检查剩余面粉时，苏简简想起昨天晚上做的噩梦。
她并不睡觉，但梦不管那么多。只要她闭上眼睛，就像一页页画册闪过眼前，是厨房的鸡蛋全碎的梦。
“希望不是预知梦。”
女巫的梦多半有预言的作用。但她现在魔力全失，应该不要紧的吧
苏简简掏出虫洞储存的鸡蛋，确认一丝裂缝也没有，才松了一口气。
经理杰克说，餐厅今天被电视剧组包场，不用做菜，把道具在群众演员前端来端去就行。
“我想做菜。”苏简简说。
事实还不如经理杰克说的，长得人模狗样的狗头人导演要求厨师按照演员点单做菜，虽然演员不吃，但是为了营造贫民区珍贵的烟火气息，苏简简得做。
现在她改口说不想做也来不及了。
“您拍的是什么电视剧能得鹿茸奖吗”她问。
“你不知道”狗头人旁边的助理抢白，“这是集两位获得最佳新人奖的六翅翼人和暗精灵的大作落跑天使坏恶魔。”
“啊。”苏简简点头，无话可说地回到厨房，待命。
她闲得无事可做，又检查一遍鸡蛋。
场景已经布置好，群众演员坐在能够烘托主角的位子。
这里是六翅翼人扮演的天使和暗精灵扮演的恶魔，第一次相遇的地方。
人来疯麻雀打听到了剧本，“第一集，女主角是酒店里的保洁阿姨，负责刷马桶的，刷坏了男主角的专属钻石马桶。”
“暗精灵还用马桶”苏简简把玩着手里的鸡蛋。
“这是古代剧，别计较太多。然后女主慌了，赔不起，跑了，被男主的属下追杀。”
“就为了个马桶”穆秋的钢琴弹走了音。
“属下也赔不起啊，必须抓到罪魁祸首。”麻雀津津有味地讲着，“女主被五花大绑，扔到男主脚下。”
“太过分了”苏简简、穆秋一齐说。
“这时候，男主发现女主很像他失踪的未婚妻，所以他和女主签订合同，女主扮演未婚妻，马桶的赔偿就一笔勾销。”
“听起来没有餐厅的戏份。”苏简简小心地把鸡蛋放回虫洞。
“这就是第一集的关键，天使和恶魔很早就相遇过，只是他们都忘记了。天使在贫民区打工，下班后来宇宙幸运餐厅吃饭，上大学的恶魔在贫民区做社会调查，收集资料的时候顺便到餐厅吃饭。”
“他们点了一样的食物组合，吃的时候也露出一样幸福的表情。这说明他们是天作之合，是灵魂伴侣。”麻雀唾沫横飞地讲完。
苏简简哦了一声，“我们餐厅到处都是这样的灵魂伴侣。”
“尤其是一加一套餐打折的时候，客人都很幸福。”穆秋补充。
“你们根本不懂爱情。”麻雀愤怒地扑腾走了。
导演助理过来厨房，“男女主吃番茄打卤面和老奶洋芋，你可以开始做了。”
干燥的面粉和湿湿的面疙瘩在她掌下翻覆，缝隙弥合，渐渐成了柔软的面团形状。醒好面，苏简简先用手压扁面团，再用擀面杖把面擀出去。
擀两下，面团就成了一张圆盘，软软地摊在桌子上。擀面沉闷的轱辘声和擀面杖碰到桌子的吱呀声，混合成奇特的旋律，仿佛在清唱“饿呀，饿呀”。
她掌上用劲，擀面杖轻巧地向前滚，再收回来，面团摊开，有锅盖那么大。
面饼折起，切成小指般细的一条条。
番茄沉在锅里，用热水烫过捞起来，撕去皮，红红的瓤切块。磕四枚鸡蛋，撒点儿盐，搅散，倒在热了油的锅里。
蛋液一蘸上油，就呼呼地蓬起来，像青蛙鼓起腮边的泡儿似的。
铲子翻动几下，别让蛋液摊成了一张蛋饼，盛到碗里。
轮到西红柿瓤进锅，水汽洋溢的，早早撒上盐，倒一勺水，盖上盖子焖煮一会儿。西红柿的汁水都焖出来了，在锅里搅搅，仿佛是一锅珊瑚红的沙。把炒好的鸡蛋倒进去，煮一会儿，就是一锅番茄鸡蛋卤。
面在另一口锅里煮好，水每开一次就倒一勺冷水，三次后才把面捞出来，淋上番茄鸡蛋卤子。
土豆在水里煮到软糯，煮之前在中间划一刀，煮后好去皮。
一小半切块，大半在钵里碾成泥。
小米辣椒和酸腌菜一起切碎。
锅里油烧热，倒许多蒜粒炒香，陆续倒小米辣椒和酸腌菜翻炒。
等小米辣椒的辛香和酸腌菜的咸香蒸腾起来，放土豆泥和土豆块。土豆块上滚满了辣椒和酸腌菜，倒一点没过锅底的水。
