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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京城,东杏街。

    人来人往,车马不绝。若细看,大多数人就指着街道上的小轿支棱着脖子,一副想看又不敢看的样子。

    “听说了吗首辅大人今儿个娶亲嘞”

    “不就是一妾吗”

    扛着糖葫芦的老爷子侧头,见是一青衫书生,五官清秀不似京城中人。他捋了捋胡须,“你可知,这妾为男妾。”

    “男妾”

    男妾元阿笙此时就坐在他们看着的其中一个轿子中,头上盖着盖头,软烂了骨头歪倒在窗边。

    “是啊,男妾。”

    “亏得那糟老头子想得出来,一把年纪了还想娶亲。都五十二了,也不知道那玩意儿能不能用。”

    盖头下,红唇翕动。饱满的唇珠因为主人的不情愿而被咬在齿间,颤颤的,更显秾艳。

    越想越气,越气越想。

    元阿笙看着红盖头随着轿子摇晃,贴在面上若即若离弄得他愈发烦闷。

    手一抬,红盖头被扯下。本就皱皱巴巴的又被揉进细白的指尖团成球。

    “少爷,您别急,马上就到了。”

    “谁急了”元阿笙双腿一盘,胳膊肘杵着大腿,下巴落在手心。

    “那您把盖头盖上。”还没轿子窗沿高的元豆儿鼓着一张娃娃脸道。

    “少爷”

    “少爷,夫人说”

    元阿笙长睫垂下,听着外面的话,捏着盖头的指尖又紧了几分。“捡回一条命,不就是赚了嘛。”

    “少爷你说什么”

    元阿笙将盖头一甩,随意搭在脑门儿。顺带还嫌弃地吹了吹。“豆儿,你没觉得你今天的话多了些”

    “多吗少爷,少爷我只是高兴。”豆儿一步两蹦,走了小半个时辰还不见累。

    轿子从东一路往西街去。

    街道上的叫卖声渐行渐远,越走,元阿笙身板儿挺得越直。刚刚的吊儿郎当不复存在。

    哪怕是坐在轿子里,他都感觉到这边的气氛的肃穆。

    西街点雨巷,京城达官贵人居住的地方。

    元阿笙手指稍疼。他垂眸,看着自己指节上掐出的指甲印凝滞片刻,换成指腹摩挲着。

    这里不是现代社会,封建是会吃人的大老虎。稍有不慎,连累的不仅仅是自己,还有元家。

    更何况,他这次嫁的人家是这皇城里除了皇帝之外第二大的老虎顾恪决。一个老古板。

    元阿笙来之前,原身是一个小傻子。他除了些浅薄的记忆,其余的一片空白。但是据他自己来的这几天观察,已经非常能肯定当朝首辅,凶戾,好为人师,老得掉牙。

    想想,元阿笙喜服下的肩膀颤了下。

    轿子晃动,忽然停了下来。

    “少爷,到了。”

    下一秒,轿帘被拉开。

    几个轿夫规规矩矩站在一边,倒是有媒婆压低了笑声在跟谁聊天。接着凌乱的脚步过来,停在自己两步路侧。

    盖头底下是一双红布鞋。

    “元姨娘”

    我他妈

    元阿笙猛地攥住自己的拳头,恶心得差点给吐出来。

    “咳咳”

    “咳咳咳咳咳”周围响起了一阵阵的咳嗽声。

    豆儿左看右看,最后目光落在门前的老头身上。

    凶巴巴的,他比夫人都可怕一路上的兴奋瞬间没了,豆儿悄悄挪步,靠近了元阿笙。

    “少爷,咱、咱们回家吧。”

    “不玩儿了。”

    元阿笙狠狠闭眼。刚启唇,沧桑的老声响起“元少爷,主子还在皇宫,委屈您了。”

    这意思是糟老头子没由来

    那可真是太好了。

    “对,对,元少爷,元少爷。”好歹是做了京城上百家的媒事了,媒婆这点反应还是有的。

    管家顾襄给身侧的人使了使眼色。

    媒婆眼睛一亮,立马双手接过自己的银子。“谢谢首辅大人,谢谢顾管家。那我就先告退了。”

    “有劳。”

    说完,媒婆帕子一甩,小步子挪得像飘在风里。可好,以后的生意只会更多。

    “元少爷,跟我来吧。”顾管家移眸,严肃的脸上泛起一点笑意。

    豆儿看着面前敞开的小门,只觉像一个张开大嘴巴要吃人的野兽。他脚步下意识往后一退。

    可目光触及一身红的元阿笙,他咬咬牙,坚定地扶上元阿笙的手臂。

    “少爷,我带着你。”

    “豆儿,你要是不想,你就回去。”元阿笙低声道。

    豆儿还小,十岁不到。怕也是应该的。

    “不,我要跟着少爷。”

    “你想好”

