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需要我给你按摩吗”修长美丽的机器人带着羞涩笑容，对苏简简说。

    “我的味觉模拟器要到期了，这是最后一次来吃饭，所以想为你做点什么。”心理医生机器人的语气一贯温柔，如同温度恰好的洗澡水，可以让人慢慢抹沐浴乳。

    “柳德米拉，你要退休了”苏简简小心翼翼地选择了退休的字眼。

    只有被淘汰的心理医生才不会更新味觉模拟器，没有钱，也没有必要。

    “是的，我早已有了预感。”柳德米拉笑容不变。心理医生机器人的人格模块很完善，苏简简知道，这个笑容并不是程序的指引。

    “等你吃完饭吧，你还是点罗宋汤和罗宋面包”

    “老样子就好。”柳德米拉端坐在座位上，像是即将拍广告、上好妆的模特。她这个种类的机器人被淘汰后，依然保持清新整洁的外表，也只有外表了。

    味觉模拟器失效，接着是信息搜索引擎的滞后，仿真肌肉松弛

    没有客户花费巨款维持最佳状态，大多数心理医生机器人会选择安乐死，因为最新出台的人权法案，她们的人格模块受到保护，不用像前辈那样被回收基础零件，消除记忆。

    她们并不会因为这份幸运更快乐。

    柳德米拉的姐妹心理医生机器人的机器性别为女被设置为脆弱而美丽的奢侈品，很难接受昨天还被很多有地位有声望的人需要，今天就过时的事实。

    锅烧热，切一片黄油在锅里。黄油融化、冒烟，倒入三勺白白的小麦粉，一直翻动到炒黄，炒香才盛出来。接着切一片更厚的黄油到锅里，切成块的白洋葱在融化的黄油里滋滋作响。

    整个餐厅都能闻到洋葱甜津津的香气，锅里的洋葱块已经失去了形状，成了透明的边缘焦黄的小东西，看着怪可怜也怪可爱的。

    洋葱是黄金配角，牛肉是绝对主角。熬了两个小时的牛尾汤，专门用来煮牛肉，煮到牛肉软软烂烂，能用筷子戳进去捞起来，再切成块待在幕后，等待出场时机。

    点缀台面的小角色要先热闹出场，煮熟的土豆切块，煮熟的胡萝卜切片，卷心菜不用煮，切成麻将大小。

    锅里油热好，苏简简扑通扑通倒了一罐头番茄和一堆番茄酱，艳丽的番茄瀑布倾入锅底。馥郁酸甜的香气还没来得及冒出锅外，马上就被扑腾到锅里的土豆块、胡萝卜片、卷心菜盖住了，浇上两碗牛尾汤，咕噜咕噜化开。

    锅里的食材热热闹闹地混搭在一起，释放出杂七杂八的香味。

    牛肉是定汤神针。碧绿的西芹切段和牛肉块一起扔锅里。小火咕嘟八分钟，苏简简把贡献香气的芹菜梗挑出来，它的使命已经完成了。

    加点盐，把焦黄的炒熟的油面粉洒在橘红汤面上，用勺子搅得稠稠的，撒上薄薄的酸黄瓜片和黑胡椒，兑上一大团酸奶油，土豆、胡萝卜和牛肉在汤面露出尖尖的角，客人完全想不到汤底下是多庞大的冰山。

    罗宋汤旁边放一块隔壁面包店买的罗宋面包。

    汤面如同红玫瑰花园的湖泊倒影，还浮着胖天鹅似的酸奶油。

    柳德米拉优雅地喝汤，红亮的汤汁初尝咸鲜，在舌尖上转一个来回，才能喝出酸甜的滋味。

    这碗汤，连酸甜的况味都是复杂的。番茄的酸鲜亮地滑过味蕾，黄瓜的酸把牙齿揉搓一遍，奶油的酸浓稠地堆在舌尖，像一只撒娇过头的小狗，缠着不肯放开。洋葱甜津津的香气，牛肉厚重的香气，芹菜的香气像把薄薄的利刃，划过柔软的舌头，等它过去了才察觉。胡萝卜令人安心的甜香，黄油的香。

    再没有比罗宋汤更能充分使用味觉模拟器的食物了，柳德米拉咬了一口咸鲜酸甜的牛肉，知道以后顶多能尝到金属的冰凉涩味。

    热腾腾的肉汤是最直接的美味，土豆香浓软甜，红褐色的牛肉香而酥烂，咸中带甜。

    柳德米拉撕开温热焦黄的罗宋面包，橄榄形的面包两头尖尖，中间划开一刀，敞开洁白饱满的内里。香气中带着淡淡的很耐嚼的咸味，用撕下来的面包蘸汤汁吃。雪白的面包洇成淡红，酸甜味道融入了麦香，焦脆的酥皮陷在柔软的内瓤里，和牙齿很合得来。

    “一切都结束了。”她撕下最后一片面包，抬头看到苏简简的眼睛像是即将被小男孩打出的弹珠，因为不安而微微颤动。

    柳德米拉微笑，不是职业性的温柔笑意，“简是一个好孩子。”

    “我在等你给我按摩。”

    “我已经吃完了哦。”她拍拍手上的面包屑，洁白纤细的手指恍若欲飞的和平鸽。

    “再吃慢点也可以。”苏简简看着碗底的洋葱。

    “不要这么别扭。”柳德米拉捏了一下苏简简的脸，“来吧，我之前有在网络上学习，但不知道实际效果。”

    苏简简坐在柳德米拉旁边的椅子上，无视重力般向机器人倒过去，意料之中地被稳稳托住。

    拥有炽热温度的手指游走在肩膀和腰之间，轻轻捏过脖子。

    “感觉怎么样”柳德米拉问，声音内敛而清澈。

    “気持ちいい。”苏简简说了一句新学的日语。然后她的头就被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

    柳德米拉又问了一遍。

    这回苏简简老老实实“像一个被舔得很舒服的甜筒。”

    她等了一会儿，这次没挨打。苏简简转过头“你打算怎么办”

    柳德米拉动作依旧轻柔，低声说“我把自己卖给地下工厂了，身上能卖的都卖掉，然后买一副便宜耐用的身体，离开联邦去学按摩。按摩学校是一个老奶奶开的，听说那里很炎热，床底下长满了蟑螂。”

    说到后面，她咯咯笑起来“我一直很想试试真正的按摩，和所谓的心灵马杀鸡有什么不同。”

    苏简简默然，为了服务星际联邦居民，心理医生机器人的社会化倾向调整得比普通人更强，被社会抛弃的机器人会想方设法接近原来的职业。

    “下次再见时，我该怎么认出你”

    柳德米拉学苏简简的样子翻了个白眼，“我的广告语是让您变成一个被舔得很舒服的甜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