随着铲子翻动，土豆泥吸饱了水，更加软绵。
撒上盐、胡椒和翠绿葱花。
“是妈妈的味道”穆秋把餐盘端到桌子上时，女主角惊呼。
偶尔有客人这么说，苏简简没放在心上。
“妈妈”她听到一声深情的呼唤。
总不会是叫她吧，苏简简抬起头，看到六翅翼人女主角热切的脸。
精美到考究的五官，澄澈的金色眼眸，嘴唇仿佛倒扣在银盘上的樱桃，小巧丰润。虽然穿着打工妹的制服，衣服的材质却很高级，六个翅膀拢在身后，只发出淡淡的光。
不认识，她低下头，准备看最新一集的动画片。
“妈妈又要看动画片了。”对方很失望地歪着脑袋，就像撒娇放赖的幼儿。
她怎么知道自己要看动画片疑问在内心闪过，苏简简想起昨晚鸡蛋全部破碎的噩梦。她似乎不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画面。
那时候碎的不是鸡蛋，她看着面前闪闪发亮的金色眼睛，是更大的鸟蛋。
“你是吉洛”六十年前苏简简还在给大女巫当小跟班，每天端茶送水，扫地洗衣，还要给那个毛孔粗大的女巫制作清洁面膜。
苏简简偷了一颗大鸟蛋回来，想着大鸟蛋的蛋清多，一下子可以做很多份储存。然后那颗蛋就碎了，钻出个小鸡仔。
那只鸡明明是母的，还每天五点钟打鸣，苏简简养小母鸡养了三十年，实在受不了它卓绝的高音天赋，带到学院后面的黑森林里扔了。
想到这里，苏简简心虚地问“你过得好吗”
吉洛点头“族人很快就找到了我，还支持我闯娱乐圈，但我还是很想妈妈，所以把妈妈取的名字当作艺名。”
这么说来，女巫学院有隔绝探查的法阵，如果早点扔她就好了，多受了好多年罪。
六翅少女的眼神透出怜惜“妈妈一直都过得很辛苦啊，我一定会让他们把妈妈做的饭吃完的。”
“谢谢。”
吉洛回到餐桌，手在暗精灵的桌子上扣几下，“打卤面和洋芋要吃完，懂”
暗精灵颔首“都听吉小姐的。”他是吉洛家族安排的七个联姻对象之一，因为在娱乐圈有点人脉，拿到了这个角色，暗自希冀着近水楼台能先得月。
虽然他不怎么喜欢这种消化效率低下，能量转换复杂的古代食物，只有贫民区的人才吃。
他听说过有大人物好这一口，没想到吉洛也是这样。
暗精灵妥协地用叉子卷起面条，送入口中。
像是在阳光下晒了很久的，明朗的酸甜滋味在舌尖融化。是裹在面条上的汁水，顺着爽滑纤细的面条滴在唇齿间。
一股陌生的，从未感受过的欲望从胃中升起。
暗精灵隐约感知到，这个欲望的名称是食欲。他从未感知到如此磅礴的欲望。番茄被焖得软而沙，顺着面条流入口中，像是一尾尾鲜红的鱼儿，撩拨着枯萎的味蕾开出花朵。口腔里充盈着鸡蛋的鲜香，和番茄清澈的酸甜不同，鸡蛋的鲜醇要浓郁扎实得多，沉甸甸的。
番茄软红，鸡蛋黄亮，看在眼里十分悦目，吃在嘴里也是番茄爽甜，鸡蛋香润，拌着面条呼噜噜吞下去，舒服极了。
另一碗名字奇怪的老奶洋芋看着也很讨喜，淡黄的土豆泥，翠绿的葱花，还夹杂着红褐的辣椒碎，黄褐的腌菜碎。
香辣的气味让暗精灵舌根不停涌出口水。
他轻快地舀了一勺，土豆泥入口即化，朴实的清甜上滋味纷呈。小米辣椒辣得他舌头发麻，却无法停止，因为实在是太香了。腌菜的咸酸是另一重高峰，被土豆泥的软甜铺垫，更加令人难以忘怀。腌菜脆鲜，土豆香糯，牙齿愉快地咀嚼着，吞下一口又一口。
狼吞虎咽后，他露出真实的，并非显露演技的幸福笑容。
吉洛也是，露出夸张的美丽笑容。
镜头敏锐地将这一幕捕捉。
一场戏拍完，剧组利落地搬走道具换地方。
有人喊“妈妈，张嘴。”
苏简简探出厨房，傻傻地张开嘴巴。
米色的甜汁沿着抛物线滑到她口中，她咂了咂嘴，是甜米酒。
餐厅外，坐在嘟嘟飞船上的吉洛扬起手中的水枪，“再见，妈妈。”
苏简简沉思，以前好像用水枪这样给吉洛洗澡来着，谁知道当时肥嘟嘟，爱打鸣爱洗澡的小母鸡，会变成一个大明星。
她倒一直是个忙忙碌碌赚生活的女巫。