
“好了,翻篇了”薛妖飞快打断。
赵玉珠很是无语“不愿听,还问我作甚”
“谈这个话题的你还能面色坦然,眼神清澈不慌乱,足见心理没阴影,夜里大概率也没噩梦。不翻篇,还留着过年吗”薛妖瞪她。
赵玉珠
行行行,你说话声音大你有理。
赵玉珠眼神示意唇瓣上还在使坏的大拇指,能撤了它吗
薛妖恶趣味地重重按揉了一下。
少女恼得张嘴就咬。
咬完就后悔了,自己怎么像叼着鸡腿的隔壁家二旺
“好了,你可以走了。”薛妖飞快抽回湿漉漉的大拇指,下逐客令。
怕了薛妖突如其来的恶趣味,赵玉珠麻溜起身奔出牢房门,途中想起什么来,又快速折返“你不是有事要问我吗”她都干等一下午了,也不见他问。
“方才已经问完啦。”薛妖头也不抬,饶有兴味地用帕子一点点擦拭大拇指上的水光。
赵玉珠
合着,她枯等一下午,就只为了回答他一个三言两语就能打发的问题
还是个“刚开口,就翻篇”的问题
好气哦
“哦,还有一件事,差点给忘了。”薛妖一把拽了气鼓鼓的赵玉珠重新落座。
赵玉珠跌坐在床沿,姑且再信他一回,没好气道“快说,何事”
“好利索了吗可需要再给你弄点药来”薛妖看着她眼睛。
赵玉珠以为是落水发烧,没好气道“早好利索了,今天吃饭很香,吃了一大碗。”
“与吃饭有何关系”少女答非所问,薛妖直接拎起少女衣领,自己俯身去看。
“你到底要作甚”赵玉珠警觉地后仰,手臂横住男人脖子,不让过分逼近。
薛妖能给轻易制住就势一个反手,反而将赵玉珠摁趴在了褥子上。
揪住她后衣领往下一扯。
赵玉珠脊背一凉,才意识到薛妖在问她后背上的伤疤。
少女拼命揪住衣领不让继续下滑,急急忙忙剖白“我有按时抹药。”
劣迹在前,男人显然不信。
“你的祛疤药很灵,伤疤都去了,真的”
“骗你是小狗”
少女急得“小狗”都出来了,却无济于事。
“嗯,确实光洁雪白了。”薛妖凑近了细细检查,给出点评。
赵玉珠
去你的点评
一脚踹上男人肩头,被男人光裸审视的滋味,真心不那么美妙。
薛妖嘴角上翘,似乎对她乖乖抹了他的药很满意。
正在这时,门外响起急促的脚步声。
薛妖立马扯了被子盖住她,迅捷地冲到门口。
用自己健硕的身躯挡住门里风光。
“头儿,有情况。”陈南目光不敢乱瞟,垂眸只看地板,恭恭敬敬奉上一套衣裳,便识趣地退回通道里去候着。
一阵窸窸窣窣,赵玉珠好奇地偷眼看去,乍见薛妖脱下身上衣袍抛在桌案上,正光着膀子要换衣
赵玉珠急忙收回视线。
心想,他们要作甚
“你回府去,不必再待在这。”薛妖疾步跨出门,还不忘叮嘱她。
赵玉珠起身拾掇好自己,按照来时的路,穿过通道准备回家。
“啧啧啧,薛妖,才几日啊,就被折磨成这副死样子了你往日的高傲劲去哪了”
通道的墙壁那头隐隐传来奚落声。
声音很熟,似是凌梓云
赵玉珠脚步一顿,薛妖先头还光鲜亮丽地与她同处,怎的到了凌梓云嘴里,就成了“被折磨成这幅死样子了”
墙上有个手指大小的小洞,赵玉珠趴上去一看
惊见一墙之隔的脏臭牢房里,薛妖身穿布满血污的囚衣,正披头散发地蜷缩在发霉的干草堆上,一副受刑后虚弱无力的悲惨样。