    顾襄停在原地,等着主仆把话说完。没几息,后头两人跟上来,他才缓步继续。

    元阿笙眼睛只能看见盖头下的地方,一路走过,周遭花红柳绿,树荫浓密将青砖上的光线切割得破碎。本是繁荣之景,但房子却像是建在深山老林里,空寂得很。

    要不是听着前面一直领路的脚步声,他还以为顾家直接给他扔这里自生自灭呢。

    殊不知走在前头的管家脸上几经变换,手紧了又松。

    待会儿要是大少爷回来,可要怎么交代啊。

    怎么交代元阿笙不知道,他只知道顾府着实有点大。七月农历的天气,穿得里三层外三层,再一路走下来,汗水有点扎眼睛了。

    终于,豆儿停下。

    元阿笙肩背一松,在听见声音又立马绷直。

    “元少爷,到了。您的东西已经放在云潇院了。您先休息”

    “累死我了。”元阿笙直接扯开盖头往床上一躺。四仰八叉,像个晒干了的王八。

    “少爷,您喝茶。”

    豆儿用袖子擦了把头上的汗,赶忙给他盛了一杯水。

    元阿笙眼珠在帐上转了两圈,双手往床上一撑坐了起来。

    一口气喝完,元阿笙歪着往床架子上一靠。双目发直盯着一片金黄的门外。

    辰时末。

    宫门外,朱红色的大门打开。白灰色的地砖上一道道人影越来越近。

    步入阳下,其中身着紫色朝服,上绣仙鹤,一身清华的顾恪决尤为显眼。他身立百官之首,身姿颀长而端雅,行走间衣摆撩动仿若音律般自成姿态。

    众人只看一眼,抛开对顾恪决的敬畏,数不清多少次想

    若是自家能出个年二十三便能做首辅,年二十五稳立这个位置的子孙,怕是进坟里都要笑醒过来。

    郎艳独绝,后生可畏啊

    “首辅大人,恭喜啊恭喜。”

    有人起头,压抑了一早朝的众人蠢蠢欲动。吏部尚书与身边的吏部侍郎对视一眼,随后慢慢往顾恪决身后靠。

    “首辅大人,恭喜。”

    “哈哈哈哈,恭喜首辅大人,贺喜首辅大人。”

    百官汇聚,你一言我一语,听在顾恪决的耳朵里像百十只野蜂飞舞。

    眉头微不可见一蹙,又悄然敛下。

    “何来恭喜一说”声如常,但熟悉他的人都听得出其中的不耐。

    边上白胡子老头心里一咯噔,睨眼悄悄看了下顾恪决的脸色。

    这是

    他赶忙往人群后头缩。

    “首辅大人好福气,您就别藏着掖着了。”有不怕死的,依旧兴致勃勃。

    顾恪决顶着日光站定,目光微眯看着门外交头接耳的家仆。不对劲。

    他朝身边的人点了下头。“我先走一步。”

    “这就对了,大人慢走啊”

    “去去去,家有娇妻娇妾,能慢嘛。”

    “听说,是男子呢”

    “男子怎么了,总比首辅大人一辈子寡下去的好。更何况,大燕朝开朝以来,男妃都出了几个了。”

    “尚书大人所言甚是”

    “”

    到马车旁,顾恪决看了一眼车边欲言又止的顾冬。

    顾冬挠了挠脸,顿时讨好一笑。

    在人上了马车后立马缩了脖子,面上垮了下来,顺带逮着身侧的人狠狠扒拉一下。

    没等顾冬做好准备,顾恪决的声音从马车中传出“还不说”

    顾冬舔着脸笑笑,磨着牙一把抓过缩在自己后头的人。“还不说”

    “少、少爷,是夫人叫我来宫门口等着的。只说,说叫您下朝后便直接回家。”一口气说完,猴儿似的小厮蹦回顾冬后面,抹了把脸上的汗。

    亲娘嘞这差事,比去马厩被马儿踢还可怕。

    马车里,顾恪决手指从乌纱帽上拿开,有一搭没一搭地点在膝盖。

    母亲要说的事儿,无外乎那几样。顾恪决听了也就听了。

    但这是头一次,还叫人来宫外守着。

    手指悬空一顿,隐隐有了不好的设想。脑中划过刚刚那群人说的话,顾恪决下颚绷紧,缓缓将指尖落下。

    但愿,不是他想的那样。

    顾府。

    顾恪决在大门外站定,眼皮一掀,看着门边笑得有些牵强的老管家。

    他摩挲了下指尖,随即抬步往里走。

    管家忙给后头的顾冬使了下眼色,然后跟上顾恪决的步子。

    “母亲呢”

    “夫人不在。”老管家躬身,默默屏息。

    顾恪决脚步一转,往自己的院子去。“所以母亲叫我回来是”

    早说晚说都得说。

    管家深吸一口气,一把抓过顾冬挡在自个儿身前,声音有些虚。“夫人是想叫您早些回来看看元公子。”

    穿梭在树荫之下,顾恪决忽然一脚踩住地上的光斑,缓缓转身。

    “元公子”

    顾冬被那双宛若实质的锋利视线看得一抖,忙低头,默默挪开离自己干爹远了些。

    管家山羊胡子颤了颤,语气艰涩。

    “元公子,就是今儿过门的妾。您的男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