甚至,薛妖脖子上,还赫然多出几块刑讯留下的炮烙印。
赵玉珠
这伪装术真心绝了。
正在这时,牢头提来了晚饭。
站在牢门外的凌梓云,恶趣味地揭开食盒嗅了嗅,立马掩鼻吆喝上了“馊成这样,咱们千户大人还怎么吃”
牢头讨好地笑“下了大狱的囚犯哪还敢讲究,一天只吃一顿,千户大人从不嫌弃。”
果然,馊菜馊饭往地上一掼,薛妖一副久饿扛不住的馋样,撑起“虚弱的病体”爬过去,颤抖着手抓过一个发酸的馒头就狼吞虎咽起来。
吃得太猛,不住地咳嗽。
牢头又抄起一碗发臭的水,按住薛妖脑袋往嘴里灌,洒得满身都是。
赵玉珠
这演技真心精湛。
“哈哈哈”
凌梓云肆意嘲弄的笑声回荡在腥臭的牢房。
“薛妖,眼下还有臭馒头吃,有臭水喝,确实值得加倍珍惜。过阵子钦差大人一到,直接赏你个就地正法,就连这些都享用不上喽”
“哦不,还能去阴曹地府享用。”
“哈哈哈”
冷嘲热讽一顿,凌梓云志得意满地离开了。
凌梓云前脚刚出大牢,后脚薛妖就手按穴位催吐上了,将先头吞下的馒头尽数吐了出来,吐得眼泪直飙。
随后,秘密小门转开。
浑身恶臭的薛妖跨过小门后,身形一僵“你怎么还在这”
只见赵玉珠双目炯炯上前。
她仿佛第一天认识薛妖般,惊艳于他的演技,也敬佩他逆境中能屈能伸。
薛妖却在少女的直视下忸怩不安,极力拉远与赵玉珠的距离,迅速地隐入另一间房“有事稍后再说。”
再出来时,薛妖头发湿漉漉的,飘着一股好闻的青草香,血污囚衣也已脱去,重新换了件熏过檀香的墨色长袍。
这回,薛妖从容不迫地挨近赵玉珠“何事”
赵玉珠
这是赶着去冲了个澡
陈南与郭盼盼对视一眼,悄摸摸举起两根手指头,赵小姐一来,头儿这一下午可是洗了两个澡了。
往常两天也未必能洗上一回。
“究竟何事”夕阳西下,薛妖将赵玉珠带进了牢房旁的一丛翠竹林,温暖的春风吹干他湿漉漉的长发。
赵玉珠闻着他乌发散出的青草香,心头直打鼓,偷窥他飙戏上了瘾,一不留神观望到了结局就,就没来得及开溜。
直言怕是会被打。
绞尽脑汁,赵玉珠还真寻思出一件可以求他的事“薛妖,我有个不情之请。”
“直说。”
“你可不可以帮帮我姐夫”
方珏是个心怀子民的好官,他的仕途不该止步在不肯“递银子”上,不该白白葬送在太子一党手中。薛妖背后的势力,显然不是太子一党,何不给方珏另谋出路。
“方珏”薛妖轻轻咀嚼着这两个字,迟迟没回应。
赵玉珠快走一步,神情紧张地堵住薛妖去路“怎么了,我姐夫有问题么能力不够”薛妖麾下的人确实个个实力非凡。
可方珏也不差啊。
薛妖终于开了口“等熬过这段时间再说。”
顿了顿,薛妖又补充道“我现在身陷囹圄,不方便出手。”
赵玉珠
有种不好的预感。
薛妖岔开了话题,迎着夕阳,两人逛了逛苍翠欲滴的竹林,便送她重返密道出口“天色渐晚,你快些回府去。”
坐上离开的马车,少女一直强撑的面皮陡地垮下来,隐隐感到薛妖话里有话。
什么叫“等熬过这段时间再说”
莫非,她姐夫熬不过这段时间
近期有变
半个时辰后,马车驶入镇国大将军府所在的桂花巷,在巷子口,赵玉珠意外地撞见了等候在路旁的方珏。
方珏一身茶白色便服,坐在高高的马背上,神情不安地张望着巷子口。
“姐夫,你下值来探望姐姐啦,怎的不进府去”赵玉珠乘坐的是总督府的马车,探出窗口主动打招呼。
“三妹妹,借一步说话。”方珏神情一松,打马上前,眼神示意一旁的茶楼。
姐夫专门在此等候她
赵玉珠疑窦丛生,何事需要避开姐姐单独谈
两人在茶楼包厢落座,方珏神色再度凝重起来,似乎不知该如何开口。
赵玉珠从碟子里捡了一块撒了霜糖的藕粉桂花糕,细嚼慢咽吃了小半块,见方珏还没找着开场话,不疾不徐道“姐夫有话,不妨直说。我和姐姐都不怪罪你便是。”
方珏勉强笑道“三妹妹方才可是去探监了”
赵玉珠毫不掩饰“嗯,薛妖是我未婚夫,我自然要去探监的。”
“三妹妹可知,薛妖所犯乃弑君之罪,当诛九族”方珏试探道。
“罪名还未定下,姐夫还请慎言。”赵玉珠有些许不悦。
方珏眉头紧蹙“是,定罪还需时日。但按照眼下这形势,太子不弄死薛妖誓不罢休,薛妖几乎没有翻盘的机会。三妹妹你不如趁早趁早”
突然结结巴巴起来。
赵玉珠搁下手中糕点,定定望着方珏。
“三妹妹不如趁早退亲,免受牵连。”方珏冲口而出。
赵玉珠不免震惊了“姐夫难道不知道,薛妖是为了护住我才触怒的太子如今他身陷囹圄,姐夫居然劝我退亲”
如此忘恩负义,还是个人吗
方珏面皮颤了颤,仍极力劝说“不仅会波及你,岳父岳母也必受牵累。”
赵玉珠一副冷笑的口吻“薛妖还未定罪呢,爹娘只会倾尽全力去营救,而非立马退亲,忘恩负义地划清界限”
爹娘就不是辜恩负义的小人
“三妹妹,你清醒点,太子断然不会仅仅为了一个你,就贸然出手对付薛妖。背后,必定有更深层次的原因,譬如薛妖动了太子在西北的利益”方珏试图从别的角度劝说。
“姐夫不必再多言。”
赵玉珠愤然离席,情绪激动地掉头离开,不料刚转到包厢门,脚步僵住“姐姐,你何时来的”
只见赵玉露一身白披风,纤纤玉指从素白披风下探出,死死按捏着门框,因用力过度而泛了白。
一张小脸更是苍白。
方珏见到这样的赵玉露,心底揪起来的疼,赶忙上前要搀扶她落座歇息“露儿”
“啪”的一下,赵玉露打开男人的手,再反手给了方珏一巴掌。
一连串的动作用力太过,赵玉露险些没站稳,赵玉珠连忙抱住姐姐。
“方珏,我们赵家人都是有骨气的落井下石这种腌臜事干不出来”赵玉露双目在喷火。
“便是交情一般的同僚,蒙冤落难,爹娘都会向圣上据理力争,不战斗在最后一刻誓不罢休”
“更何况此次被迫害的是你妹夫啊,你怎可说出那般凉薄之语”
“你良心何在”
赵玉露情绪过激,引发一阵阵腹痛。
“姐姐,姐姐”
“露儿,露儿”
赵玉珠和方珏吓坏了。
方珏急忙拦腰抱起赵玉露,冲下茶楼,坐上马车飞奔回镇国大将军府。
下马车时,赵玉露衣摆已见了红,依旧情绪激动,红着眼眶死活不让方珏进府“你不配进我们赵家门”
方珏僵了僵,也红了眼眶“好,我不进去,求你快进去就医吧求你”
门房早抬了担架候着,几个婆子帮衬着赵玉珠把姐姐抱上担架,火急火燎抬进房去。找来府医扎了大半个时辰的调息针,腹痛方逐渐解除。
“少量出血,胎儿无恙,日后切记不可动怒。”府医这般叮嘱赵玉珠。
赵玉珠送走府医后,踏着凉凉月色来到大门口,亲自将消息转告给大门外焦急等待的方珏。
“方大人,姐姐不愿见你,请回。您一直杵在我们大门口,引来多少过路人的眼光,于人于己均不合适。”赵玉珠心头有气,连姐夫都不叫了。
方珏唇色苍白,沮丧地点头“好,过几日,待你姐姐气消了,我再来看她。这几日,拜托三妹妹好好照看她”
“那是自然。”赵玉珠两世的情绪涌上心头,没好气地打断方珏的话。转身就进了大门,下令关门。
方珏没说完的话僵在嗓子眼,直愣愣看着两扇大门在眼前重重地合上。
大门里,苍茫月色下,赵玉珠气恼地踢着脚下的石子。
亏她几个时辰前,还拉下面子恳求薛妖帮扶方珏一把。不想,几个时辰后就被狠狠打了脸。
方珏都要落井下石了,薛妖还能看得上他、收用他,就有鬼了
赵玉珠有种第一次向薛妖举荐人,就眼光不佳的羞耻感。
双手捂脸,自觉没脸再见薛妖了。
下一刻,赵玉珠突然悟出,薛妖那句“熬过这段时间再说”是何意
瞅瞅,方珏可不就熬不过吗,以为薛妖真翻不了身,急不可耐划清界限呢。
方珏心思敏感细腻,被赵玉露、赵玉珠一脸的鄙视给狠狠刺伤了,如行尸走肉游荡在街头。
临近宵禁,无处可去的方珏,再次摸到那家酒楼,寻访那个善解人意、知他懂他的卖唱女。
“好一阵没来了,一来就又愁眉不展”
“奴家给您弹奏一曲舒舒心,可好”
少女十指纤纤,一曲风起云涌从琴弦迸射而出,这首曲子讲的是古代一个备受欺凌、屡遭误解的少年,一朝崛起,大杀四方的故事。
曲调激昂澎湃。
激荡着方珏的情怀。
他就如风起云涌故事里的少年一般满心愤懑,往日备受凌梓云一党欺凌,今夜又遭妻子、妻妹误解、冷眼、怒怼,羞辱。
过阵子,兴许还有岳丈大人的暴怒
他明明是为一大家子着想,何错
为何他们一大家子人反而鄙视他、嫌弃他
方珏倏的一下握起案上长剑,对准垂落的纱幔一通乱刺,大杀四方,大杀四方
和着快节奏,刺出一个又一个窟窿,当真是杀得酣畅淋漓
一曲奏毕,少女笑盈盈望着方珏“方大人,奴家都替您委屈,都是女婿,为何他们赵家放着您这样贤德不惹祸的女婿不匡扶,偏要赌上一家子的荣辱,涉险去救犯了弑君之罪的薛妖”
“说起来,您才是他们赵家的正经女婿,那个薛妖还没成亲吧”
“他们这心,偏得委实太狠了些。”
少女一句句全说进了方珏心坎里。
古人云,不患寡患不均。
方珏眼瞅着岳家一个个偏心薛妖,心头渐渐失了平衡。
少女全瞧进了眼底,又拨弄琴弦,换上一曲金琉璃,讲述的是一则“莫欺少年穷”的故事。
曲中大意是眼下你对我爱答不理,来日我让你高攀不起
少女一边抚弄琴弦,一边徐徐笑开“既然他们赵家不知好歹,偏心偏到了胳肢窝,方大人大可尝试别的路,兴许哪一日就大杀四方、所向披靡了。”
“到时,自有他们反过来向您摇尾乞怜的日子。”
方珏手中之剑顿住,死死抿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